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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体味的表述中体味生活
——读张晓丽诗集《久翊之梦》

2022-11-11高凯征

诗潮 2022年4期
关键词:哲思人生情感

高凯征

诗可以言志可以表意,可以抒情也可以哲思,还可以叙事咏物,人之生存繁衍,世界之多姿多彩,均可以入诗。那么,张晓丽的诗属于哪一类呢?这是我合上她的诗集《久翊之梦》首先思考的问题。这并不是要对她的诗作进行简单的诗体类分,这是一个总的阐发点,即通常说的逻辑起点。

她的诗集以“梦”为题,划分为念亲梦、花语梦、感怀梦、萦思梦、清晓梦、古韵梦、丽影梦、至爱梦、至情梦,共九篇144首,就题材所体现的广度而言,那就是她的诗化人生。她把她的诗集当作她执导的舞台,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绚丽人生感悟当作她随意调动的舞台灯光,而大幕拉开,闪亮登场的正是她自己,古韵、丽影、至爱、至情是她的伴唱、伴舞、视频、声响,她执导着她自己,她观赏着她自己,她思考着她自己,又由她自己引申开来,在乐曲声、歌声、舞蹈中,也在一个个故事、一道道场景中,氤氲出一个诗的世界。这就是她的诗,是她对于人生的总体体味、总体反思、总体酝酿发酵,由此形成一个属于她的,包括情感、思索、感应、体验的人生整体性。因此,回味是她诗作的情感基调,反思则是其意向基调,两个基调在她的个性中得以统一。回味、反思谁都可以有,但个性就是不可取代的了。上述三者形成她的诗作特性。

苏联著名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跟他的学生说:“一定要先把剧本整个地读透,在读的过程中你哭过、笑过、悲哀过,然后再用戏剧手段把它们一步一步地复现出来,这就有了舞台上的哭、笑与悲哀。”回味与反思,先行于当前的即时,更先行于放眼的有待。先有了一种整体感受,再思之于往后,各个部分由此才能在整体中艺术地展开。张晓丽的诗基本情调就是这样,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起伏涨落、喜怒哀乐、聚散交往、生离死别,这众多已然有过的经历融合到一起,化作她的人生体验与思考。然后,再把这整体体验与思考通过各种人事景物,一首诗一首诗地写出来,这就是人生的诗,这也就有了那种浓厚又淡然、追怀又遐思、忧伤又舒展、沉重又释然的诗境。比如《芳冀》这首诗(《久翊之梦》166页),“阳光像橙色的酒/洒在碧玉的怀里/心亦如溪水浣过/摇曳出倒影倩容”,悠然的叙事,安然的呈象,在一种回味的调子中,把泪珠、把抿笑、把草香、把芳冀述写出来,几乎整部诗集都安放在这样的基调上。这就是她的诗。其实,每个人写诗,都带有反思性,一边进行着什么,一边又把正在进行的写成诗,问题是很多人在反思中写诗却没有形成人生体悟的反思整体性,那体悟是破碎、零乱的,常以即兴的状况表现出来,成为为景而景、为情而情的东西。辛弃疾嘲讽这种情况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强说愁”就是为情而情。所以,如张晓丽这样把回味与反思获得的人生总体感悟、情味,作为诗的整体性基调抒发出来的,并不容易做到。这该是《久翊之梦》诗集的总体特点。

当然,张晓丽的诗不是叙述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抒发深邃的历史之思的诗,不是在大起大落的生活矛盾中奋力拼杀的诗,不是在复杂交错的人生悲喜剧中求索的诗,她的诗既不慷慨激昂,也不气势如虹。相反,她的诗轻柔、和缓、抚慰、恬淡,是与崇高相对的优美的诗。对于自己诗作的这一总体特点,张晓丽从创作角度回味说,这些诗“已不是简单的文字,它是生命再回首时的心灵慰藉;它是生命之花在心境最美时刻的绽放;它是人生神圣完美的挚爱真爱的殿堂;它是灵魂深处燃烧的哲思火焰,也是此时此刻无以描摹的至善、至纯、至爱、至美”(《久翊之梦》后记,第348页)。

老子所说的可以生出并养育万物的“道”,是对一种见诸精神整体性的世界变化规律的把握。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也不断地提到这种精神整体性,并特别强调它只能在反思中获得。心理学说的“知觉整体性”也是以整体为特征。张晓丽不研究哲学,她思考的是艺术,舞台艺术,但她却有很不简单的哲思,这也证明了艺术与哲学在深层次的相通。从哲思角度读张晓丽的诗,会感受到一首诗的呈象状态,即她的哲思是在各种生活情景的诗境中自然展示出来的。《此生此行》(《久翊之梦》118页)应该是夜晚观海的感受,从“斜阳的余晖”至月光“宽厚的手掌”,这是一个有一定时间跨度的海的凝视,思维由此展开。一种忧郁的感伤在余晖里的牵牛花中幻化为独挑高挂的紫色,继而又在月光下与泪珠相望,这种因观海而生的低落情感,是被大海与小我差距无限巨大的空间感受唤起的,如此的空间感在凝望大海的时间流逝中,与时光感相融会,诗便触碰到了诗人那份酝酿于胸的人生整体感,并因此形成她对于海景凝望的整体人生体悟。在这样的体悟中,心绪便翻转过来。生命连续而来的心理时间与眼前目及大海的客观时间、博及人生的心灵空间与悠然划过的海鸥羽翮的自然空间,便在人与海的彼此对视中相交融,诗也随之化入与海天共在、与万物共享的宽阔恒久的人生境界的感受之中。由此,不再忧郁,不再梦魇,不再泪珠,唤起的是对于生命与生活的感恩:“一条卑微至尘埃的花儿/拾起歌者独舞的音符/感恩过往/感恩此生此行”。这里的哲思空间很大,时空交互的流变、生命与世界的互应,卑微同宏大的共在,生动感人地表述了一个人生哲理,即面对人生与自然的馈赠,感恩过往、感恩此行,才是生活应有的境界。张晓丽没有讲这些道理,但却不落言筌地托出了这重道理。而即便是抒发悲情的诗,如“失去”的心痛、“泪水的暗夜”(《久翊之梦》第119页),如“任悲怆的合鸣唱不出喉咙/任你高高地耸立/我低下虔诚的头”(《久翊之梦》第125页),张晓丽也总能抓住扭转心绪的契机,进行宽和、舒放的扭转,她对这类契机捕捉得并不吃力,她的哲思更是随时为她提供帮助。那份对于人生悲凉的思索,诗化在诗的景象与事象中,“收藏”“深藏”,藏而不露,却又让读者已然知晓,并且轻松带过,诗所呈现的,不过是“一株苦婆丁的眼睛”(《久翊之梦》第119页),是“那一年 梨花雨/几滴明亮的温柔/在坚硬的冰冷上/刻下:/任兄,我想你”(《久翊之梦》第124—125页)。一株植物的“眼睛”,一句“想你”,就把哀伤与思念淡淡地勾勒过来,这些都以小见大地凝练着她很有哲思味的人生态度。

张晓丽的诗有很细腻的情感体验,又能寻觅到很贴切的事象、物象、意象,以表现她的细腻体验。敏感的情感体验除了属于一种生理类型,更在于体验者预先已有了很丰富的进行体验感情的情感经验,所以才能随机而发,因时而用。而呈象贴切,还在于那象总是久已运作于胸,因此是因情而至,因感而现。由此说来,还是那句话,这是她的醇化于心灵的人生整体感悟在发挥作用。《怀念父亲》(《久翊之梦》第38—41页)把深厚的父女之情置于怀念的反思与回味氛围,整首诗取“你”“我”两个人称的直陈方式,由各种本身便带有浓重的怀念情味的物件,作为各节诗的直陈发端。由于这些用于直陈发端的物件具有普遍的、大家都似感熟悉的怀念性,因此直陈发端的效果也就油然而生。“我是你胸前的/那支英雄牌钢笔”“我是你腕上的那只/上海牌老手表”“我是你桌上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我是你阳台上那盆翠竹”“我是你带着墨香的报纸”“我是你的白山牌自行车”,这些用于直陈发端的物件,不仅是怀念者心中最鲜明的父亲的代表性意象,而且具有极强的时代特点,一下子就带读者回到那个特有时代,如穿越时间隧道般地回到童年。不仅如此,每节诗由此引发的后续直陈,又与行为叙事、事件叙事与物件叙事极具有怀念意味地对接,睹物思人也好,见景生情也罢,便像拉锁一样使诗人父女情深的怀念与读者父女情深的唤起紧密地咬合。我把这首诗读给身旁的人听,听者竟然感动得流出热泪。“我是你的白山牌自行车/每天和你穿梭在大街小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小女孩/将笑声洒了一路/幸福的璎珞/在车筐里探出头/给太阳一个大大的亲吻”(《久翊之梦》第40—41页)。这类直陈的诗,要有直陈的质朴、直陈的情感、直陈的事件,以及直陈的意蕴,把这些东西融合起来,既是叙事又是抒情,没有长久的反思酝酿之功是很难做到的。

张晓丽得益于反思的人生整体意象,从见于诗作的个性心理状况来说,是很单纯的。这种单纯初看上去和她的经历、她的生活与职业的重负似乎有些不符。她的导演工作任务很重,来了项目就要立刻调动起来,全身心地投入,这个项目没完那个项目就压过来。记得初认识她时她还很年轻,我正是通过她累得晕倒在现场才认识了她。她工作中的波澜,她生活中的磨难,她交往中的失落,她事业开创与发展中的挫折,似乎都应该留下纵横交错的心理痕迹,形成她个性的某种复杂性。西方有个意象派诗人,写了首溜冰场的诗,开始时冰面晶莹剔透,平展无瑕,后来,人们的滑冰刀在它上面留下各种刀痕、擦痕与刮痕,冰面变得一片污浊。这首诗就是用这个溜冰场的意象象征人的童真心灵是怎样被各种生活磨难污浊化的。不过,张晓丽的诗仍然泛着单纯的光泽,最初的晶莹剔透的性格冰面并没有被生活的冰刀划乱。这种单纯在她的诗中几乎随处可见。此处不说她诗集的念亲梦、花语梦、感悟梦这几篇,因为这几篇的分类本身就有个单纯情感的保护墙,芜乱的经验、复杂的情思难以渗透进来,因此才有人说,即便是很复杂的成年人,当他回味童年时也会变得纯真,这便是在纯情题材与复杂经验间形成了一道纯情的保护墙。这里,绕开题材分类的纯情保护墙,集中看她“丽影梦”这一篇。“丽影”,是童年以后的阶段性取材,即成熟女人的靓丽身影,当然这里也是取张晓丽的“丽”的自述,由此抒发她成熟的人生感悟。这种取消了纯情保护墙的“丽影”取材同样获得了诗的纯情表现。《一束心香》(《久翊之梦》第254页)把男人与女人的交往世界纯化为“我”和“你”的性别对话,诗作毫无遮掩地把“我”对于“你”的赞美放入单纯的光照中。在这里,张晓丽显然不是对男性权力剑拔弩张的女权主义者,也不是在性别交往中咀嚼着复杂的挫折感,表述着凄楚、怨恨或者宽容的述说者。《红玫瑰》(《久翊之梦》第256—257页)是一首爱情倾诉的诗,那情感仍然是清亮得透明,期待的表述同样单纯得令人倾心:“将坚定写在眷恋你的诺言里/将炽热写在等待你的日夜里/将无悔写在珍惜你的时光里”。《青春的故事》(《久翊之梦》第263页)则是对于青春的诗意讲述,这青春就是等待,就是轻唤,就是珍藏,就是遥想,“让我们在黄昏遥想清晨/那花 那树那光 那爱……/还有/你”。这是一种纯净中的融化,即精神分析心理学所说的,在轻柔的话语中产生的催梦效果。

张晓丽守持她的宁静与清纯,不是为了诗,而是为了生活与职业;但又是为了诗,因为她必然要用她反思的、心灵的生存整体性去写诗。这个地方用“不是……但”的转折语式,是在于张晓丽的生活、职业与她的诗化言说、诗意语言具有不可分的一体性。张晓丽没有为诗而另外分离出诗的张晓丽,她是用生活的整体体验与体味去述写生活的诗,又是通过体味生活的诗的述写来体味她的生活体验。为此,她的见于诗的生活整体体验,回味的、凝神的、遥望的、哲思的、深藏的、宽和的、纯净的,等等,就是她的生发于上述个性的诗境特征。张晓丽也正是如此概括她的诗的:“在诗中,我抒发了对事业、对人生的憧憬和不懈的追求!对爱情的矢志不渝、执着和无限珍惜!对亲人刻骨铭心的思维和祈祷!还有对人间万象沉醉的畅想!诗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开。”(《〈久翊之梦〉后记》第348页)所以,掩卷而思,张晓丽属于那种“寂静开花,从容结果”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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