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和娃娃书
2022-11-10陈振林
文 陈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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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农村,记忆中的家是两间小平房,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但有个刷了红油漆的书桌,书桌上总放着《三国演义》。这书是父亲花了一元四角钱从一个地摊上淘来的,有上下两册。
20世纪80年代,我和大弟不过十多岁。一天我们放学回到家,看着红书桌上的《三国演义》,捧起书就读起来。我们最先翻看的故事是“桃园三结义”,书中好多字不认识,我和弟弟连蒙带猜,津津有味地阅读着。父亲回到家,看到我们正读《三国演义》,大笑起来:“哈哈,你们两个小子也能读吗?”从那以后,我们时常缠住父亲,请他给我们讲书中的故事。
我们最开心的是家里棉花丰收的时候。白天放学后,我们兄弟二人和父母从棉花地里摘下棉桃,晚上,一家人就着灯光从棉桃上摘出白白的棉絮;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就在皎洁的月光下摘棉花。这时候,父亲开始讲三国,“三顾茅庐”“草船借箭”“败走麦城”都是父亲常讲给我们听的。我们最怕听父亲说“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意味这一天的故事讲完了,我们缠着父亲继续讲,父亲指了指月亮,母亲也笑了:“明天再讲吧,故事是讲不完的。”
我和弟弟愈发迷三国故事,放学一到家,便迅速写完家庭作业,捧起书读起来。星期天要是没有什么事儿,我们一看就是一整天。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将整本《三国演义》看完了,然后又从头开始阅读。读到第二、三遍时,我们遇到不认识的字会查查字典,对书的理解也因此深入了。
因为熟悉三国故事,我们兄弟还风光过。那时路边的茶摊,一两分钱一杯茶,歇脚的人不少,我们就和人家拉家常,说三国故事。很多人围着听,我俩心里得意极了。最后喝下一杯免费茶,我们乐呵呵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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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部头的《三国演义》,我们看得最多的还是娃娃书。书上边全部画着大大小小的娃娃,娃娃下边还有文字解说。后来,知道它的学名是连环画,但我们仍叫它娃娃书,觉得亲切、有意思。
乡下的孩子能够看上一本娃娃书,那是最好的阅读享受了。可是,一本娃娃书的价格少则三分钱,多则二角钱,对乡下孩子来说昂贵无比,何况我家中有三兄弟,家庭拮据,我几乎没有什么零花钱。
因为渴望读书,口袋里又没钱,我想出了自己挣钱买书的想法。怎么挣呢?我打听到镇上的供销社收购蓖麻籽,蓖麻籽能提炼成药,治疗腹泻,也能提炼成蓖麻油,有工业用途。于是,我开始了种蓖麻的计划。
乡下的沟渠边长着大大小小的植株,其间就有蓖麻。我将它们的果实摘下来,认真精选出籽粒饱满的蓖麻留作种子。来年春天的第一阵雨过后,我便把种子种在我家菜园的篱笆边。每天放学,我会到菜园巡视一周,看看那些小植株们的生长状况。不到一个月,蓖麻们长到一米多高,开出可爱而淡雅的蓖麻花儿,到了六七月份,早一些的蓖麻就结果了。
我认真计算过,一篮五六斤的蓖麻籽可以卖二角多钱,二角钱可以买三四本娃娃书。1981年这一年,我用卖蓖麻籽的钱买了23本娃娃书,《林海雪原》《隋唐演义》《鸡毛信》都是这一年买的。第二年、第三年,我种蓖麻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卖的蓖麻籽也越来越多,买的娃娃书也越积越多。1985年9月,我清点了我的娃娃书,数量达到了396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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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种蓖麻买书,我也和班上的同学交换看书。我们常在放学后聚在一起,各自看着喜欢的书,有好几次看书入了迷,直到月亮升起,听到父母叫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家中。为了保护好这些娃娃书,我在每本书的封面加上了一张书皮,用毛笔小心地写上书名,并一一编号。我读过的这些娃娃书,让我找寻到了一个属于文学的世界。今年春节回老家,我又看了看我的那些娃娃书,熟悉又亲切。
如今,我总是想起那些有月亮的晚上,父亲慢慢讲出的三国故事,想起和弟弟坐在门前矮凳上一起读书的情景,想起酣睡在老家二楼的书箱里,那些用蓖麻换来的娃娃书。这些情景,是我人生最美好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