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
2022-11-11米文文
米文文
晌午,还未到岔路,不远处叽叽喳喳的人群簇拥在阳光底下,愈近,似有一股甜味裹挟着风卷入翻飞的衣袂。走至,原来是拐角的那棵玉兰花开了。
白色的,纷繁茂密的,是春天来了。
我总是无法用言语形容这里的天气。这里的春天来得太热烈,阳光、雨水、青草的气息在某一个清晨一齐涌入鼻腔,鸟儿扑翅的声音、毛虫蠕动的声音、嫩叶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声音,如海潮般带着咸湿的记忆敲打耳膜,烟火噤了声,连脚步声也变得原始而新鲜。阳光是翻新的,陈旧的泥土也被破土的根掘出新颜色,可眼睛浮光掠影,恍惚中只剩一点新色残留眼底,只是偶尔抬头,看见了风中细嫩、摇晃的黄梢,而那一刻,空气中仿佛能听见树枝哔哔啵啵不断生长的声响。季节总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或许是后院的某个角落里多开了一枝野花,又或许是树梢上多挂了一片落单的云,生命总该是有些不同的。阳光穿过我的指缝流泻在鞋尖,斑驳的记忆,一尘不染的白,热烈而无声的春天,我嗅着、听着、看着、抚摸着它。
言语不过是一种苍白的修辞。
笔墨抓不住时间,我伸手想要挽留的又何止是一个春天。把这些年的褶皱放到阳光底下晒干每一条纹路,把斑白的痕迹镌刻在每一滴雨里,让青草长出骨头的疼,让植园里的每一朵花开成自己小心翼翼的执念。那清晨的露水是我淌过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枝叶的时候,尘埃也为我起舞。晚上的枝叶是暗绿色,透出的光湿漉漉的,就好像空气中的水汽打湿了挂在第三根电线杆上的月亮一样。于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恍然三年。
山的那边会不会是海?我曾想带着几斤干粮和一壶水,翻山越岭,去寻找这个答案。可独自在这的第三年,也只是在阳光底下反复晾晒那一星半点的回忆,让每一寸皮肤晒出海的味道,寄托微薄的念想。羁绊是需要时间消解的,它跟心底的石一样,却也学树扎根,侵蚀每一寸血肉。风一直在吹,我看不见它,但是院落的树叶摇晃,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木棉花的气息一阵又一阵。所幸季节对待生命总是平等的,即使残缺不堪的我们,在此刻都是完整的。
而路弯弯曲曲,跟在笔直的人身后。
梦里总是有这么一棵树,树上有成群的鸟儿,它们有着白色的一尘不染的羽毛,它们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我听不见它们的叫声,似乎它们从未张开嘴,可是当我一靠近的时候,它们就“呼啦”一声全飞走了。然后越来越远,头也不回地留我一人站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想到你。记忆中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忙着上班,忙着做饭,忙着切换每一天的笑脸和疲惫,步履匆匆,也未曾因为我们停留。你的头发永远是那一个马尾,身上的衣服无非就两件换洗的,你的手指因为长年做工变得暗黄而老茧丛生,被水浸泡得发白时会露出触目惊心的血管。你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被什么羁绊过,就连生我们的时候也是自己在出租屋里咬咬牙,旁边还摆着你怀孕时带回家做工的机器。
你走的时候总是把脚步放得很轻,软绵绵的,像猫一样。
明明春天的风是温柔的,可是我的眼眶一阵发烫。
生命本比阳光更炽热,我又何曾不想像你一样,我们应该长出一样的骨头,生出相似的气力,长成同等的生气。风中飘散的无数颗种子,奔向落日的每一片浪潮,被打碎的每一滴雨水,世间千千万万个我们,同一轮月亮将它的每一滴光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我们身上。而我们风尘仆仆、夜以继日地奔走在路上。山一程,水一程。
我把生命分成每一缕痛感,每一句呻吟,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日落。
这个世界满是风声,而我们用诗抵抗着生活。
起风了,拐角的玉兰花就像那些鸟儿一样,在风中挥舞着翅膀。就像是告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