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琉璃
2022-11-09樊北溟
文|樊北溟
我们的出租车正在大雾中穿行。
能见度不足30米,这使得刚刚通过的斜拉桥只露出几条放射状的线条,对面车道偶然现出昏黄色的车灯。我们置身其中,像解锁了某款跑酷游戏。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的道路如海浪般起起伏伏,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司机把油门踩到底。在并不宽阔的车道上,坐在车里,手心总是沁汗,像是俄罗斯方块要摞到顶端了,不免心惊。
今天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热门的旅游景点,却是此行的动力—一则不经意间读到的新闻,拨动了我的心弦。
玻璃海滩,其实就是一片废旧的瓶瓶罐罐和陶瓷品的倾倒地点。由于靠近海岸,涌动的潮汐将这些碎片不断淘洗、打磨,最终磨去了它们尖锐的棱角,让赤脚走在上面成了稀松平常的事。然而,我在网络中苦苦搜寻也没有查到关于玻璃海滩的具体攻略。攥着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的地图,我甚至指不出它的具体方位和俄文地名的拼写,空自惆怅。
仿佛跟自己较劲般,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能催生我的向往和斗志。于是借助微信图片和地图的定位,一番艰难的沟通后,酒店前台终于锁定我要去的地方位于乌苏里湾畔,并帮我召来了出租车。
说是叫海滩,其实是昔日的一片垃圾倾倒处,当地人把喝空的瓶瓶罐罐遗弃在那里,日久天长,渐渐成了规模,然后就有了那么一片“海滩”。乌苏里湾的海水不紧不慢地打磨着它们,渐渐磨去尖锐的棱角;时光不疾不徐地雕琢着它们,一不小心就改换了模样。
那枚湖蓝色的碎片,也许曾经出现在某次奢华的酒席上,柔软的天鹅绒桌布簇拥着它,乐曲轻扬,人们在明亮的水晶灯下推杯换盏;棕褐色的那枚,也许瓶口长年蒙着一块蓝白格子的厚棉布,那些腰背宽阔、胳膊粗壮的妇女们,惯于用它来泡制红茶菌;那块小小的白色碎片,也许装过伏特加、动物标本、牙医的糖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反正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每一片玻璃碎片都怀揣着各自的故事,奔向了这个共同的归宿。只是没想到,经过时间的淘洗,昔日被遗弃的“垃圾”,如今竟然幻化成了美丽的风景!棱角尖锐的碎片被海水淘洗成圆滑剔透的作品,在光线的映衬下,它们宛若剔透的橡皮糖,又好似在时间中形成的琉璃。
当真是时光织锦,岁月成歌。随着海水永不止息地冲刷,这片海滩还在继续变化着……
“沙子收藏、记载的是漫长侵蚀后所剩的残留,是最后的物质,是对于世界繁杂的否定”,卡尔维诺在《收藏沙子的旅人》中写道。其实不光是沙子,握在手中的这些胶皮糖般的玻璃,几乎没有分量,却又重若千钧,让我有一种幻灭感。
与我们身处的这片广袤世界相比,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在我们寄身的这个时代中,个人的命运和悲喜仿佛不值一提。
时光把尖利的棱角都磨去了,对玻璃是这样,对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