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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桃

2022-11-08本刊通讯员满江红

电脑迷 2022年3期
关键词:豌豆伙伴妇女

本刊通讯员 满江红

我家独门独户,童年时代,我常常穿过一片竹林,到几十份烟火的大屋玩耍。

一天下午,伙伴中有人说二拐(一个孩子的外号)家的樱桃红了,我跟随着他们从西头跑到东头,看见一道短石桥,桥那边河沟坝上一棵树不是很高,樱桃红在半下昼的斜阳里,晶莹圆润,充满诱惑力。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姓赵,坐在石桥这边披屋门口,她的丈夫姓雷,长我三辈,樱桃好吃手难伸,霉运啊。

农村老年妇女喜爱满襟褂,一直穿到改革开放时代,喜爱蓝竹布料子,配合绿水青山、粉墙黛瓦,很和谐。曾婆个子较高,身体健壮,穿的就是蓝竹布满襟褂,头上扎一根红绳,有一只耳上戴银耳环,坐在门口剥青豌豆。曾婆的丈夫已经去世,膝下无儿女,五保户,生产队安排她放牛。农忙季节,牛在田里用力,曾婆割了一上午牛草,下午就可以安心坐在家里剥豌豆了。

“小屋里的伢怎么玩到大屋里来了?”曾婆看我一眼,冷冷地发问,好像到大屋来是一个错误,我的胆子不大,曾婆是妇女,怕的程度轻一些。

我的伙伴圈子在西头,我是第一次到这东头来,又是少见多怪的年龄。曾婆一间正屋,一间披屋,披屋檐下一条深沟排放屋后高山上淌下来的水,两岸鲜绿的草木藤蔓交合,只能听见水响,看不见水流,比我家有山无水的房子更有意思。走在溪边青石板路上,大人伸手能摸到檐瓦,木格窗这样小,比升子口大不了多少,我家以及西头人家的厨房都是高房子,这样矮的屋竟然做厨房,没有见过。一扇门通向正屋,门边一种机械靠着墙壁,木头发黑,我在连环画上看见过周总理纺线,认得这是纺车,有一种终于看到实物的快感。

我正在研究纺车,听见曾婆说我的面貌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她不带姓,直呼父亲母亲的名字,她年尊派长,看着父亲长大,可以呼名,但我很不习惯,觉得刺耳,她说我两不像,我觉得在小伙伴面前脸上无光,觉得曾婆不喜欢我,心理距离拉得更远,此前盎然兴味消失殆尽,因此闷闷不乐。

不知小伙伴们是否听见曾婆的话,他们伏地河沟两岸,用棍棒当机关枪射击,嘴里发出“哒哒哒”的枪声。豌豆总算剥完了,曾婆走过小石桥,将晒着金黄大豆的竹匾挪动到太阳底下,樱桃树半晴半阴,阳光里那部分果实分外娇艳,天气凉爽起来。曾婆拿着晒干了的衣服,回来的时候说:“伢几个不要在沟边上玩,沟里又是白石头,又是碎玻璃,摔下去不得了。”我觉得她的声调怪怪的,这本是善意的提醒,我心里想:“真多嘴,我摔下去我愿意,有你什么事呢?西头银菊妈称呼我们‘妹几个’,你叫我们‘伢几个’,很不好听。”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曾婆头上那根红头绳。我有一种偏见,鲜艳之物配鲜艳之人,认为红头绳是姑娘家用的,你一个六十多岁不鲜艳老人家有什么资格用呢?曾婆早就成了伙伴们的眼中钉,我对她的厌恶尤为深重,一个从来不作恶的人,却弄得满身罪孽,她自己并不知情,这真是做人的危险之处。

“伢几个都过来。”曾婆收衣服进屋,又出屋招呼,我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青花双喜瓷坛,这种瓷坛由一个穿蓝竹布满襟褂的妇女抱着最有韵味,我猜想里面是吃物,这一回觉得她的声音动听,伙伴们就像几只小公鸡听到呼声,聚在曾婆面前,我最后一个走过去,曾婆拿出来的竟然是冻米糖。我有兄弟姐妹五人,正二月一过,放在楼上洋铁箱里的糖就完了,曾婆没有孩子,自己又舍不得吃,冻米糖保留着,一人发几块。最后轮到我,多一些,曾婆向伙伴们解释:“他是客,念书的伢要懂礼。”

冻米糖没有回软,香甜脆,个个人的嘴巴里声如裂帛,在草树苍苍樱桃红熟的季节吃冻米糖,这四月裂帛在我是全新的生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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