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和极致

◎李耀斌

幻觉

外面正下着雪。

一只乌鸦从眼前飞过，落在远处的雪地上。

一大片的白里，一点黑，像一滴墨汁，突然淌在我眼前的诗笺上。

乌鸦落在雪地上，一大片的白，轻易地，被一点黑戳破。

似乎还有一股热气冒岀来，泄露了冬天的秘密。

我看见她飞起来，飞向远处。

我似乎还看见了远处的悬崖上，一群小嘴从洞里伸出来，叽叽喳喳地谈论不休。

在写这首诗的时候，突然淌下的一滴墨汁，在我眼前的白纸上不停地蠕动，让我的思绪依势蜿蜒。

像我的母亲，穿着她那件永不脱身的老黑褂，用她的体温温暖冬天。

白纸上的一行诗，被一滴墨汁摇晃着拉长。

我突然看见我的母亲，在多年前的雪地上，摇摇晃晃地，拉长一串脚印。

蝶舞

他走岀门，向一场雪靠近。

漫天的雪，纷纷扬扬。

像一场守候千年的爱情，在轮回的路上，等一个人。

雪在他的头上恣肆起来。

满头的白蝴蝶，恣肆着白色的火焰。

蓦然回首，前世的一滴水，趁着阳光上升。

云一程，霞一程，一程一程的云蒸霞蔚，云锦人生，此刻，都成了虚无。

此刻，一场白蝴蝶的舞蹈，顿然，让人心生踏实。

炎热的季节都过去了。炎热之后，便是寒冷。

之间，有一场蝶变。

满头的白蝴蝶翩翩起舞。

热过之后，在剩下的冷里，满头的白蝴蝶，舞动着最后的轻盈和极致。

寒夜

重阳即过，寒气渐逼。

山河，渐入静穆。草木，渐趋凝息。

不曾想，扬扬洒洒，萧萧而落。一场早至的雪，演奏成今夜的盛宴。

挑亮烛光一点，生燃半尺炉火。在温火里，在微光中，打开一卷旧书。

炉上，暖一壶陈酒。

桌上，泡半盏新茶。

还有一架老琴，软袖抚风，犹有铮铮之音。

烛光渐瘦，炉火渐暗。

半壶残酒，尚留余温。

醉眼朦胧中，铮铮琴声再响。

锦瑟七弦，梅花三弄。把远方拨得更远，把深夜弹得更深。

深夜更深处，弦响之间，遥遥之声，碎了一地远方的马蹄。

——恍恍惚惚，犹见满地月色。

——醉眼重重，又有亭台剪影。

对酒已邀月，一唱无人应。

夜深了。火熄了。茶凉了。酒干了。琴断了。

剩下半卷残篇一行诗，紧抱着孤身瘦影，抵抗着纷纷夜雪，满屋寒气。

小小一粒尘

近水停波，远山无痕。

隐隐似静，茫茫似动。

混沌空蒙中，如金在下落。

隐隐茫茫间，如银在上升。

犹在思酒，亦在思歌。

对雪狂饮，醉态不遮雪中笑。

雪里放歌，袒胸开怀天地横。

如醉如醒，似摇似转。

醉醒摇转间，若隐千里大江。

亦恍亦惚里，若现明圣小湖。

大雪纷纷，有人湖心铺毡看雪思金陵。

天地茫茫，有人千里孤舟蓑笠钓大江。

一山一水，全隐于白。

一尘一土，皆没于雪。

隐没之间——

人，还在醒还在醉。

天，还在摇还在转。

雪，还在下还在飘。

茫茫天地间，小小一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