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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辛稼轩词中的“剑”意象

2022-11-11朱袁婷

名家名作 2022年2期

朱袁婷

纵观辛弃疾的诗词,“剑”成为词人联系现实和人生理想的纽带,做到了真正的“人剑合一”。“剑”作为诗人情感的载体,承载着的不仅有梦中的剑影,更有拳拳爱国之心。词人笔下赋予剑再多的内涵,都抵不过剑刃流光战场风沙翻过的刹那,心血之句,寄托了词人多少泪与恨的渴望——国与家!

一、“剑”意象的内涵及分类

在辛弃疾的词中,“剑”的意象多次出现,据鄙见,按照它的客观存在性姑且将之分为实与虚两类。

剑作为一种实指之物,在词中的实际指向是现实的真物。词人在真实的剑中融入情感与理性,作为一种意象在词中传达其独特的记忆和经历。青年时参与耿京起义,创飞虎军,想来必有宝剑系腰。剑作为实际物品最基本的功用是正当防卫,辛弃疾将拔剑出鞘那刹的感受熔铸到“剑”意象之中并通过剑本身带有的艺术性写入词中。辛弃疾一生都渴望光复故土,洗去被金军侵略的耻辱。“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 此词描写的是辛弃疾在追忆刘邦当年从汉中率军出发,直指关中,把踞守关中的秦的三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相继击溃的往事,同时也在回忆自己剑下的风刃,在惊羡三将的同时,也在无奈如今的朝堂一派文恬武嬉,国势衰微,萎靡不振。知敌军入侵之时,辛弃疾被国家流放,满腔的热血按捺不住手中之剑,化笔为剑墨洒词场。怀古与伤今浑然一体,此处的“剑”是三将手中一挥指三军的权威热血之剑,是辛弃疾在回忆曾经血战沙场时振臂一呼的剑,更象征着词人心中被激起的平生报国之志。

剑亦为虚指之剑,即辛弃疾心中之剑。剑中蕴含的热血和风雨只有亲历感受才能写出情韵,才会产生国破与复国之间的情感落差和张力。手中空握杀敌之剑,却离战场越来越远,只能与山水对饮,独自舞剑,这是词人南渡之后的现实。“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此词上阕在用周邦彦典故安慰友人,有才干的人终究会发迹,下阕便以说剑论诗,慨言武备文事。辛弃疾的《美芹十论》中曾提及自己对说论的看法“文韬武略都是无用的‘余事’”。无用的说理,只有在无事闲谈中才会经常出现强作豁达。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压抑感、壮怀激烈而无人理解的孤独感和年华虚度的失落感交织于胸,怎能不让词人狂歌醉舞,哀从中来?寄予词以“说剑”而非“用剑”,媚化本质的刚性,抹逝其功用,让它和词人都终身不见沙场征战,即使是在词中也是奢望,在悲剧性的层面上将词和词人的情感上升到感慨人生无常的境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词中回顾了当年在山东和耿京一起领导义军抗击金兵的情形,词中壮烈和悲凉、理想和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就这样快要溢出的满腔热血,也只能在词中借梦中之剑聊以抒怀。“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水调歌头·送杨民瞻》)“歌弹铗”三字笑中藏泪,本来应该用来战场杀敌为国的长剑,却被用来弹击和歌、吟唱风月。

二、“剑”意象的独特意义

剑于稼轩是何意义?是什么样的执着让梦中的世界都充满了刀光剑影,甚至宁愿长睡不起?

辛弃疾的性格、气质显然属于“阳刚”的典型,拥有天赋异禀的阳刚之气。 “眼光有稜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 (陈亮《辛稼轩画像赞》) “精神此老健于虎,红颊白须双眼青。”(刘过《呈稼轩诗》)叛变分子义端被辛弃疾追获时,曾向辛弃疾求饶说:“我识君真相,乃青兕也,力能杀人,幸勿杀我。”更有黄幹《勉斋集》中称赞辛弃疾:“以果毅之资,刚大之气,真一世之雄也。”可是天命也真是残忍,给予才能却无法施展,徒让气与魄渐行分离……曹丕在《典论·论文》中云:“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暂且不谈清浊阴阳,气于文章之形早在魏晋南北朝甚至更早便有明确说明。后刘勰《文心雕龙》中也提及:“才有庸俊,气有刚柔。”“风趣刚柔,宁或改其趣。”辛老拥有无数文人羡慕的先天浩然正气,其在化气运剑时,不仅带动了后代武将,更是运起后代豪放诗人的心中热血。

刘克庄先生在他的《后村诗话》中评价辛老的作品:“大声镗鎝,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其秾丽绵密处,亦不在小晏、秦郎下。”不仅风格多样,而且能够调动各种艺术手法抒发他胸中的真气、奇气,完美做到了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 “其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傍素、干青云之概。”

辛弃疾的思想受多方面的影响:老庄之道,儒家参透,佛理玄思,这些丰富而各异的思想对辛老而言,无非是疏导其出仕与入仕的手段。有人可能否认后期辛弃疾归隐后对朝廷的留念,我想引用鲁迅先生在《草七》中所说的:“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词人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同是豪放派的苏轼,虽然词风有相似之处,但二位的思想却不相同。苏轼的词更见放旷飘逸,是能够超脱的。而辛弃疾要想忘世却不能忘世,欲求超脱而难以超脱。

三、艺术特色的渲染效果

辛弃疾使用的“剑”意象,突破性的想象与创造和他天生对艺术的把握有关。“剑”意象的使用大大提升了辛弃疾词中的审美、实用和创新的价值。

辛弃疾词中“剑”意象的使用突破传统意象,扩大了词的审美范畴,为其艺术成就更添一笔。宋前的花间词的题材在词人中颇为流行,伤春悲秋、儿女情长、闺房绣户、秦楼楚馆等女性化的意象几乎成为词人的集体无意识选择,这是词自晚唐五代以来的基本格局。虽然在张先、柳永处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却没有成为体系,同时没有实际开阔的经历支撑,仅仅是骨架鲜明,没有久经沙场的血肉填充。而辛弃疾是经历过战场的诗人,那份豪情和壮志不自觉地融入他的气质中无法消抹,这样自然而然地体现在诗词的意象上。在辛弃疾的词中,马、剑和战场等意象的使用与先前的花间词风形成鲜明对比,为后代的审美和题材开拓做出重要贡献。

在跳脱审美范式的同时,“剑”意象的使用为其豪放大气的词增加一抹亮色,成为后世学习的典范,具有启发和思考的意义。但由于辛弃疾本人特殊的艺术与情感天赋,后人学起来并不是非常容易。再加上同时摒弃后人的形式主义之风,使得后世崇拜敬仰之下只能望其项背。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写道:“后人以粗豪学稼轩,非徒无其才,并无其情。稼轩固是才大,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这放在如今同样发人深思。真正纯熟的天才,往往拥有个性,不会被众生消解,反而可以在时代的变迁下愈淘愈新。

辛弃疾的婉约风格并不像一般的婉约派词人那么柔婉和局限,没有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闺中哀怨,而是含蓄深沉地表达壮志难酬的抑郁之情,因此是婉约中透豪放,豪放中有婉约,在豪放中蕴含着婉约的情思。叠字是婉约词人特别爱使用的语言技巧,辛弃疾同样在他的词中多次使用叠词。在辛弃疾的词作中,“年年”是运用最为频繁的叠字。此外,诸如《踏莎行》:“吾道悠悠,忧心悄悄。最无聊处秋光到。西风林外有啼鸦,斜阳山下多衰草。长忆商山,当年四老。尘埃也走咸阳道。为谁书便幡然,至今此意无人晓。”更有如“溪上青青草”“易水萧萧西风冷”“争先见面重重”“更草草离筵”“烟雨濛濛”等等,这不仅在音律上增加了辛弃疾词中婉约的情调,更在句式上给他的词带来一个突破,词性张力尽显。

四、结语

王国维先生曾在《宋元戏曲考戏》中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稼轩纵是未能平生舞剑沙场,却是于失意处造就了文学艺术的新“剑”术。即使剑与人被梦想流放,仍在胸中开出文学之花。先生之剑,可谓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