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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盖辣娃浪游记

2022-11-10btr

小说界 2022年5期
关键词:锅盖火山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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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地铁坐过站”,我是你们的主播鼻涕君。我们的口号是,“对生活有一点过敏,对世界常常很感冒”。第三季的节目厉害了,我们将分三集来听锅盖和辣娃讲述他们在小安的列斯群岛的浪游记。锅盖、辣娃,先给我们的听众打个招呼吧。

Ep. 01 你们从何处来?

锅盖:大家好,我是锅盖。

辣娃:“地铁坐过站”的乘客们——哦不对,听众们——大家好,我是辣娃。

主播:我来介绍一下。锅盖是芝加哥艺术学院的艺术史博士,目前在一间国际艺术机构任职。辣娃是巴黎索邦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目前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业余为艺术媒体撰稿。对了,居里夫人好像也是索邦毕业的。

辣娃:对,居里先生也是。

锅盖:其实说“居里夫人”已经不太政治正确了,应该说玛丽·居里和皮埃尔·居里……

主播:有道理!OK,我们言归正传。你们怎么会想到去小安的列斯群岛的?

锅盖和辣娃:我们是去出差的。

主播:出差?

锅盖:对,出差。所以我们有很详细的计划,出差最怕出差池……

辣娃:锅盖做的计划是精确到分钟的,难以想象吧?因为我们差不多要在那里待整整六天。

主播:我插播一下,本播客的付费会员可以在Shownotes里下载锅盖旅行计划笔记本的PDF。好,我们要不先请锅盖介绍一下小安的列斯群岛?群岛里的每个岛,你们都去了吗?

锅盖:当然不是啦,我们只去了马提尼克,那里属于法国的海外省,主要讲法语。

主播:主要喝马提尼?

锅盖:哈!喝是真的喝了,不过不是马提尼!等下细说,我们还是先请辣娃来讲讲安的列斯群岛这个地方吧。

辣娃:好的!安的列斯群岛在北美洲与南美洲之间,也就是在加勒比海上,波多黎各以南、尼加拉瓜以东、委内瑞拉以北合围的区域。它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名字的由来。中世纪的欧洲人曾经想象在大西洋上有一座叫作安提利亚(Antillia)的富庶的岛屿……

主播:群岛不都是复数的吗?

辣娃:庶民的那个“庶”……也就是……富足的岛屿,这个想象中的岛屿甚至出现在1424年的航海图上。等到1492年,哥伦布来到波多黎各附近时,发现现实中的岛屿与地图上描绘的非常相似,于是就把这片群岛命名为安的列斯(Antilles)。

锅盖:很有意思,用虚构的名字命名现实中的事物,想象和现实的界限好像松动了。

辣娃:而且虚构也是一种直觉吧?就像很多迷信,也可能真的对,只是还没有被科学验证。

锅盖:很哲学了。

辣娃:说到马提尼克,一直流传着很多都市传说。

主播:那不是个海岛吗,怎么会有“都市”传说?

辣娃:说都市不准确,但的确是像Urban Legend那样的传说。有人说马提尼克岛可以让人长高,岛上的男女都很高大,男的平均身高有一米九,女的有一米七,即使你是游客,待上一两个月,也能长高个几厘米……

主播:那么神?也太扯了吧……让我搜一下。

(一段静默:主播在手机屏幕上一阵乱按,脸上表情变幻)

主播:真的有……

辣娃:对,这个传说真的有,但也的确只是传说,天晓得是谁编的。岛上的人和我们明明差不多高。另外一个传说更是离了大谱,说岛上还有一个什么原住民部落,一生中从不弯腰,要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就用随身携带的长柄夹子去捡……

主播:不为五斗米折腰!

辣娃:不为任何东西折腰。

锅盖:这个也太假了,没人会信吧。

辣娃:马提尼克岛上除了非洲后裔,的确还有一些克雷奥尔人原住民,他们至今保持着自己的审美和风俗。

锅盖:在马提尼克期间,我们也去逛了一些市集,这种审美的冲突会很明显:一块区域卖的好像都是从义乌批发来的旅游市场行货;另一侧却是克雷奥尔人自己制作的布料、衣服和手工艺品。

辣娃:岛上还有不少人讲克雷奥尔语,这种语言的主要词汇来自法语,用的却是非洲法语的句法。前几年我们学校有个教授还写了篇论文,说这种语言好像是“消化不良”,结果被好多人骂政治不正确,最后还丢了饭碗……

主播:那克雷奥尔人有什么风俗呢?

锅盖:他们爱斗鸡。尤其在勒拉芒坦(Le Lamentin),至今每周日都有斗鸡比赛,每只鸡上场前都要先过磅……

主播:斗完称分量卖吗?

锅盖:哈哈当然不是。这是为了确保参加斗鸡比赛的鸡都是同一重量级的。

辣娃:我们出发前找了很多资料,锅盖快要成斗鸡专家了,虽然第一感觉与我们这回要研究的东西一点都不搭界。

主播:这次要研究啥?只知道你们去出差。

辣娃:哦对,忘了说,我们去马提尼克,是受一个艺术机构委托,去研究一幅画作,包括它的背景、风格以及历史。

主播:马提尼克也有出名的画家吗?

辣娃:不是,是保罗·高更的一幅画,它一度被盗,后来又神秘地重现江湖……我们第二集的时候再详细聊画吧,先让锅盖继续讲斗鸡。

锅盖:好!我是在研究爱德华·格里桑(Edouard Glissant)的《关系诗学》时偶然读到他1987年的小说《红木》(Mahagony)的,里面非常生动地描述了一场斗鸡比赛。

主播:谁是爱德华·格里桑?

锅盖:他可能是马提尼克最有名的作家了,他写诗,研究哲学,也写一点小说。有传闻说他一度很接近199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不过难以查考,诺奖档案要保密50年,所以要再等20年揭秘时才会知道……

主播:那和高更的画有什么關系?高更画了斗鸡吗?

锅盖:倒也不是。爱德华·格里桑是研究后殖民理论的,他提出了“不透明性”(opacité)的概念,主张被殖民、受压迫的一方,也就是历史上被建构为“他者”的人,应该也必须被允许处于“不透明”状态,也就是说,应该允许他们不被完全理解,作为一种不同的存在。

辣娃:听起来很德勒兹。

锅盖:的确是。《关系诗学》里还有一章叫《开放的船》,非常形象地描述奴隶的经历,探讨奴隶与故乡、奴隶与未知世界之间的联系。

主播:什么?那里还有奴隶?

锅盖:在马提尼克,奴隶制早在1848年就废除了,但奴隶乃至后来劳工的历史,都与这座小岛上的甘蔗、香蕉和芒果种植业紧密相关。对了,我们要研究的这幅高更画作也与当地的非洲裔劳工密切相关。

主播:好,我们回到正题——锅盖辣娃浪游记。游记嘛,要不先从入境说起?

锅盖:好的。我们连头带尾一共在马提尼克待了七天。我们这一集会聊到入境以及开头两天,那两天我们游览了马提尼克的几个主要景点……

主播:正事不干,先玩两天?

锅盖:不是不是,游览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一幅画不只是一幅画,我们得了解各种上下文,地理的、动植物的、人类学的、美学的各种语境。

主播:这工作不错哦,你们还招人吗?

锅盖:哈哈,下回也欢迎鼻涕君加入!

主播:不敢不敢,请继续——

辣娃:马提尼克与我国有12小时时差,没有直飞航班,所以我们选择从巴黎转机。下午4点10分从戴高乐机场出发,飞8个多小时,到马提尼克法兰西堡的Aimé Césaire国际机场正好是当地时间晚上7点。

主播:爱美什么?

辣娃:Aimé Césaire,艾梅·塞泽尔是马提尼克的知名作家、诗人和政治家。他创立了马提尼克进步党,在1980年代还担任过马提尼克大区委员会主席,在1950年代,曾是黑人政治和文化解放运动的先驱。但我们降落时,我只有一个印象……

锅盖:黄昏真美?我记得那天晚霞是近乎发紫的红,就跟高更画的一模一样。

辣娃:但后来发现每天的黄昏都这么美!降落时,我发现了海湾里摆着很多白色的路由器。

主播:路由器?

辣娃:不是真的路由器。是海湾的锚地里停泊着很多帆船,从高处望下去,简直就像白色路由器在开大会。

锅盖:哦对,我想起来了,还看见房子的屋顶一片五颜六色,总之就是被色彩袭击了。

辣娃:对,“马提尼克”这个名字词源的意思就是“花之岛”,所以一切都很花。第五天我们还去了一座植物园,待后两集来细说。先说入境,我们是申根签证,手续很简单。去酒店的路程很顺利。我原本看中一间树屋,想体验一下高更当年住在茅屋里的感觉,但锅盖劝我疫情时代还是算了,高更当年可是得了疟疾……所以,我们最终订了蓝椰子公寓(Appartement Bleu Coco)。

锅盖:但公寓既不是蓝色的,那里也没有椰子。

主播:和“猫的摇篮”有得一拼哦!

辣娃:我也喜欢冯内古特:没有猫,也没有摇篮。但公寓很现代化,还有洗衣机,窗外就是一片平静的大海。

锅盖:直到第二天早上。

辣娃:对,第二天早上,我们被一阵暴雨吵醒。海洋性气候就是这样,后来我们发现每天早上都会有一阵雨,像定时浇水一样,随后就阳光灿烂、蓝天白云了。第二天,我们去了两个重要的地方:首先南下去钻石镇……

主播:哇,那里还产钻石?

锅盖:不是真的钻石,是形状像钻石的一座玄武岩小岛。

辣娃:那里是圣露西亚海峡(Saint Lucia Channel)北侧的战略要地,一度成为英法两国争夺的对象。1803年9月,一位英国海军准将登上小岛,不但修建了防御工事——至今还可以看见那几门大炮,还异想天开地将这座岛屿委任为HMS Diamond Rock号单桅帆船,“石护卫舰”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

主播:什么是HMS啊?

辣娃:HMS就是His Majesty’s Ship,陛下之舰的意思。两年后,那里又发生了著名的钻石岩海战,朱利安·科斯马奥上尉率领的法兰西-西班牙联军从英国人手里夺回了钻石岩。当然,后来钻石岩的主权又几度易手。和法兰西堡附近的海域不同,钻石岩地处马提尼克岛南端,风浪很大,我们一路乘船上岛时,风大到简直连手机也握不住,根本没法拍照,而且海浪特别高,把我们都溅湿了。

锅盖:还好干得也快。

辣娃:对,我们到110纪念碑(Cap 110)时基本上已经吹干了。

主播:110纪念碑?是警察纪念碑吗?

辣娃:这个110不是电话号码,是卡法德小海湾(L’Anse Cafard)奴隶制纪念馆外竖立的15座雕像与非洲大陆几内亚方向之间的夹角。故事发生在1830年4月8日……我来读一下奴隸制纪念馆里的这块展签,我用机器翻译的中文,大家听听能不能懂——

(播放手机Siri朗读的展签)

1830年4月8日,中午时分,一艘船在迪亚曼特海岸边徘徊。下午5点左右,它在这个危险的卡法德湾抛锚。附近的一位居民,François Dizac,迪亚曼特沙滩伯爵家的管家,意识到船处于危险之中,但由于大浪的影响,他无法驱船警告船长,只是发出了船长没有或不想看到的信号弹。晚上11点,不祥的呼叫声和破裂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主播:现在的机器翻译水平不错哦。会不会是翻译器里藏着一个爷爷?

辣娃:哈哈我小时候也常常觉得自动售货机里住着一个爷爷,还试着用力捏住纸币,看爷爷抢得过我吗。话说最近出现了不少机器学习的项目,真的把这类劳动以低廉的价格众包给人类,简直可以算是数字时代的机器殖民了。

主播:我们怎么聊起了这个?

辣娃:好,也不算太离题。我们讲到在那个大风大浪的夜晚,那艘船没有理会当地居民的预警,夜晚在钻石岩旁的巨浪中沉没。救援人员发现,船舱里密密麻麻全是尸体,原来这是一艘私运非洲奴隶的船只,最后只有86个人幸免于难。前面说到,这个小岛上的芒果、甘蔗、香蕉种植业都需要劳工,所以公开和非公开的奴隶买卖一度非常活跃。

主播:所以一切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是吧?就算那里椰林树影,水清沙幼,蓝天白云……

辣娃:那不是麦兜的马尔代夫的台词吗?

主播:嗯,听你们描述也差不多嘛,总之一切美好的背面有这些肮脏的买卖,有劳工被压榨的汗水。

辣娃:没错,你的觉悟很高了!下一集我们会讲到,高更当时离开巴黎、前往马提尼克岛的初衷,就是厌倦了无趣的“荒漠般的都市生活”,渴望过一种“野蛮人的生活”,为艺术创作注入新的灵感,但他多少还是把那里的生活浪漫化了。

主播:那这些雕像是怎么来的?看照片有点像非洲土著艺术的风格。

辣娃:是哦,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一百年历史了,也的确成了当地重要的历史文化景点,但这些雕像其实是1998年才有的,马提尼克当地的艺术家洛朗·瓦雷尔(Laurent Valère)用一种特立尼达的白水泥和沙砾做了这组雕塑,每个有2.5米高,1.5米宽,据说重达4吨。每座雕像都保持一种低首、前倾的姿态,脸上的表情也一样……

锅盖:暗示着一种共同的命运……纪念馆里这么写的。

辣娃:而且他们按三角形排列,五排分别站着一二三四五个人,暗指奴隶交易的三角地带,非洲、欧洲和美洲。这件作品还是很有力量的,尤其当你站在这些巨大的人像面前时。对了,洛朗·瓦雷尔还在岛上,甚至海水里做了不少雕塑作品。你打开他的个人网站,首页就有一幅自嘲的漫画,画面上有人问:“在几乎干涸的曼佐大坝上,是否真的出现了一个怪物?”旁边还有人激动地指指点点,“就是那里!就是那个!”随后是第三个声音:“哈哈!那肯定是艺术家用旧轮胎新创作的水上作品。”画面最右侧,则是漫画里唯一清晰的人脸,艺术家的自画像,旁边的对话窗口写着:“你怎么知道的……”

主播:有意思。我们也会把艺术家的网站链接放在Shownotes里,请听众们善加利用。

辣娃:钻石岩、Cap 110纪念雕像,我们第二天的行程讲得差不多了,最后请锅盖说说夜里我们去喝朗姆酒的经历吧。

锅盖:好的,累了一天……

主播:明明是玩了一天!

锅盖:累还是累的,毕竟我们有研究的任务……说到夜里,一位热情的大叔推荐我们去一个朗姆酒博物馆。马提尼克的朗姆酒是“农业朗姆酒”,用新鲜的甘蔗汁蒸馏后提取酿造……

主播:你们竟然去一个博物馆喝酒?

锅盖:虽然叫“圣詹姆斯朗姆酒博物馆”,但其实称得上是一个小世界。博物馆背后就是至今还在运作的酿酒厂和甘蔗种植园,还有餐厅,甚至还有一列小火车,可以带你穿过种植园,不过因为疫情的关系暂时停运了。朗姆酒和别的酒一样,在法国都遵循原产地制度,也就是俗称的A.O.C.,Appellation d’  Origine Contrôlée,它控制的方面比我们想象的多,不仅规定了产品地理上的区域,还必须用一种受认可的技术和原料来进行生产,所以说,用来做马提尼克农业朗姆酒的甘蔗可不能是随便什么甘蔗,而且……

主播:甘蔗也只用一头!甘蔗没有两头甜。

锅盖:哈哈哈,而且有指定的品种。

辣娃:这个过分专业了,你还是说说那天喝的那款酒吧。

锅盖:我们说来都来了,就……

主播:喝个贵的!

锅盖:没错!我们选了一款98年单桶的,还是限量版有编号的。据说1998年是马提尼克岛的甘蔗大丰收年,这款单桶是2016年装瓶的,闻起来胡椒、西梅和杏干的香味很突出,口感柔和,果香味、肉桂和肉豆蔻的味道很浓,酒体由白橡木桶的味道主导,余味有浅浅的焦糖感,整个过程都很完美。

主播:突然感觉我们在做一个农业朗姆酒播客直销节目……

辣娃:锅盖品酒很专业的,你下回请他专门讲一期好了。锅盖忘了提,那晚还有一个奇怪的小插曲。话说马提尼克人都很好客,我们在博物馆里品酒时,也不断有人来搭话,但奇怪的是,一连三次,都有本地人——对了,本地人也来这里买酒——向我们提出同一个问题,“你们从哪里来?”我和锅盖打趣,一定是你选的酒太贵了!后来我们与其中一位提问者聊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马提尼克有很多中国人,但他们多数在商业区里开店,平时都兢兢业业做生意,很少有人来这里品酒,所以他们才好奇地问我们从哪里来。

主播:有意思!那伴着朗姆酒的余香,我们第三季的第一期节目也进入尾声。在下一期节目中,我们将围绕高更的那幅画作,请锅盖和辣娃继续与我们分享在马提尼克岛的美妙时光。下期再见!

锅盖:谢谢鼻涕君,听众朋友们下期见!

辣娃:下期见!

Ep. 02 你们是谁?

大家好!歡迎收听本期“地铁坐过站”,我是你们的主播鼻涕君。我们的口号是,“对生活有一点过敏,对世界常常很感冒”。这是我们第三季的第二期节目。在上一期节目中,锅盖和辣娃飞到地球另一端、加勒比海上的马提尼克,带大家游览了钻石岩、奴隶制纪念馆外的雕像,又喝了农业朗姆酒……吃喝玩乐完毕,这一集我们要来聊聊此行的主要目的,来聊聊艺术了。锅盖、辣娃,再给我们的听众打个招呼吧。

锅盖:大家好,我是锅盖。“地铁坐过站”的听众们,能认出我的声音了吗?

辣娃:大家好,我们又来啦!

主播:今天这期播客将围绕一幅画展开,这幅画就是——

辣娃:保罗·高更1887年的作品《在海边II》(Bord de Mer II)

这件作品是1887年7月至11月高更与他的画家朋友查尔斯·拉瓦尔在马提尼克逗留期间创作的。高更在这半年里创作了12幅油画,加上速写和蜡笔画,一共也就16件,《在海边II》可以说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品:一方面,高更从印象派、后印象派到综合主义的绘画风格的转变,在这件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另一方面,画作的主题对于这个加勒比小岛来说同样意义重大,因为仅仅15年后的1902年,画面远景中的圣皮埃尔小镇,就在佩雷火山毁灭性的喷发中瞬间消失。

锅盖:因此我们这趟旅程的重要一站,就是拜访位于都灵小海湾(L’Anse Turin)的高更美术馆。美术馆特意建在高更在马提尼克居住的茅屋原址附近,从某个角度,几乎可以复原高更《在海边》的构图。

主播:和巴黎郊外那个奥威尔小镇很像,那里竖了好多牌子,告诉游客梵高在哪儿哪儿画了哪幅画。到底是欧洲小镇,那些教堂和风景,一百年后都还在。

辣娃: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非常迷人。你站到那个地方,看见与画中同样的风景时,就好像两种时间叠合在一起了。

锅盖:不过,寻找画中风景不一定都能成功,毕竟画家并不总是在写生,有时候,他们画的是想象中的风景,或者说,一种内心的风景。马提尼克的经历对高更的重要性,也许更多体现在他回国之后。1888年,他再次回到布列塔尼,那时他已经画风大变。他在给梵高的信中說:“风景存在于人的想象中。”他画了《布道后的幻象》,怪物的头盔,穿着海蓝色衣服的天使,酒瓶绿色的雅各,那幅画预示着高更综合主义(Synthetism)的开端,后来的野兽派、超现实主义,甚至表现主义都能在那幅画作中找到端倪。

主播:其实一说到高更,我们会很直觉地想到他在塔希提——也就是大溪地——画的那些更著名的作品,比如1891年的《塔希提女人》、1892年的另一幅《在海边》(Fatata te Miti)或1897至1898年的那件巨幅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相比之下,即使在艺术史的叙事中,对于1887年他在马提尼克的六个月也只有很简略的描述。你们为什么反而要选择这一时期的作品进行研究呢?

锅盖:我一直对艺术家风格的流变很感兴趣。艺术史习惯把艺术家的各个创作阶段,按照风格归纳区分得清清楚楚,一会儿蓝色时期,一会儿粉红色时期,一会儿又黑人时期,但事实上,时间并不是断裂的,风格的流变也不是一朝醒来,就变成另一个时期,总是在一个时期的中后段,就潜藏着下个时期的萌芽,所以我对这种具有过渡期元素的作品特别感兴趣。当然,这次也是一个契机。上一期我们说到,我们是去出差的,要为我所供职的那间艺术机构——因为还在筹建过程中,名字暂不透露,不过节目播出时估计大家已经知道了——做一份研究报告,毕竟这幅画是我们机构最新收藏的重磅作品,作品背后的故事也很精彩,它曾经一度失窃……要不请辣娃来说说这幅画的流转历史。

辣娃:好,感觉我正在听一堂艺术课,谁知突然被老师点名了。去马提尼克前我们做了很多资料收集和准备工作,我们发现高更在马提尼克的12幅画作现藏于世界各地不同的博物馆或机构:《热带植物》在爱丁堡的苏格兰国家美术馆,《马提尼克岛的草地》在奥地利诺亚方舟美术馆,《来来往往,马提尼克》在西班牙马德里的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池塘边》《芒果采集者》在荷兰梵高美术馆,《树下的溪流》在德国慕尼黑的新绘画陈列馆,《在海边I》在丹麦哥本哈根的新嘉士伯美术馆,《热带对话》《树下的小屋》《小屋旁》《马提尼克棕榈树》这四幅则由私人收藏,还有就是我们机构最近购入的《在海边II》。其中,《在海边II》此前一直由巴黎一位私人藏家收藏,十年前,这件作品被借展到波士顿的一间美术馆,却在展览期间被盗。

主播:我隐约记得这个新闻。当时还有报道说,美术馆整个防盗系统都完好无损,有人怀疑是内部人员作案什么的。

辣娃:对,就是在波士顿遭窃的。整个过程非常诡异,那次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回顾展可以说是大师云集,马奈、皮萨罗、乔治·修拉、埃米尔·贝尔纳都有作品展出,还有美国印象派最出名的卡萨特和萨金特……很多大师作品,但窃贼偏偏只偷了这一幅《在海边II》……

主播:要么是来不及,或者是出于热爱的盗窃?

辣娃:当时有很多猜测,甚至阴谋论。有一种说法是,藏家自己派人来偷的……因为故事的后续更加诡异,在展览结束后三个月,美术馆收到一个神秘的包裹,拆开一看,正是那幅画。也就是说,盗贼不知为何又归还了这幅画作。经过专家鉴定,并没有偷梁换柱,而是……

主播:完璧归赵!

辣娃:对,所以有人怀疑,是藏家和美术馆故意制造新闻来炒作画作知名度……再说苏菲·卡尔的那件作品。苏菲·卡尔是法国的一位摄影师和观念艺术家,从1988年起,她开始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长期项目,如果哪里的博物馆有画作失窃,她就会邀请那个展览的策展人、保安、工作人员、观众以及作品所有者用文字来描述那件失窃作品,然后把这些文字印上画布,装进画框,成为一件新的作品。

锅盖:非常当代的想法。当我们看一幅画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同的人的答案真的很不一样。有人关注色彩、技法,有人感受到情绪,有人研究主题,有人在意细节。而且苏菲·卡尔的这件作品还探讨了图像和文字的关系,以及创作者与观众的关系,尤其当这些文字被装进画框之后,它们构成的总体真的能够成为那件画作的等价物吗?苏菲·卡尔的作品提出的是诸如此类的问题。

辣娃:所以在做《在海边II》的研究时,苏菲·卡尔的作品变得很有意义。而且,我们从中还获得了新发现。有个人的描述中提及,画面左下角草丛里的那只火山兔特别打动他。

主播:(努力用拇指和食指扒开iPad上画作高清图的左下角)哪里有?我怎么没看见?

锅盖:对,这也是我们的疑惑。但首先,你知道火山兔长什么样吗?

主播:火山兔是真实存在的吗?

锅盖:起初我们也很怀疑,结果发现真的有!维基百科上说,“火山兔(Romerolagus diazi)是生活在墨西哥山区一种小兔子。它们是世界第二小的兔子,仅次于侏兔。火山兔分布在墨西哥,但只限于伊斯塔西瓦特尔火山、佩拉多火山、波波卡特佩特火山及特拉洛克火山。”

主播:马提尼克是其中哪个火山?

锅盖:佩雷火山,不是佩拉多或佩特。而且佩雷火山的海拔只有一千三百多米,墨西哥的那些火山海拔都有三四千米呢,但就地理位置而言,倒也不算相距太远。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很难从画面中找到什么火山兔。所以我们也想着要去高更美术馆细细研究一番,虽然那里展出的是复制品,但毕竟可以一次看全高更在马提尼克创作的所有作品,在一种整体性的语境里,我们或许会受到启发。

辣娃:好,背景情况介绍完毕,我们来说第三天的行程。

锅盖:前一天太累了,我们一觉睡到十一点,然后吃了一种马提尼克传统早餐,叫“鳄梨凶猛”。法语怎么念来着?

辣娃:Féroce d’avocat。

主播:什么鳄梨那么凶?

锅盖:主厨介绍说,从前甘蔗种植园的工人们就是吃这种食物当早餐的。类似一种沙拉,里面有牛油果、酸橙汁、木薯粉、辣椒、菠菜叶和腌鳕鱼,而我们吃的这个高级版本里,还有龙虾肉。

主播:天呐,太豪华了。

辣娃:对,主厨开玩笑说,这算得上“高级鳄梨凶猛”了,Haute féroce d’avocat。

主播:但单吃这个能饱吗?

锅盖+辣娃:不能。

主播:哈哈哈。

鍋盖:因为干脆当早午餐吃了嘛,我们还点了一道当地特色菜,一种炖八爪鱼。叫……

辣娃:Fricassée de chatrou,大部分本地餐厅都有这道菜,是一种用小番茄、洋葱、柠檬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香料炖的活章鱼。

锅盖:马提尼克的菜式蛮融合的,既像非洲菜又像法餐,用的食材又很加勒比,很多海鲜,毕竟靠海吃海。我和辣娃开玩笑说,这里的菜和高更的画可算异曲同工。

辣娃:吃吃喝喝还被你上价值了!

锅盖:那叫通感!我们整个下午都在都灵小海湾的高更美术馆……哦不对,一路堵车堵到那里才发现,美术馆改了名,现在叫“高更诠释中心”……

辣娃:Centre d’Interprétation Paul Gauguin。

锅盖:谢谢Siri,全世界没有一个美术馆会这样取名吧!不过细想也算贴切,毕竟馆藏的全是复制品,而机构的主要功能,是向观众介绍高更的“马提尼克时期”。我们沿西海岸一路北上,到都灵小海湾时已经人潮汹涌,都是去沙滩冲浪、浮潜、晒太阳的人;我们右转下公路,几栋炖锅一样的白色建筑就出现了。

主播:炖锅?

锅盖:可能因为我是锅盖嘛,对锅子很敏感。事实上,高更诠释中心由几栋白色建筑组成,如果你从高处的山上俯瞰,就很像热带植物丛中,藏着几只Le Creuset的白色铸铁锅,每个锅里的菜还都不一样。整个中心分为五个展区,像群岛一样。一个介绍高更生平,一个介绍佩雷火山,一个展出高更在马提尼克的画作复制品,另一个展示1890年代塔希提画作复制品;最后一个展厅里,有马提尼克本地青年艺术家的作品,还展出了当地服饰和手工艺品,加上种满热带水果和植物的户外空间和雕塑,内容比我们想象的丰富得多,而且最主要的是,对于画作的诠释分析很有启发性,而这位油画解说员——可以这么叫吧,像足球比赛那样——是一名叫Scopas的当地艺术家。

辣娃:后来我们写电邮去问,谁是这位Scopas,但至今也没有收到回复。

锅盖:是的,这个“诠释中心”虽然从设计和布展方面看稍显老派,但从学术角度而言,却很有史料价值,可能本地人更懂得画中的动植物和人吧。每一幅画作复制品旁,都有详尽深入的分析,我们来不及一一转述,就着重说说两幅《在海边》。展厅里,两幅《在海边》的复制品在墙上并置,让我们第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差异。鼻涕君,说说你的直觉感受如何?

主播:(望向iPad上的图)嗯……感觉《在海边I》应该比《在海边II》创作得更早一些……

锅盖:哈哈很准确的发现!但I总是比II早创作一些啊……

主播:这倒是哦。还有……I更像远景,人物画得比较小,像建筑图上的比例人;II的人物比较突出,可以看见穿着橘红色长袍的女人与戴着草帽、穿淡粉色长袍的女人在交谈,还有稍远处海边那些顶着什么东西,像在表演杂技的女人……

锅盖:很不错!墙上的解说文字,说了三个很有意思的点。首先,这两张《在海边》都展现了从都灵湾望向佩雷火山的同样的风景,这应该就是在高更的小茅屋,也就是现在的诠释中心所在地附近看出去的风景。高更和拉瓦尔的加勒比之行最初去的是巴拿马,却发现“来错了地方,岛上荒无人烟,就算凿通了巴拿马运河,生活照样困难,山上的印第安人不耕作,也不干活”。这是高更信件里的原话。于是他们转而前往马提尼克,在给妻子梅特的信中,高更写道:“这里简直是梦中的天堂,在我们下面,是可以游泳的海洋和沙滩,两边是椰子树和各类果树。村中的当地男女,整天唱着情歌,生活多姿多彩。”然而好景不长,高更和拉瓦尔很快便感染了疟疾,一度病得挺重,他的朋友拉瓦尔甚至起了自杀的念头……所以可以合理估测,高更在马提尼克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大部分画作画的都是茅屋附近的风景。第二,高更之所以画了两张几乎相同的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绘画观念和风格悄然发生了变化。解说员援引法国著名艺术画商Daniel Wildenstein在2001年编撰的图录《高更:野蛮人的第一次旅行(1873-1888)》中的断代顺序,指出这两幅《在海边》恰好是高更在马提尼克画的第一幅和最后一幅作品。如果说第一幅更偏向后印象派的话,那么《在海边II》几乎具备了综合主义的主要特征,除了画面左下角的草丛仍沿用印象派的短笔触之外,海平面和妇女衣着的色块,都采用了相对均匀的平涂,并用线条勾勒人物轮廓,而不依赖于色块之间的对比来描绘形体。另外,海平面的处理也更类似后来塔希提时期的作品,比如1891年的《两个塔希提女人在海边》,这些画里的海平面往往处于画布较高的位置;相比之下,《在海边I》的海平面按传统的黄金分割比例分割了画布。第三点更有意思,解说员指出,高更要么是没意识到,要么就是毫不顾及马提尼克的人种多样性,他的画作仅仅聚焦于非洲裔黑人妇女,尤其是具有异域风情的、头顶芒果等热带水果的“Porteuse”。高更在画中将她们描绘成快乐的劳动妇女,唱着歌,闲暇时光还可以促膝交谈,完全不理会非洲裔黑人妇女中有不少是被贩卖到岛上的奴隶的后代,她们的生活其实劳累而艰难。在马提尼克,即使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的确是部分事实,但高更多多少少是带着西方殖民者浪漫化的滤镜来看待这一切的。最后,就在展墙不起眼的角落,这位解说员放大了画作一角,指出高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似乎早已感受到佩雷火山暗涌的躁动不安,在画作左下角隐晦地画了一只小小的火山兔。这一物种在佩雷火山爆发后在本地已经灭绝”。

主播:真的有火山兔啊?

锅盖:那个解说员用红色线条勾勒出一只灰色小兔子的外形。不过这就有点像你在天空中指出一个星座,或者望着山石联想到某种动物一样,很难说绝对有或者没有。就算是一幅确凿的油画,人们还是会从中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辣娃:走出高更诠释中心,穿过一个石拱门,我们就到了都灵湾的沙滩上。这时朝佩雷火山的方向望去,就和《在海边II》中的远景一模一样了。山顶被一大团白云萦绕,也有一种雾气蒸腾的感觉。山坡上的绿色热带植物郁郁葱葱,像一些绿色跌向另一些。当时锅盖说,高更真是“画活”了这座山。

主播:原来都是高更的错……

辣娃:哈哈,不过火山“活”的尺度与人类不一样,火山活动的周期很长,有时几百年没有动静也是活火山。佩雷火山在过去5000年里大约喷发了30次。

主播:听说你们还去爬火山了?胆子很大!

锅盖:对,第四天早上,我们先去爬了一小段佩雷山,再去拜访了山脚下的圣皮埃尔古镇,在1880年代,那里是整个马提尼克的商业文化中心,被称作“加勒比海上的巴黎”,当时那里是马提尼克的首府所在地,迁都法兰西堡是火山喷发后的事。高更《在海边II》远景里的那些房子就是圣皮埃尔,如今古镇人有点少,不少断壁残垣上还有火烧的痕迹。全镇只有两条可以开车的单行道,一条向南,一条向北,除此之外,都是安静的小路,路旁有排水沟,各种各样的热带花草植物会从各种缝隙里生长出来,就好像它们不是花,而是龙虾片之类的东西……有一种强烈的重生感,要知道1902年火山喷发时,整个村镇几乎在瞬间被毁灭。

辣娃:只有少数幸存者,比如一个被关在通风不良的地牢里的囚犯。火山喷发时,火山灰的温度几乎上千,所以呼吸一口空气,你就完蛋了。

主播:好莱坞电影里都是热乎乎的火山熔岩像巧克力熔岩蛋糕一样流淌,然后浑身都是肌肉的男主角在奔跑撤离……

辣娃:那天下午,我们去了火山脚下的纪念馆,看里面的历史照片,火山喷发时的云,简直和原子弹爆炸时没什么两样;而火山喷发的能量,据说是原子弹的几十倍。

主播:当时没有火山预报什么的吗?

辣娃:有预兆。喷发前两周,就已经有硫磺蒸汽从山顶的喷气孔中出现,还出现了火山灰和频繁的地震,但当地居民对这些太过习以为常,而且当地政府为了稳定民心,还在报纸上发布安民告示,火山也在5月5日前后稍微平静了一些,谁知道那是灾难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主播:听起来很像一个寓言。

锅盖:火山纪念馆里除了历史照片,还展出了不少这一主题的艺术作品,历史总要以某种叙事才能呈现。(掏出iPad)有几件特别有意思,在H.C. Seppings Wright的《佩雷山喷发》中,海鸟仓皇飞翔,船只倾覆,远处山火四溢,一派末世场景;还有W.C.Bourchier画的圣文森特Soufrière火山的火山坑,周长三英里,有1000英尺,看起来像一只石锅……

主播:什么都像锅呀?

锅盖:总之一方面心里暗暗叫惨,另一方面又感叹着这个岛屿复苏能力之强,那些热带植物就像就一切没发生过一样,把佩雷山又覆盖了起来。

辣娃:我来补充一段小插曲。我们在纪念馆里还遇见一位老者,在馆里做保安,我们就自然地聊了起来。我问他,这里是不是真的有火山兔。他笑笑说,怎么可能。我说那在1880年代呢,高更的那个时代,他说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火山兔,倒是有一种小小的火山蛙,平时一般躲在洞里,但在1902年那次火山喷发前很反常地大规模出现在马路上。聊熟了之后,他突然问,你们是谁?可能是问得比较突然,我猜,他的意思是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撒了一个谎,说“我们是诗人”。

锅盖:当时我在旁边也吓了一跳。

辣娃:那老人倒没有大惊小怪,好像诗人见得多了的样子,还说起自己很喜欢诗歌。他说,诗人就是捕捉空气里的预兆的那种人。

主播:很有哲理。

辣娃:然后得知我们是中国人之后,还背了几句中国诗,夸奖中国诗人特别精确。

主播:他背了什么诗?

辣娃:“如果你要望见1000里之外的风景,你得再往山上爬60米。”

主播:天呐,谁翻译的……

辣娃:哈哈哈哈。好啦,我们前四天的旅程就讲得差不多了,剩下两天里,我们又去……

主播:吃喝玩乐了!

辣娃: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我们重点研究了热带植物、动物和海洋生物。还去了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

主播:好的,那我们就下期见咯!

Ep. 03 你们往何处去?

大家好!欢迎收听本期“地铁坐过站”,我是你们的主播鼻涕君。我们的口号是,“对生活有一点过敏,对世界常常很感冒”。这是我们第三季的最后一期节目。在前两期节目中,锅盖辣娃带各位听友们漫游了加勒比海上的马提尼克,看风景,尝美食,也深度研究了高更的画作和佩雷火山……这一期听说要谈谈奇花异草,以及……神奇动物在哪里。OK,锅盖、辣娃,给我们的听众打个招呼吧。

锅盖+辣娃:“地铁坐过站”的听友们,大——家——好。

主播:怎么弄得像春晚?

辣娃:这期要聊的内容的确比较欢乐嘛!因为第五天早上,我们就去潜水啦!

锅盖:马提尼克是一个海岸线弯弯曲曲的小岛,所以海湾和海滩都特别多。

主播:就像糍饭糕……

锅盖:这和糍饭糕有什么关系?

主播: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糍饭糕的脆边。如今去餐厅点糍饭糕,发现都切成了长条状,这样一来,整个都是脆边了。脆边之于糍饭糕,就像海滩之于马提尼克……

锅盖:好吧……我们去浮潜的地方是一个宝藏级的海域。还记得第二天我们去的钻石岩吗?当时就被做奴隶雕像的那位艺术家种草了。结果去圣皮埃尔古鎮时,得知他还有一件水下雕塑作品,就在古镇入口处,Fish bo Kay餐厅对面的水里,于是决定去那儿潜水,一探究竟。

主播:水下雕塑?也是为了纪念沉船丧生的奴隶吗?

锅盖:这次无关奴隶,但和沉船有点关系。这个雕塑是一个巨大的、名叫Manman Dlo的美人鱼,也就是美人鱼的克里奥尔版本。洛朗·瓦雷尔2004年的作品,重量超过20吨,浸在水下约6米深的地方。

主播:浸在水里不会坏掉吗?

辣娃:“坏掉”可能不是准确的词,不如说雕像上留下时间的痕迹。我们从岸边游大约60米,到达黄色浮标之内,美人鱼就在那儿了。圣皮埃尔这一区域的海水非常清澈,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热带鱼围着美人鱼的头钻来游去,还有很多珊瑚寄居在雕像表面,我看见一只巨大的海龟,简直和我的头一样大……

主播:你们不都是海归吗?

锅盖:哈哈那可是真海龟!我的感觉是水下特别安静,像一个奇幻世界,而这条美人鱼多看几眼之后却感觉有点恐怖,尤其是她的嘴大大地张开着……

辣娃:根据克里奥尔人的神话传说,如果有船从美人鱼头顶驶过,那么那艘船就会倾覆。

主播:原来是一条让人翻船的美人鱼。

辣娃:当年火山喷发时,有几百艘停泊在海湾里的船沉入海中,洛朗·瓦雷尔的作品其实还是在回应小岛的历史,同时视觉上也很震撼。

锅盖:看完好多海洋生物,浮潜归来的我们决定就在码头上的餐厅里吃午饭。有意思的是,我们吃了当地的一种蟹,名字就叫Matoutou。在码头上吃码头头……哈哈。餐厅老板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因为这道菜是季节限定的,只在复活节期间供应。那是一种看起来很鲜活生猛的红树林海蟹,油炸之后,配上米饭、洋葱、番茄、香料、辣酱,特别香脆可口。

辣娃:我们还点了T-Punch当配酒。那是一种马提尼克特色鸡尾酒,就用我们第一期里提到的农业朗姆酒作为基酒,加几滴甘蔗糖浆和几瓣青柠。最好笑的是,我们点了T-Punch之后,迟迟不见送来,结果发现,这个酒是要自己去吧台调的,可以按自己的口味决定配料的比例。

主播:就像我们自己调火锅调料?

辣娃:没错,而且口感特别爽利,配含有辣椒的菜,让人顿时精神一振。

锅盖:所以我们下午就很有精神地去了巴拉塔植物园(Jardin de Balata)暴走。那天下午特别热,我晒得都有点恍惚,感觉看什么东西都特别大,特别巨大的仙人掌有三个我这样高,还有特别巨大的花瓣和树叶……

辣娃:连门票都要14欧!大概是这趟旅程最贵的地方了。

锅盖:不过也很值得。说是植物园,其实建在一座山上,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爬山,以及……

辣娃:以及讨论这究竟是什么植物。我们就像到了马尔克斯笔下那个崭新的世界一样,一切都要靠指指点点,靠指示代词。你看这个花……你看那个草,诸如此类。

锅盖:我们还试着用手机里的“形色”App,可惜只能识别出部分常见植物,比如毛蕨。

辣娃:看来连AI都有西方中心主义。

锅盖:我们后来根据照片,努力在网上查了一下,才认识了其中一些比较知名的花种,比如说红掌……

主播:红掌拨清波?

锅盖:这么联想大概也有道理,Anthurium,一种生长在墨西哥、阿根廷和加勒比海的植物,有绿色穗状的茎秆和鲜红色的叶子,汁液有毒,会刺激皮肤和眼睛——网上是这么说的。还有Musa nana,你猜是啥?

主播:我又没见过……

锅盖:你就听这个词的声音猜猜看,Musa nana……

主播:香蕉!banana对吗?

锅盖:聪明!那是一种小果野蕉。还有苏铁,Cycas,地球上现存最古老的种子植物,树干巨大,有大片羽状树叶,看起来像棕榈树,据说有些可以活1000年。

主播:不可思议。

锅盖:但高更不管这些,他只是把眼前所见,照录于画布之上,比如《热带植物》里画面左侧的木瓜树。

主播:木瓜树我也认识,人民公园里就有。

锅盖:那还是不一样。巴拉塔植物园虽是私家植物园,也有人工维护,但人的痕迹在这里很淡,有时候你会觉得,那些奇花异草是自然而然生长在那儿的,没有刻意展览的痕迹。但其实呢,园内有三千多种植物,单单棕榈树就有三百多种,明明就是植物园的主人、园艺家兼诗人Jean-Philippe Thoze,精心安排布置好的……

辣娃:就像用这些热带植物写诗。

主播:浪漫了……逛了半天植物园,你们那天晚上吃素了吗?

辣娃:那倒没有,我们去吃了当地著名的海鲷Dorade,因为次日下午就要去机场啦,得抓紧把当地还没吃过的特色菜来一遍。

主播:高更的研究报告里也有关于美食的部分吗?

锅盖:那倒没有,但辣娃有个美食自媒体公号,而且,来都来了……

辣娃:Dorade很棒,应该说非常新鲜,鱼皮烤好之后有一种晚霞般的绯红色,加上肉质鲜嫩,特别可口。我还向主厨讨教了烧法,烹调这种鱼时,先用酸橙汁、百里香、盐和胡椒粉腌制两小时,烤好之后再与洋葱、玉米、意面一起吃。

锅盖:OK,各位听友们,现在我们来到了在小安的列斯群岛的最后一天。因为飞机要晚上才起飞,所以我们决定充分利用白天,去马提尼克动物园看看。

主播:对于火山蛙和火山兔仍然不能释怀吗?

锅盖:倒也不是。看了植物嘛,总归再要看看动物。荤素搭配,干活不累!我们也很好奇,在这样的岛上,在看得见海的动物园里,究竟有些什么神奇动物。

主播:好的,欢迎收听《神奇动物在哪里》。

辣娃:神奇动物竟然在一座甘蔗种植园的遗址里。那里原本是拉图什上尉的住所,建于1643年。在上海或北京,工业遗产常常被改建为美术馆或艺术家工作室;在马提尼克,种植园残留的废墟却成了众多动物的乐园。相比一般动物园,这里的爬行动物和鳥类特别丰富。尤其是鸟类,都一个个穿得五颜六色的样子,鹦鹉、小安的列斯雨燕、绿喉加勒比鸟、紫喉加勒比鸟、黄鹂、牛头雀……

主播:简直是报菜名……

辣娃:(做出Rapper的手势)报鸟名!它们不怎么怕人,有时甚至会停在你的手臂上。

主播:爬行动物也是吗?

辣娃:不要吓我。说个好笑的,到爬行动物区时,突然看见一块牌子上写着Python,我就和锅盖讲,上个月我还在微信花了9块9报名学了它的初级教程呢!然后凑近一看,哇塞,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在碧绿的草地上扭动。

锅盖:还有一种鳄鱼也有点吓人,反而哺乳动物多数都很萌,尤其是侏獴,有点贼头狗脑,但特别萌。

辣娃:整体而言,这些动物都给人一种色彩丰富的印象,也可能是光照强烈给人带来的错觉。有个瞬间,我突然想到,要是人类全部消失,单留这些动物在甘蔗种植园的遗迹里,会不会更……

主播:更美?

辣娃:更奇幻?更有冲击力?或者说,更有后人类的感觉?其实我在想的是,回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话题上,有些自然,比如这个人工制造的动物园,其实并不是纯粹的自然,它甚至是在人类废弃的地方重建的,然而动物们在这里似乎活得很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动物的活动空间和生存环境都很好,不像那种动物们济济一堂的动物园。或许,这算是当代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案例?

锅盖:可惜我们没有更多时间更深入地探究这个热带动物园了,下午我们就早早出发去了法兰西堡的机场。

主播:但上期结束时,你们卖了个关子,说去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

辣娃:哦对!差点忘了讲。去机场寄存行李后,我们看时间还早,想去附近逛一圈,结果发现街上竟然开过一辆有轨电车。

主播:你们胆子真大,不怕鬼?

辣娃:哈哈哈我們都去了地球另一端,还怕鬼?于是我们上了有轨电车,电车上还有个售票员,她开口就问我们,你们要往何处去?明明只是想随便乘乘车看风景,嘴里却不知怎么说出了“商场”两个字。就这样,四站之后,我们到了——

主播:家乐福?

辣娃:神了!你怎么猜到的?!我们做梦也没想到,那里竟然有一个家乐福。

主播:毕竟是法国海外省嘛。

辣娃:对,但前面六天我们几乎都生活在梦幻乐园般的环境里,现在却突然发现身处一个很欧洲、很法国的地方,像被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锅盖:如果看物价,那简直是双倍的法国!所以最后,我们只买了一些可颂和沙拉,只有面包是公道价。

辣娃:有点像梦突然醒了。高更把马提尼克称作“梦中的天堂”,现在想起来一点都没错,真的是梦,而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主播:(唱了起来)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

辣娃:片尾曲竟然也有了。

主播:好,非常感谢锅盖和辣娃的精彩分享。我们的三期锅盖辣娃浪游记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感谢各位听友的收听和支持。如果你喜欢我们的节目,也欢迎在各大音频平台上订阅、留言、转发,以帮助更多的人找到我们,bye bye!

这到底是播客还是小说?

传统电台有“小说连播”之类的节目,到对话处,播讲者有时会模仿不同的人的语气,让故事生动起来。我想用播客作为方法来写小说,于是邀两位浪游归来的好友讲故事,就好像拥有了两个自然的叙事者、两种略有差别的视角。又请来鼻涕君当主播,他有时插科打诨,松动过于严肃的内容;有时引导对话,如叙事的指挥。播客是语言之流,自然会有分岔离题,有意识的支流,有时这些支流还会曲折地贯通,像故事隐秘的小路。而最后,由我来做剪辑,或者说编辑,对这叙事网格修修剪剪,去除些落于纸面的杂音(诸如“你知道吗?”“然后”“嗯……”之类),又在括号里加少许注释,补充彼时的情境,这一切都像后期制作。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展示丰富的视觉资料,比如锅盖的手绘图、辣娃的摄影和Vlog,这些恐怕只能在以后的展览中与广大读者见面了。

说到主播鼻涕君,在这个节目中似乎戏份不多,

感觉像一个被压抑的段子手?

你的直觉很准。在这里我分享七则他写的一句话段子,当作番外——

1.所有的小号都是一样大小的吗?它们分不分大号、中号和小号?2.临渊羡鱼,不如退而上网;3.打破信息茧房后,产生了蝴蝶效应;4.走出同温层后,我满头大汗;5.为了拍一组“瘦了20斤”的对比照片,他胖了20斤;6.做完最后一道应用题后,该考生在试卷末尾写道:“如与标准答案有出入,以标准答案为准。”7.……

你够了!难道他在“笑果”上班?

这倒不是。他一度曾是中文托福考试作文命题组组长,但去年他出了这么一道题——“山东人最会煽动人”的说法是不折不扣的_______。请填空,并说明理由(800字内,不要写成诗歌)。结果有网友指出,他编撰的《中文托福考试作文模拟题》一书疑似泄题,模拟题是这样的——“上海人最会伤害人”的说法是不折不扣的_______。请填空,并说明理由(800字内,不要写成诗歌)。虽然有人为他辩护,但他后来还是丢了这份肥差——当然啦,所以我才能请到他来当播客主持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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