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段旅途，都有安身立命的人[组诗]

■唐政

旧鞋子

一些旧鞋子

堆积在阳台一角。

我曾经穿着它们

满世界奔跑。现在

它们和我一样

陷入了长途跋涉后的困境中。

似乎再没有什么前途

可以奔赴。

但我们还有一些

共同的秘密——

那些不可告人的行程

还没有完全结束。

而一只小花猫

藏在鞋堆里

像找到了一个黑暗空间

眼神中流露出了

春天的倦意。

低声表白

和你在一起

我从没想过退路。

这是不是我的诚意？

十五年了，这咄咄逼人的每一天

我都在逃避、忏悔。

暮色里每一条回家的路

都变得犹豫不决。

而我的表白

你最好从来都没听见过

或者，你最好都不信。

这好不容易

节省下来的一点光阴

就让我虚构

一个秘密的替身

代我回家，代我去爱你。

匍 匐

我从不替自己辩护

我认为沉默

可以蓄积更多的能量。

而委屈是一种姿态

也是一种修行。

每一个历经世事的人

都经历过不完美。

伤口的记忆不全是撕裂

还有愈合。

那些迷茫的赶路人

始终走不出自己身体

勾画的曲线。

而我现在只是暂时

隐在别人的后面

天黑了

我就要回家。

绝 技

每个人都有秘密

相当于每个人

都有一门绝技。

但不可轻易施展。

就像一个器物

与另一个器物之间

谁也不敢

先有觊觎之心。

秋天的草垛上

一只麻雀

守着另一只麻雀

谁也不会率先发难。

世界真大

世界真大

无论我们想怎么走

都有一条路

提前备好在那里。

我们不可能

和路边的草木起冲突。

而最信任的人

总是最早点亮灯盏

替我们分担

对黑暗的担心。

每一段旅途

都有安身立命的人。

没有一条道路

会因为等待而闲置。

我不在现场

我出不出门

外面该发生的事情

还得照常发生。

只是我不在现场

一切有关真相的描述

都让我心有余悸。

但发生了的事情

终究会有人出面认领。

春天来了

无数的草木要说话。

就像一尾

跃出水面的鱼

它虽不再是水中的鱼

但依然拥有鱼

七秒的记忆。

老给你们看

我感觉自己

正夜以继日地衰老。

闭着眼睛

都能想象整个过程。

但我只是衰老

因为这一切

并非经久不衰。

但我可以

扔掉一些面具——

那些在年轻时候

就戴在脸上的面具——

老给你们看。

一个老有所依的人

他的衰老

也是值得期待的。

回 应

再浩荡的河流

总有一刻

会静止在一滴水中。

再辽阔的世界

最终也会缩减成

我们想要的样子。

人世间每一个

敞亮的时刻

都会答应我们

最卑微的乞求。

当所有的云

都堆积在头顶

只有极少数的人

懂得回应。

位置论

草有草的位置

树有树的位置

石头有石头的位置。

羊有羊的位置，牧羊人

有牧羊人的位置。

如果不能守住自己的位置

鱼就会在天上飞

云就会落在我们头顶。

坐在位置上的

都是自己位置的守护者。

流水守护河道

河道也守护着流水。

那些排着队等待位置的

就像在仰望星空。

而我在一把椅子上

已经坐了很久

却从来没感觉到

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