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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都是在走向自己——读指尖《过雁子崖》

2022-11-11苇笛

娘子关 2022年1期
关键词:指尖文字

◇苇笛

我与作家指尖相识,是在2020年阳泉市文联举办的“遇见”东林尖笔会上。

久闻指尖散文美,却没有缘分拜读。笔会上,我很荣幸地能与她并肩而坐。指尖温润、宽厚、通透、睿智的气质,让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像这座位之间的距离一样,近了一些,似乎又近了一些。

自此,我便和她互加好友,在她创办的微信公众号“指尖微语”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她唯美纯粹、含蓄淡远、充满悲悯,但又不失灵动和温润、同时兼具沉静力量的独特文字魅力;被她从苍茫众生的庸常琐碎间发掘出的可贵个体价值而屡屡沉迷。如此,每次公众号更新,我都会一读再读,仿佛若不这样,就对不住这些精品文字,感受不到在重复、枯燥的表象下,曲折、深邃、隐秘、细腻而且充满诗意和丰富性的生活;就此错过了与指尖的一次思想交流和促膝畅谈的宝贵机会。

前几天,指尖在她的朋友圈推出一篇名为《过雁子崖》的散文,遂拿来与大家分享。

文中的雁子崖,位于盂县的悬沟崖村,因过去胡燕常常聚集于此而得名。这篇散文,虽然是一篇游记,但却带着文化散文的明显印记:在如常的自然表像之上,哲思如星辰闪烁,是自然景观和精神价值的有机结合。

它的可读之处,我总结了四点:

一是区别于按部就班的“移步换景”,独辟“镜像游记”之蹊径。

雁子崖进入作者的视野,并不是作为一座山,而是远远看去像“一只即将远行的大鸟,正跃然欲动,仿佛稍不留神,便一飞冲天,遁入云霄。”

“它翼尖稍敛,插陷于连天白雾之中,在那里,隐约可见千山万壑,峥嵘起伏,绵延不绝。而它身下,雾气氤氲,茂林葳蕤,深不可测。它微微额首,俨然思索,又在等待,像一个即将奔跑的人,深呼吸,下蹲,系好鞋带,乃至跳跃几次,万事俱备,只待发令枪响起,面前这莽莽苍苍如雨似丝的大雾散尽,便可振翅。”

人皆以为物体近观会更为真切。

指尖告诉你:当你跳出雁子崖观雁子崖,把镜头拉远,再拉远,那些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的莫测,便会徐徐降下面纱,让你看得真切、看得全面、并且会基于毫无保留,而与你产生久远而深切的共通之感;当然,很多时候,你也可以把镜头拉近、再拉近,去发现那些从来不曾在意的意外和撼动。

作为一只大鸟的雁子崖,它有呼吸、有向往、有坚守。读者似乎可以伸手触摸到大鸟根根分明的灰褐色羽毛——它和山的颜色一般无二;那只跃跃欲试的大鸟,像不像那个朝着目标进发之前,深深吸一口气,壮怀激烈的你自己?

我不禁疑惑:指尖会不会曾经穿越到900年前,与48岁的屡遭贬谪的苏轼同登庐山,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那份无奈和局限困顿近千年?于是才有她历经900年的修为后,身手矫捷地跳出固有的思维行为框架,另辟镜像蹊径,从远到近、从表到里,立足当下、思接千古,带着温度和哲思,立体、灵动地将雁子崖全貌呈现给读者的这份功力和智慧?

视角决定视野,高度决定格局。

把一座奇崛巍峨的大山看成一只来自远古和混沌、几欲振翅的大鸟,使作者那份“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气魄和境界,乃至把自然和自我放于一个水平线之上的人本主义情怀跃然纸上。与其说此文是作者“游”雁子崖的经历,不如说是“观”雁子崖的身心体验。“游”强调“入”,“观”强调“出”;“游”止于眼睛所摄入的万物表象,“观”则是在自然景观的基础上,用内心去观照体悟,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二是区别于不接地气的“高高在上”,她一直在做“离地三尺”的低飞。

作者行走在雁子崖,亦是走在雁子崖的万物之间。她带着对树木、山风、鸟类、草药的自来亲切,并用文字赋予它们蓬勃的生机和独特的秉性。作者的文字,蘸满了山间清晨的阳光,有着草叶上露珠般湿漉漉的味道,有些许的恐惧、也有些许的欣喜,多么像生活。她沉浸真实的物象之内,流连忘返;又超脱在尘埃之上,以俯视的角度,一直在做“离地三尺”的低飞。她说:“我倒感觉雁子崖的植物们是最不孤独的物种,有大鸟,有山风,有无数的同类,在一起喧哗,应和,大笑,哭泣。也或许,我想错了。”

读到这里,雁子崖不再是一只孤独的大雁,而是众生喧哗、生生不息的一个王国,它富有、它年轻、它禀赋纯良、它顺其自然。

“如此行行走走,方到了崖下松林。是樟子松,大约六七十年树龄,枝干耸立,长势俊朗。间有黄栌、柞木、辽东栎、榆、槐、檀,据说还有一些本地树种,叫什么红媳妇、绿媳妇的。丛林茂盛,植物葳蕤,郁郁葱葱,走在软软的林间路,像踩在厚厚的地毡上。路过石缝里盛开的黄色小苦荬、马齿笕和醡浆草,遇见无数条油亮的蜈蚣和可怖的红蚁穴,踏着豹子、狍子、野猪和狼的足印,跟防风、丹参、忍冬、飞廉、黄连们错肩,又碰见艳灿灿笑吟吟的卷丹,爬上更加曲折难行的砂石路,黄栌树毛茸茸的紫色花条擦过我的脸,黄刺玫和酸枣枝更是调皮,动不动就会扯住我的衣襟,仿佛,去崔家寨是件令它们不悦的事,它们更希望我们停下来,看它,或者跟它说说话。”

从这段文字看来,指尖的文字具有记录、拍摄、诠释、思考等不可思议的神奇功能。在她的笔下,雁子崖宛若一个兼备生动、丰富、坚韧、慈悲特质的儒雅温情男子或是秀丽女子。这样的人,必然是所有读者的“红尘劫”,让其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三是区别于毫无定力的“飘忽不定”,她的文字系于深厚的传统文化根脉之上。

作者在写作上不仅注重语言建设和写作技巧,而且字里行间蕴含丰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在看似写景的表层下,暗流涌动,哲思的火花强劲四溅,带给读者无边的力量。

“此时,一群山鸟自无名处来,来,擦着我的头顶急速飞过,嘎嘎的叫声穿破空山寂寂,直插山涧荆莽森森。雪白的肚皮和褐色的翅膀瞬忽不见,像梦一般短暂。”

“在山下连绵的沟壑之中,曾经有过无数的小村庄,还有无数的生物、动物、植物,村里的人倘若故去,会被家人装到棺椁里,放到崖下某处,十年,几十年,百年,直至消失不见。那些被密封在棺椁里的白骨去哪了?腐烂成尘?成烟?被某物驮走?还是幻化成眼前这丛立的苍茫山峰?也或者它变成了山间物种,穿梭在我们的脚下?”

这两段充满智慧的文字里,让我感觉既像在一个夏季雨后的黄昏,静静诵读《金刚经》的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又像在为《华严经》中“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的经文做一次灵性实践;又似乎看到2400年前的孔子问道老子:“何为至道”?老子说:“人的寿命是极为短暂的,好像白马驰过狭窄的空隙,一闪即逝。死是人从有形转化为无形,道即精神可以永远留在人世之间。”此刻,我们会放眼看向寂寂空山,感受时光若白驹过隙,一切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无常变幻,从而不再执着它、以至于被它束缚本来解脱自在的体性。

“那一刻,沉重的肉身瞬忽变得轻盈如云,我成了一只鸟类,一片鸟羽,鸟羽上的微尘。不,倘若可能,我最渴望成为一块砂岩,成为雁子崖这只大鸟身体的一部分,伫立于此,看云卷云舒,听山风浩荡,止语,静心,堪破,放下,宠辱不惊。”

读到这里,我们会和作者一起,进入精神超脱于肉身,与先天本性相合、归根复命、“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和状态。短暂、虚空、勘破、放下、灰飞烟灭、去去就来,这些孔孟老庄、儒释道的哲学智慧,在作者的作品里灿若星辰,为读者点亮一盏心灯,过了一回雁子崖,就像越来越深地走进了自己的内心,让人觉得安静、澄澈、有所皈依,甚至顿悟。

四是区别于简单的褒贬和评判,她始终坚持客观的主战场。

有内涵的作品只负责讲述、呈现,不做任何片面的评判和结论。立体、辩证地看待一切,不存一点私心。如同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和人性的探究者,冷静地告诉读者一个人性的真相:“但怎样的故事,都有人为编造的痕迹,人心拥藏万丈光芒,同时也挟裹无边黑暗”,而不是简单的谪损或是鞭挞。

在自然面前,人类何其渺小。

作者写出自己立于雁子崖的瞬间感受:“风呼呼吹着,人渐轻了、薄了、小了,似乎稍不留神,就有被吹到深涧的错觉。”

一个如此懂得无常的人生、坚持不断地探究人性、多年来笔耕不辍,著作等身的作家,必然是智慧的,她知道:明天固然美好,但珍惜当下,才是最主要的。此时,“禅”的精髓点亮全篇:“最好的风景,永远在远方吗?常人都觉已失去和未得到是最珍贵,只有悟道的人才会珍惜眼下拥有。”

当下,便是天堂。

过雁子崖,是值得的。我们读了指尖的《过雁子崖》,亦是值得的。许多时候,不经意间,身边的景观、传说的人和事都会给予我们很多,正如文中所说:“没有他,哪有今日我们的坐拥山河,心胸大开。”

随着指尖走进雁子崖,亦随着她回到我们熟悉的生活里:“万法随缘,只需遂顺。我们像这山间众多的无名鸟,众多的虫蚁草芥,过雁子崖,暂栖小小崔家寨,之后,还要重回忙碌拥挤的人世,依旧过着向往山长水阔的生活。”

这一次纸上之旅,让我深深地感到: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是在不断地走向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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