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城潮音洞石窟考察

张 洁，金会林

（1.云冈研究院，山西 大同 037009；2.江西省南城县博物馆，江西 抚州 344700）

佛教入华之后，一粒粒佛学的种子迅速在中国广袤沃土生根发芽、遍地开花，在本土化的进程中，逐渐形成了以中原地区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的繁荣发展态势。江西位处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闽南三角地区的腹地，人文渊薮，自古皆然，佛教文化亦为发达。除通天岩石窟、南岩石窟较为著名，省内各地尚有不少鲜为人知的小型石窟，其中位于抚州南城的潮音洞石窟于1957年被列为江西省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窟内造像是研究江西明代佛像的典型代表。

一、潮音洞石窟概述

潮音洞石窟坐落在江西省抚州市南城县万坊镇洑牛村东南约800米处。地理坐标东经116°35′36.9″，北纬27°40′59.6″，海拔58.00m。

营造于明代天启元年（1621年）的潮音洞石窟[1](P361)东临盱江，这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为了保佑来往船只一帆风顺，古人在临江的崖壁上开窟造像，祈求平安。从洞窟俯瞰盱江，江中形如盘珠的巨石恰好与石窟入口处相对，每当夜静之时，窟内可清晰听到盱江水碰撞盘珠巨石之声，其声如海潮涨落，故名“潮音洞石窟”。

石窟坐北朝南，共有1个洞窟和6个摩崖龛（图1）。据《南城县志》记载：洞窟入口处原嵌有石刻对联“江水长长长长长长流”“神庙朝朝朝朝朝朝应”，横额“豁然开朗”。对联运用“长、朝”二字的多音多义，6次重叠，寄托了信众“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期盼，象征神明保佑世代子孙安康的美好寓意。洞窟北壁龛内原本立有一尊脚踩仰莲、手持云帚的观音像，并建木构像龛。石刻对联、观音立像及木构建筑现均已无存。

图1 潮音洞石窟立面图

进入潮音洞石窟，窟门右侧刻有“豁然开朗”，落款“远香□题”。题刻笔画灵活多变，流畅潇洒，结构疏密停匀却又不失连绵之意。书者行笔巧妙，此题刻可见楷书的挺健与行书的连带，可谓七分楷而三分行。“豁然开朗”（图2）四字既表现出行楷的韵致，又点名礼拜者进入潮音洞石窟的别有洞天之境界。

图2 窟内题刻

窟内东、北、西三壁均开有长方形龛，其中东、西二壁龛内各雕有罗汉9身、天王2身。

窟外摩崖像龛6个，现存造像4身。

二、潮音洞石窟现状

（一）潮音洞石窟第1窟 第1窟编号为K1，平面呈弧边梯形，弧顶，窟内宽6.23～11.93m，纵深15.39m，窟顶高约10.87m。南壁上开三角形明窗、下为自然岩石，岩石东侧开有一狭窄通道，为洞窟入口。窟内东壁、西壁由下至上收分，立面近三角形。窟内壁面、窟顶未雕刻装饰纹样，只见取平山体时的雕凿痕迹（图3）。

图3 第1窟窟内

北壁（正壁）开有一长方形龛，宽2.6m、高1.19m、深0.29m，离地高1.15m。无龛楣，龛内无装饰纹样。龛中央摆放一件圆雕头像，残损严重，头顶无雕刻，眼窝凹陷。龛隅四角有方形、圆形梁孔共9个（图4）。

图4 第1窟窟内南壁

东壁（左壁）开有一长条形龛，无龛楣。龛宽8.79m、高1.48m、深0.47m，距地面高2.7m。龛内现存石雕造像9身，最北端2身罗汉像缺失，向南依次为罗汉7身、天王2身（图5）。9身造像头部均残失，身躯也有不同程度残损，7身罗汉像均倚坐，2身天王像呈立姿。石雕造像经过后期敷泥施彩，从南数第5身造像保存较完好，罗汉内穿右衽直裰（僧祇支），外搭通肩式袈裟，袈裟末端搭至左臂，腰间系束带（图6）。龛下侧石壁上刻有僧俗供养人题名，因风化，字迹斑驳不清，无法辨识。

图5 第1窟东壁长方形龛

图6 第1窟东壁长方形龛南数第5身造像线图

西壁（右壁）与东壁对称设置，也开有长条形佛龛，无龛楣。龛宽7.9m、高1.42m、深0.47m，离地高2.9m。龛内雕有11身石像，石像头部全部缺失。其中最南侧2身天王立像已缺失，但可辨天王身体轮廓。天王像北侧9身罗汉像从南至北坐姿依次为倚坐、倚坐、抱左膝倚坐、半跏趺倚坐、倚坐、倚坐、倚坐、抱左膝倚坐、结跏趺坐（图7）。11身石像包泥彩绘，其中最北侧罗汉像保存较好，罗汉内穿右衽僧祇支，外披右袒式袈裟，袈裟末端上搭左臂，左肩有袈裟钩纽（图8）。龛下侧石壁上铭文亦辨识不清。

图7 第1窟西壁长方形龛

图8 第1窟西壁长方形龛最北端三身罗汉像线图

东壁、西壁佛龛上部跨有一东西向木梁，北壁佛龛下存有长方形梁孔10个，南壁佛龛下长方形梁孔11个。

南壁为条石所砌的石墙，石墙与窟门前部自然岩石等高（图9）。

图9 第1窟北壁线描图

（二）潮音洞石窟摩崖龛像 在潮音洞石窟第1窟北侧的山体上，排列有6处摩崖龛像，按从西向东的顺序依次编号为WK1～WK6。

潮音洞石窟明代佛教摩崖龛像第1号龛位于第1窟东侧。平面呈长方形，浅龛。宽1.53、高2.05、深0.41m。无造像、题刻，亦不见任何装饰纹样。

第2号龛紧邻第1号龛，平面呈长方形，浅龛。宽4.17m、高1.19m、深0.14m，离地高0.9m。无造像。

第3号龛位于第2号龛东侧，平面呈圆拱形，浅龛。宽1.19m、高1.6m、深0.12m，离地高0.85m。无造像。

第4号龛位于第3号龛东侧，为圆拱形龛，宽2.46m、高1.9m、深1.53m，离地高1.24m。龛内造像题材为为一佛二胁侍，三身造像头部均残毁（图10）。主尊佛像结跏趺坐于长方形佛座之上，双手于腹前施禅定印。内穿圆领偏衫，外披袈裟，袈裟双领自然下垂，下穿长裙并在胸口处打结加以固定，裙摆自然下垂至佛座中下部。主尊两侧为立姿胁侍菩萨，菩萨披通肩袈裟下着长裙。

图10 WK4造像线图

第5号龛位于第4号龛东侧，平面呈圆拱形，浅龛。宽1.1m、高1.6m、深0.12m，离地高0.85m。造像损毁严重，仅能看出龛内为立姿造像。

第6号龛位于位于潮音洞石窟山体东端山体的崖壁上。平面呈长方形，浅龛。宽4.8m、高1.2m、深0.2m，离地高0.8m。无造像。

第2号龛～第6号龛为一组龛像群，其中第4号龛位于这组摩崖龛像的中心位置，第2号龛、第3号龛、第5号龛、第6号龛为第4号龛的副龛。第3号龛、第5号龛上方均有一个长方形梁孔。

三、潮音洞石窟的价值

潮音洞石窟现存的明代造像及窟龛组合样式不仅仅是宗教信仰的产物，更包含了深厚的文化内涵。

（一）历史背景 随着明朝确立程朱理学的官方哲学地位，[2](P27)有过出家僧经历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深知不能仅靠儒学一派治理国家，明太祖对宗教稳定社会的作用有独到见解，他在位期间强调汉传佛教“上以阴翊皇度，下以化导群迷”，对其实行既保护又整顿的政策，诸如：设立僧录司，征召高僧在京城讲法，普给度牒，僧众分禅、讲、教三类管理，指定僧徒讲习的经典，限定出家年龄等。太祖的“护法”“约法”系列政策为明朝后代处理佛教事务定下官方基调，并一直承用和发扬。明朝君主扶持佛学的政治态度为佛教发展提供良好契机，佛寺、石窟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据有关统计，明初、明晚佛寺修建数量最多。[3](P12)营造于明晚天启年间的潮音洞石窟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诞生。

（二）宗教意涵 中国佛教历经了唐武宗灭法事件、元代重藏传佛教排汉传佛教两次重大打击，一蹶不振。明朝佛教逐渐昌盛，禅、净等宗派迅速发展。太祖敕令全国僧众讲习《心经》《金刚经》《楞伽经》，藉以统一思想，[4](卷中《钦录集》)这一举措导致明朝佛教各宗思想融通，很多高僧大德禅净双休。同时，他严禁僧众杂处民间，提倡僧俗隔离，不少僧人进入山林僻处，避世修行。潮音洞石窟依山傍水，风景秀美，远离尘嚣，是僧侣修习禅法、崇拜净土的绝佳场所。窟内北壁龛内安排观音像，东、西壁龛内雕有罗汉像，窟外第4号龛主尊为教主释迦牟尼，符合禅宗道场造像配置。实物与历史相结合，潮音洞石窟为研究明代时期的江西佛教提供珍贵实物资料。

（三）洞窟营造 清代《道光南城县志》有记载，明朝天启年间一位僧人与汤姓朋友乘船去福建，行至洑牛墟，僧人看到一石窟香烟袅袅，便泊船上岸进行礼拜。同行友人告知：这里常年开山采石且因采石造成伤亡事故。僧人听后，默不作声，登到山顶，脱下僧帽褪去袈裟，合掌跳入山下石潭，以如此悲壮之举劝诫世人不要再毁山采石。后来南城县衙张贴告示，严禁再有采石行为。根据现场调查，潮音洞石窟周围有多处古人挖山采石遗迹。

石窟寺不同于其它建筑，其营造过程与我国玉雕工艺很类似，都是剃减多余部分呈现最适宜形状。潮音洞石窟的开凿与我国其它石窟相同，都是以山石为原料做减法营造，不同的是潮音洞石窟是在原有斩山采石的基础上进行改造的。

观察石窟现存环境及周围岩石状况：潮音洞石窟开凿在红色砂岩山体上，山势整体呈东南——西北走向，盱江水绕山而过，构成潮音洞石窟背靠山、三面环水的空间格局。洞窟所在的崖面基本与地面垂直；以潮音洞石窟为中心，两侧岩体都有斩山取石痕迹，尤其东端山体保留的斩断截面呈自然贴地延伸状态（南北进深约17m），说明潮音洞石窟所在山体的东南部是缓坡；一条宽约3.5m的碎石道路从洞窟西侧山体通过，直达窟前广场（图11）。

图11 潮音洞石窟俯瞰

基于对潮音洞石窟营造环境及现状的梳理，可对其开凿过程做大概推测：第一阶段，修整前期采石所产生的不规则洞穴，并在三角形明窗右下方凿出洞窟入口；第二阶段，整理第1窟东侧山体崖壁使其便于开龛造像。

中国建筑讲究坐北朝南的空间观，俯瞰潮音洞石窟，处于阡陌之位，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空间智慧。明代能工巧匠在前人开山取石的基础上，在不继续毁山的前提下，根据山体形状，设计出三角形明窗、弧顶的潮音洞石窟，可谓因地制宜、物尽其用的典范。

（四）龛檐分析 根据调查可知，在潮音洞窟内及窟外壁龛上方留存有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梁孔遗迹。尤其是窟内东、西壁佛龛周围梁孔根据排布规律可分为两种类型：I型梁孔排列整齐，基本成直线分布在长条形佛龛下方，平均长约22cm；Ⅱ型梁孔或分布在I型梁孔周围或直接打破I型梁孔。因此推测窟内前后修建过两次木构龛檐。东、西壁佛龛上部现存的横跨木梁应是第二次木构建筑的残件。

（五）艺术价值 明代佛造像的艺术审美继承宋时期的平和、亲切，并在此基础上注入明朝的时代元素。潮音洞石窟造像头部全部损毁，现已无法探究造像的面部表情特征，但通过观察现存造像的体态、身姿、衣物，还是可以挖掘出潮音洞石窟造像的艺术价值。

潮音洞石窟现存造像24身，其中罗汉像17身，占潮音洞石窟造像数量的多数，可见当时社会对罗汉信仰的推崇之高。这些罗汉身材均匀协调，或倚坐或抱膝倚坐或结跏趺坐，突出了罗汉像在姿态上的动与静；在处理衣物褶皱处采用极为写实的手法，表现出罗汉形象已与凡人无二，进一步说明此时期佛造像世俗化更加明显。

窟外第4号龛主尊坐佛艺术价值很高，轻薄贴体的佛装符合江西地区气候特点；工匠采用简炼概括的雕刻手法，将佛衣皱褶与衣纹处理得流畅自然，让观者体会到佛陀禅定时的宁静。

纵观历代佛造像，风格迥异，或神圣肃穆或雍容华贵或平易近人。匠师们通过精湛的工艺与雕刻手法，力求塑造出的每一尊造像都可以让朝拜者心生欢喜并引导人向善。静观潮音洞石窟一尊尊造像，不仅能看到明代佛像的典型特征，还可以读出造像背后的深厚内涵。

四、结语

江西自古钟灵毓秀，众多僧侣学者来此占山建寺，开宗立派。东晋高僧慧远驻锡庐山肇始净土宗。完全中国化的禅宗，亦与江西渊源深厚——南禅五家七派中，仅在江西开宗的就有伪仰、曹洞、杨岐、黄龙等宗派。江西佛教在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潮音洞石窟在江西佛教建筑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通过潮音洞石窟这个窗口，不仅可以清晰看到明朝时期江西佛教的发展状况，也为今后深入研究江西佛教提供宝贵实物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