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色空间
2022-11-11蒙古族
◎云 珍[蒙古族]
好听不好听,先叫第一声
匆匆归穴的一群红蚂蚁’被豆粒般大小的水洼唬住。
一只蚂蚁站在水洼的边上’仔细打量一番’并挥了挥拳脚’它怯怯地爬入水中’众蚁紧随其后……这令我一直怀揣的那一声呐喊’顿时亢奋起来。
——那是童年在故乡一片黑森森的小树林里掏雀。一匹苍狼挡在回家的路上’哈气吐舌。黄昏因此血腥四溅。伙伴们惊恐地躲在壕沟里憋着’二旦突然喊了一声’一声引发了数十声’苍狼在声浪里逃窜。
二旦的喊声怯怯的、病鸦似的’绝对不好听!
——好听不好听’先叫第一声!
我是想说’路常常会被大石或山脉河流什么的所阻断。那一只打头的红蚂蚁、二旦的那一声呐喊’甚至有着火的质色’可以将阻隔灼开一个窟窿眼儿’供一个目标’或小小的心愿汹涌而过……
我又紧了紧心脏’藏好了二旦那一声怯怯的呐喊……
一只蚂蚁如是观,如是想……
熙熙攘攘。
风吹水洼’海啸来临;羊蹄踏碎巢穴’大地震至天塌地陷。至于争风吃醋’撕咬打闹’则更与自己和自己的同类无异了。
滴答的蓝自枝叶间漏下’林子里的雾霭瘦了又肥。砍柴的那人惊起一阵鸟语:唧、喳喳、唧唧唧……
——噫!像不像那只螳螂挥舞大刀?
踢踏之声近了’死亡的阴影愈来愈浓。躲闪、急行’被脚掌拧瘪的一瞬’曾经的景象闪了一下:人头骨里’自己和自己的同类在其间穿梭。
——一只蚂蚁如是观’如是想。
如是观’如是想的蚂蚁死了’它死的时候’秋风正掠过砍柴人的脖子……
小狗吠了一阵后,突然拣回了记忆
爸爸在急促地抽烟。
我在看风雨填充夜的空洞。
舅舅那双沾满泥水的胶鞋怯怯地翕动。
一声霹雳之后’电灯关合了眼睛。小狗磕磕绊绊的呼噜’如我和妈妈噎住又说起的话题。
舅舅脱下的毛衣伤口未愈。
蹿来蹿去的烟雾’如快乐的蓝精灵。
丢在茶几上的破手机散发舅舅的汗腥味。我反复拨打那串熟悉的号码’忙音如奔突在风雨中的呼号……
舅舅驾驶一辆轿车’自千里之外归来。
舅舅把提着的烟酒递给了爸爸。为舅舅织毛衣的妈妈冲我眨了眨眼睛。
小狗吠了一阵后’突然拣回了记忆’依偎着舅舅乱舔乱嗅!
爸爸陪舅舅喝酒。
他们喝得很痛快’聊得很投机。
我突然将那只手机放在了饭桌上。
急不可耐的冬天已伸出锋利的舌头
九月未尽。急不可耐的冬天已伸出锋利的舌头。
田鼠探出半个脑袋张望。风雪嘶嘶地噬咬’彻骨的冰冷正在舔舐晚秋的血肉……田鼠再没敢钻出洞窟搬运食物、声音、色彩和阳光。
田鼠开始频繁出入洞窟的时候’马儿正在田野撒欢儿。草香与雨意情思绵绵。
滴滴露水站在花朵上’高擎着一轮轮小小的太阳……
田鼠’不知道喜鹊、啄木鸟、鹞子们在暴风雪中磨砺喙与翅膀;不知道’百灵鸟在用尽气力’激情地歌唱’引燃的霞火微温着凄清的季节;不知道阴山是怎样披坚执锐’抵挡住漠北的寒风’为倒春寒侍机倾覆的河套平原撑开一方希望的蓝天……
踩着潋滟的阳光。
田鼠涉向山头’一步一个金色的漩涡。田鼠吱吱地与百灵鸟激情地述说’像找上门来的亲戚。
田鼠邀约啄木鸟看早霞’啄木鸟自顾自地继续敲打着木头’田鼠独自踏溅漩涡去了。
长长短短的骨头被锯了一地
六月的阳光如风动麦芒。
麦芒被树枝折断’片片阴翳投在大地上。
树猎猎作响的自由和渴望’越长越高大’越长越繁茂。
什么时候遭遇电线?天空的破碎不由分说’长长短短的骨头被锯了一地。
电线结出的灯火稠密、光鲜。
白得瘆人的骨头碴子旁边蘗生出星星点点细小的茎叶。
细小的茎叶渐渐逼近电线——
初生牛犊?抑或生生不息的火焰?
而光鲜、稠密的电灯如八月的石榴。
而道路’旁逸斜出’纵横交错……
张望的目光搀扶新绿在春风里练习翅膀
坠于弹性的枝头’被过往的风压低’或者弹高。
花事是否喧闹’能不能够长成指头大小的芳香与甜润’有赖阳光、空气……有赖命运之神!
熟透了还未被摘去’它们低垂着三个季节的重量和忧愁。
要坐进冬天的深处吗?
一颗颗熟透的山果滚下山坡’它们有意化去芬芳的血肉’露出种子。
种子被泥土完全盖住的时候’秋雨淅淅沥沥。
新春’种子长出片片新绿。
山坡上的老树俯身张望——
张望的目光搀扶新绿在春风里练习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