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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童生:艺术工作者要有责任感

2022-11-08梁伟

中国周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童生排练舞台

梁伟

作为2021年底的一部爆款电视剧,《小敏家》的相关话题频频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热搜榜上。一部电视剧让观众产生了众多话题,不仅涵盖矛盾十足的剧情、精彩演绎的主角,还有众多演技精湛的配角,而其中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员、国家一级演员韩童生饰演的陈天福一角,为人自私“不着调”,年入花甲还想追求爱情,让观众直呼奇葩。

这几年,韩童生饰演的一系列“奇葩父亲”都让观众记忆犹新。在电视剧《红高粱》中,他饰演九儿父亲——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吃喝嫖赌偷,奸懒馋滑坏,为了抽一口大烟,不惜卖掉妻女。电视剧《我的老爸是奇葩》中,他演绎的常宝童脾气火爆,是一个强迫子女按照自己想法生活的“封建家长”。电视剧《虎爸猫妈》的毕大千,一个小城镇的校长,固执认为“严苛棍棒最育人”,把外孙女逼到抑郁……

这些颇具个性的角色很多演员无法胜任,但生活中“温良恭俭让”的韩童生却用精湛演技,赋予每一个角色新的生命。在演艺道路上,他从未停止探索,一直在接受新的挑战。中国国家话剧院院长、导演田沁鑫评价韩童生:“他谁都能演,别人演不了的,给他准错不了。”

2021年12月25日,中国国家话剧院创建80周年、正式成立20周年纪念日,韩童生被授予“荣耀艺术家”称号。他说:“对于一名演员来说,这是很大的荣誉。身处新时代,文艺工作者要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作为国家艺术院团,我们有责任引导和带领全国话剧艺术工作者与党中央同心同德,创作出更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

1955年,韩童生出生于北京前门的胡同,是地地道道“老北京”。父亲是京剧司鼓,母亲是资深票友,身为长子的他,在严苛教育下长大,性格极其沉稳。

韩童生说:“我父亲很大男子主义,要求我们在他进门后给拿包、宽衣,端出温水洗手,吃饭时茶要先沏上、酒菜摆好,他不吃,谁都不能上桌,属于很严肃的那种传统权威型父亲。”

那时候,小到吃饭,大到出去玩耍,都要有严格的礼仪规范,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父亲教训一顿。正是这份来自父亲的严厉,让韩童生终生受益。受父亲工作影响,他从小对舞台就有莫名亲近感,学生阶段,一直是班里文艺骨干。70年代,芭蕾舞剧《白毛女》红遍大江南北,饰演喜儿的茅惠芳与石钟琴走进无数观众的心里。当时的韩童生虽然没学过芭蕾舞,也没学过表演,却凭着满腔热血组织一群没有舞蹈基础的同学,排演出整部芭蕾舞剧,这也成为他在舞台上的最初实践。

中学毕业后,韩童生被分配到北京物资管理局工作,喜欢戏剧的他私下参加了一个工人宣传队,几次重要的舞台剧演出,他都出演了主要角色,这也让他进一步爱上戏剧。1978年,全国艺术院校恢复招生,已经23岁的他鼓起勇气,不顾父亲反对,义无反顾砸掉端了好几年的“铁饭碗”,选择报考中央戏剧学院表演专业,凭着良好的表演基础,冲进三试。现实总是很残酷,他还是落榜了。

然而韩童生的表现却引起了当时旁听三试的中央实验话剧院演员雷恪生和孙庆荣的注意,他们鼓励韩童生报考中央实验话剧院学员班。就这样,他和廖京生、盖克、李羚成为同学,在这里,拉开了自己舞台的大幕。

当年的学员班采取“以演带学”模式,没过多久,机会来了。韩童生参与了庆祝国庆三十周年献礼剧《大风歌》的演出,“那一批26个学员全部登场,我演一个卫士,但是极为特殊,因为我是整部戏中惟一有台词的卫士”,韩童生说,“我说的‘郦商闯宫’是整个戏第一句台词,就四个字,最初感觉太简单了”。

当时,每天八点钟排练,韩童生七点就会来到排练场地,打扫完卫生,就开始练习“郦商闯宫”。为更好理解这句台词的情境,他特意查阅资料,知道故事背景是刘邦去世之后,吕雉密谋篡权,秘不发丧,将军郦商听闻刘邦死讯,内心焦急,冒昧闯进皇宫,想要一探究竟。这时自己饰演的卫士拦住了他,因为怕走漏风声,所以喊了一句“郦商闯宫”。

《大风歌》导演舒强是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导演,能够跟着舒强导演排练,韩童生自然受益匪浅。导演每天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排练场,自己沏好茶,摘下手表,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演员自己排练。时间一到,就会说,“小韩,来,我听一下你的词”。在韩童生印象中,导演每天都会给自己的“四个字”台词提意见。

“你为什么要喊这四个字?你从哪里跑到这儿喊这四个字?你是怎么当上的兵?是站在吕雉一边还是刘邦一边?如何用声调、情绪表现隐藏的人物关系?你的这句台词就是给整出戏定调!”导演的每个问题都深深敲打着韩童生的心,每天数百遍练习,认真观摩剧中其他角色排练,整整两个月,他终于在台上喊出了导演满意的“郦商闯宫”。

“第一部戏跟着舒强导演排练,为我未来的舞台生涯打下了坚实基础。那时候只要导演一进排练场,一咳嗽,所有人立马不敢说话。这不仅是我们对导演的尊重和敬畏,还是那个年代我们对作品保持的严谨态度。演员的每一句台词,都是剧作家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所以我们在舞台上表达每一个字都要尽心尽力。”韩童生说,“演戏不是好玩,不是光鲜的职业,而是一份神圣的事业,排练厅的紧迫感实际上是对艺术的一种敬畏”。

此后数年,韩童生依次出演《报春花》《故都春晓》《灰色王国的黎明》等剧目,虽然都是配角,但他很满足。他说:“最初几年,我上戏的几率很高,实践机会也多。由于我外形条件不算好,长得比我英俊高大的,班上有好几个。当时又以‘高大全’作为选主要角色的标准,所以我只能演配角。我感觉这也挺好,因为能用更多时间和精力来琢磨角色。他们琢磨复杂角色用30天,我体验一个相对简单的角色也用30天,我演的人物肯定会很细腻,所以在沉淀的同时又有了积累。”

这样的积累很快有了成效,他在《灰色王国的黎明》中饰演顾世成的优秀表现,获得文化部三等奖。这是韩童生演艺生涯中第一个奖项,他格外激动。“我演的角色很小,但是我下了多大功夫自己清楚。我在台上的一举一动、每一句台词处理,观众现场是有反馈的,能肯定这样一个人物,让我明白‘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1983年,韩童生终于在《十五桩离婚案的剖析》中,出演了平生第一次主角——罗南。男主角是一名知青,回到城里后看着时代发展,对自己农村的情感产生动摇,但是在法院目睹了各种各样婚姻的案例后,懂得了责任和珍惜。为了更好地体会罗南的心境,韩童生在法院“蹲守”了半个多月。这个角色让韩童生收获很大,他说,“艺术的功能之一就是社会责任感。不管是导演,编剧,还是演员,一定要有话对社会和人民说,要对社会的发展起到推进作用,不能只满足于让大家乐乐呵呵或者哭得稀里哗啦。作品要经得起思考,艺术工作者得为国家做点什么,哪怕很微薄。”

韩童生是一个很较真的人,尤其是对角色,不会凑合,也绝不妥协。所以在戏剧舞台上,在排练场里,不管有没有他的戏,只要置身其中,他都会拿着个笔记本看导演排戏,边看边记,晚上回家还会从头到尾回忆感悟一番。

1987年,导演文兴宇排演话剧《命运的拨弄》,这是改编于苏联导演梁赞诺夫的同名电影。被誉为“喜剧教父”的梁赞诺夫,在俄罗斯被称为“连狗都认识的人”,最知名的作品莫过于喜剧三部曲《命运的拨弄》、《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排练一个月后,文兴宇导演对男主角的表现始终不太满意,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总在一旁记录的韩童生。文兴宇说:“小韩,我想给你个机会,如果行,就换你,如果不行,咱们就当今天这事儿没发生。”

那一刻,韩童生暗自窃喜,因为他太喜欢“卢卡申”这个角色,所有台词早就滚瓜烂熟,甚至想过,自己如何去诠释这个心地善良性格随和而又富有幽默感的外科医生,这个角色他有自己的定义和理解。果不其然,韩童生的表演,让文兴宇眼前一亮,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卢卡申”,当即宣布,“好!好!这个角色就由你来演了”!

因为一直在准备,所以当机会来临时,韩童生绝不会放过。那一年排练时,梁赞诺夫来北京访问,顺道来看他们的联排。看完排练,梁赞诺夫一直面带微笑鼓掌,韩童生给他倒水时,因为心情过于激动,茶壶没拿住,“啪”地摔在了地上。

“太激动了,因为他是我敬仰的人,感谢他创作了这么睿智的作品。艺术无国界,每个国家都会出现‘卢卡申’。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戏中感觉到了观众,原来我总是想着舞台、忽视观众,其实当你诠释准确的时候,观众会和你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叹息,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掌声是给你的人物、命运、价值观的认同,打动观众的不是技巧,而是真诚。在那个戏上我看到剧场性和演出性完美的结合,艺术家需要像浮士德一样‘不安分’。”

1988年,因为在《命运的拨弄》中精彩的演出,韩童生获得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他说这是十年磨一剑。

韩童生热爱舞台,珍惜每一次在舞台上的表演瞬间。他是《死无葬身之地》里的若望,是《玩偶之家》里的柯洛泰,是《生死场》里的赵三,是《老妇还乡》里的伊尔,是《赵氏孤儿》里的屠岸贾,是《天朝1900》里的存翁……

“我不比谁高明,只是更用功而已。” 韩童生说,“我觉得上台有一种赤裸的感觉,把灵魂都剖给人在看,真诚、纯净。或许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纯净,有些物质、浮躁,但我还是要尽量回去。对于戏剧,我始终仰视,不论是观赏,还是我亲自去表达,它都固定在一个高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把强烈的情感和重大的思想带进剧院,渺小的则留在门外。戏剧对于我来说是神圣的……”

这些年,韩童生大部分时间在拍摄影视剧,但他仍坚持每两年排一部话剧,话剧在韩童生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他坦言自己在话剧剧本的选择上远比影视剧严苛,而他近年来参演的话剧多以国外剧本为主,偏文藝和小众。“影视剧导演不会过分看中演员可塑能力,而是看他和角色像不像。想挑战更多角色,我只能在舞台上实现,这也是我至今离不开舞台的原因。跟观众现场交流,既愉快,也促使你进步。要知道最快乐和最长功力的舞台创作,不是演出,而是排练。”韩童生说,“拍电视剧一天至少有十场戏,舞台剧有可能十天只排一场戏,它要无限发挥你的想象,要把自己的语言、形体发挥到极致,敲骨吸髓”。

但是,韩童生也知道,影视剧让越来越多的观众认识他、喜欢他,他说这是因为多年舞台积累,让他在镜头前愈发从容。拍一个镜头,在短时间内,他就能想出好几种表现方式,导演不满意时,他立马能拿出其他方案,从未让导演操心过,或许是因为舞台更能锻炼演员的想象力。他说,“不要把表演想得太简单,这门行当不是演好了就成,你还可以更好,你应该更好”!

韩童生一直坚信,一个好的演员就该演啥像啥。他演过警察、摇滚乐手,演过帝王将相,也演过下里巴人。在岁月历练中,积淀了随时能供自己调配的能量,这一切都得益于他善于观察生活,随时留心那些无意中看到的人物形象和动作,把他们统统记在脑中。他说,“比如看见一个人蹲着,立着个小牌子等着干活儿,这种形态,我将来演农民工时就可以用上”。他喜欢看热闹,喜欢当“吃瓜群众”,因为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将来他塑造人物时,成为好的素材。

在拍戏现场,韩童生从来不带手机,在他看来,片场是创作的环境,哪怕一丁点来自外界的干扰,都会影响表演质量。“我永远不可能玩着玩着,突然被叫上场,看几眼剧本就开始演,我必须提前让自己沉浸在角色里。身为演员,暂且不提演技如何,对于观众和这方舞台还是要尊重的,因为戏比天大。”

近年来,因为年龄缘故,韩童生俨然已经成为“老爸专业户”。他说,第一次有人找自己演父亲时,他还在想,自己有那么老吗?后来也释怀了,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做与之相应的事。

众所周知,很多演员会尽量避免同类型角色,倘若长期扮演同一类角色,很容易趋同,让人看不出变化。但多次扮演奇葩父亲角色的韩童生,却能从小处入手,找到各自人物不同方向,力求在细微之处找到差异。他会在闲暇时间读人物小传分析角色性格,在拍摄期间始终穿角色的衣服,自己根据情节设计一些动作细节。“我对于每个角色都充满感情,只要人物能打动我,我就来扮演。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即使外形相差不多,但它的纹理不会一样。”

韩童生今年已经67岁,但正如出生在儿童节一样,他总用一颗童心来对待身边的人或事。对于未来在演艺方面的打算,韩童生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只要观众还喜欢,我的身体还可以,我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因为演戏是一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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