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像
2022-11-11梁小兰
◎梁小兰
林阴小路
晚饭后,去林阴小路散步
我,一只小白狗
随身听里播放着音乐
使这条寂静的小道显得不那么冷清
小狗跑在我前面,会突然“汪汪”叫几声
路旁的地里,有人正在将大白菜连根拔起
淡淡的清香,裹着旁边“突突”叫的拖拉机
几句歌词飘到耳边:
“生活是个复杂的剧本,
不改变我们生命的单纯……
云很淡,风很轻,任星辰,浮浮沉沉……”
想想生活真的像歌唱的那样既复杂又单调
既单调又复杂
枯黄的叶子晃晃悠悠往下落
我注意到路边的树
每一棵都有无数伤疤
枝繁叶茂,刀砍斧凿
这大约就是它们所经历的悲欢吧
向远处望去,无数棵树在微风中颤动
显得既高傲,又局促
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
只有干巴的叶子从它们身上簌簌落下来
代替了它们的悲伤和寂寥
石膏像
父亲坐在木凳上,仔细地搅拌着石膏粉
然后,拿起被铁夹子捏得紧紧的模具
往里倒浆水
父亲轻轻转动模具,当浆水不再流出
他把模具挂起来,又
拿起另一个模具,开始重复无数遍的工作
做浆水、灌浆、凉挂、脱膜、封底、修补……
已成型的菩萨、财神爷、娃娃
摆满了身后的桌子
父亲的蓝色衣服上溅满了白色的石膏粉
刚开始是这一点那一点
到后来是这一团那一团
再后来是这一片那一片
我想,如果父亲一直这么做下去
蓝色的衣服就会沾满白色石膏粉
远远看去,父亲岂不就是一尊白色的石膏像?
父亲拿着一只石膏像在修补
那么忘我,小心翼翼
看不到自己就是那尊最好的石膏像
月光下,很多东西是银色的
阳光离开时,脱走了村庄的黄袍
暮色随之聚拢,一些事物变得灰暗和宁静
喜鹊和乌鸦各自发出最后一声慨叹后,回巢了
留给树林大片的暗影
月亮羞怯地穿过云层,照耀着天空下的一切
云彩此时是幸运的,它的腹部
多了无数星星
母亲下地回来,摘掉裹在头上的毛巾
她灰白的头发露出来
月光下,很多东西闪着银光
母亲的头发是银色的
她竖在墙角的锄头是银色的
她拿回来的灰灰菜是银色的
蛐蛐的叫声是银色的
灯光下,飞着的灰尘也是银色的
母亲摘菜、做饭,她的影子
散发出银色的光辉
磨刀匠
他把凳子摆在一棵树下
拿出刷子、锤子、半小罐水……
摆放好工具后,把母亲递去的剪刀仔细看了看
开始干起活来
知了在枝上旁若无人地鼓腮鸣叫
“嚓嚓”的声音不断响着
一件锈蚀的物件渐渐发出光来
很多人称赞磨刀匠的手艺
我也欣赏磨刀人技艺高超
他把磨好的剪刀递给母亲
我看那刀锋凌厉,不敢碰一下
这是多年前的情景,磨刀匠
穿行在大街小巷,用手艺养活自己
现在,磨刀匠渐渐消失在岁月里
然而,曾经的声音却一再在我记忆中响起
我知道,事物衰老、更迭,无法阻止
但万物当中,总有一个磨刀匠
在擦拭尘世的斑斑锈迹
清晨,鸟鸣
远处传来电锯切割木头的声音
我幻想一堆火正在燃烧,上面
烤着的云朵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声
空气有被烤焦的味道
间歇,听到了鸟鸣
我喜欢清晨的鸟鸣,喜欢它们互相追逐,逗引
在生活的高空点缀一丝安宁
原本我的窗外有鸟,它们每天在我窗外的树上露营
自从那棵丁香树被砍伐后
它们再也没有来过
我很失落,想象它们肯定也有过短暂的彷徨和伤痛
但是,这广袤的空间,它们自会找到新的栖居地
而我却不能够移动自己,随它们飞去
伐树,留给我大片的空寂
我时常望向对面的槐树林
看到鸟儿一只只飞走,一只只飞来
我常常想,有没有我认识的那一只
在我望向它的时候,也望向我
再回乡
我推门,门“吱吱扭扭”响了几声
院子里,几只麻雀倏地飞到空中
山楂树还在,就是有些老了
枝干比以前粗糙
枣树也有些老了,枝杈更多,更干瘪
那只腌菜的缸旧了,釉色剥落了一些
我曾坐过的一把椅子,已彻底坏了
而布帘上还是母亲绣的“福”字
青砖,蓝瓦,石头墩子,剥蚀着新旧时光
房顶上长的草更高了
我凝视一切,它们见到陌生的我
都“哗哗”抬起头来,打量我
母亲闻声出来
她更老了,头发花白
唤着我的名字
风吹过,门又“吱吱扭扭”响了几声
像锈迹里飞出的鸟鸣
寒露,柿子红了
暮色中,几声鸟鸣把我的目光引向高处
抬头看,一只只红红的柿子正闪烁在天空
它们你挨我,我挤你
似一个个待嫁的小媳妇,脸上羞怯
又布满喜悦
我出神地望着它们
天空中路过的云,也止住了脚步
秋风起,我听见了它们的私语
它们,是否也在赞美这秋色的和煦?
我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美的场景
而唯有这柿子带给我温情
“扑啦啦”,两只喜鹊展翅飞走
树枝摇晃了几下,又站稳
一位老妈妈走过来,一边递给我几个柿子
一边说:尝尝,甜着呢
她一篮子的柿子那么鲜亮
把夕阳的余晖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