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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植物志:莲雾与鸡蛋花

2022-11-07安歌

阅读(书香天地) 2022年10期
关键词:鸡蛋花莲雾老妇人

● 安歌

莲雾

若说海南哪种水果最美艳,一定是莲雾了。

在热带四五月的街头,卖水果的老妇人的竹筐里常常会看到粉红色的莲雾。那会儿,老妇人的衣服是灰色的,水果筐是灰色的,她干瘦的身体也在热带海滨的骄阳下、渔船旁、海风无休止的吹拂中成了灰色……而堆在她面前的莲雾,粉嫩的红轻薄如翅翼,似乎马上就要从那晶莹剔透的果肉里飞走,却又停在那里;如同被羞涩点染的、一触即破的青春面孔,在低首敛目间。它这样低低地堆在老妇人的灰色前,香艳得不近人情。

那个老妇人抬眼,灰色的面孔上目光刀锋一闪,也和莲雾有了各自的鲜活刺激;老妇人像是我的“水果阿婆”——她的眼神已被时光磨蚀,目光中茫然无措的谦卑礼让也已如废弃的街道,灰的她与粉艳的莲雾相向而坐,是各自的怔忡。

但莲雾也不总是粉红。一般莲雾有三色,因为色彩相异,滋味也不同。青绿色的有丝丝清甜;粉红色的水分较多,甜中带酸;大红色的水分较少,但香甜可口。但无论怎样的甜,莲雾总体都给人一种淡的感觉,淡淡的芳香、淡淡的甜、淡淡的酸、淡淡的清脆,甚至粉红的极艳至淡的颜色,隐约可见的果肉也是淡淡剔透着,恍若惊鸿。或者正因为它淡,据说特别适合在春夏干燥炎热季节里清凉解渴,虽然这解也是淡淡的,却是齿颊留芳淡淡的好,如午后风吹池水的自家庭园。据说盛产莲雾的台湾研究有黑色的新品种莲雾,滋味不详,我感觉它的颜色简直就是对莲雾的“淡”之叛乱,难道它摆在我的水果阿婆面前应该比较合适?

莲雾喜温暖怕寒冷,最适合的生长气温是25℃~30℃,喜好湿润的肥沃土壤。

在海南,莲雾是平常院落的平常水果。它满满地挂在树上,随风闪烁,是邻家女孩的清晨梳妆,那流丽的青春也是天然。据说莲雾因其形像挂在树上一只只小灯笼,放到地上又像一座莲台,故而得名“莲雾”。但我感觉,这个“雾”,指的是它的滋味和颜色——莲雾如此之艳,可直接进南朝乐府的《子夜歌》:“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这样的雾里看花,却撩人偏想看清它。如此颜色,足以引播种的飞鸟注目,完成传播自然不成问题,所以它的果肉稍淡些也便可解——植物的果也与花儿们一样,是用力惜力的大师:如若在一方面特别出色,在另一方面便不怎么特别地努力了。

酸酸甜甜、汁水饱满的莲雾滋味营养类似于苹果,糖分却比苹果低,它富含的是保护性营养素,性平味甘,甚至可以润肺、止咳、除痰、凉血、收敛。可治肺燥咳嗽、呃逆不止、痔疮出血、胃腹胀满、肠炎痢疾、糖尿病等症。但这“知”却没有让我对莲雾的抵抗全消,这大致可以说明科学并不能完全解决人生问题,“知”未必能“道”;从另一方面讲,大约也是因为没有人带着我到莲雾面前。

莲雾是桃金娘科赤楠属的热带常绿果树,原产马来半岛及安达曼群岛,目前仅东南亚地区有栽培。莲雾又名辈雾、琏雾,因为爪哇栽培最多,故又有洋蒲桃、爪哇蒲桃之称。莲雾海南名“点不”,它的英文名也很特别,有Java Apple、Wax Apple和Bell Apple等,都以apple为名。从另一方面说明,虽然巴别塔之后,上帝变更了人的语言,让人类的交流无非是鸡同鸭讲,但看到人们对莲雾口感的共识,我几乎要变成一个乐观的人:人类完全可以在吃上建立起新的巴别塔嘛。

▲莲雾

海南的“点不”一年结两次果。因外皮相当娇嫩,含水量又高,不耐贮藏。一般室温下只能贮存一周,往往采收包装后就得立即送往市场出售。所以艳若桃花的海南岛平常水果“点不”,到了内地就摇身成了奇货——高档水果“莲雾”。当我看到内地超市放在亮晶晶柜台里的莲雾,妆容整齐,粉白粉红地待在那里,顿生隔膜,如邻家的小妹突然变成了芭比娃娃。

玲十多岁的侄子做了个网,用长长的棍子支撑着,春末和夏初都会勾很多莲雾回家,弄得玲整个夏天都有免费的莲雾吃,我很嫉妒。

问玲的侄子:“偷来的莲雾比较好吃吧?”

小男孩含赧愤然:“怎么说偷?”

我改口:“那莲雾从几月开始可以勾呢,啥时没了呢?”

他脸鼻一翘:“不知道!”

我感叹:“你勾了那么多莲雾,怎么可以像我这样的从来没偷过的人一样啥也不知道?快去想好了告诉我。”

他闪进屋子,一会儿又从门框里探出头:“从四五月到放暑假前,都可以勾。”

想到我们大院的莲雾树,常常在早晨落一地的果实——没有男孩在树下勾跳荡的它,一阵风过,它粉红粉白地粉碎在水泥地上,也是有寂寞的吧。

鸡蛋花

最早在五公祠看到鸡蛋花时,问当地人这是什么花,有人告诉我说:鸡蛋花。当时以为当地人把这花心颜色黄嫩如煮得半熟的鸡蛋黄的花叫鸡蛋花,是偷懒随便叫的一个俗名,后来看书,才知道这花的正名就是鸡蛋花。

鸡蛋花大致有两种,一种因花心呈蛋黄色,叫黄鸡蛋花。在夏威夷,人们喜欢将这种花串成花环献给贵宾;另一种因花呈红色叫红鸡蛋花。相对而言,我更喜欢黄色的鸡蛋花,也许是它更像它的名字,它的黄色和白色都是那么准确、幼嫩、嘹亮而又含蓄,两色各成一体,而又渐渐相互深浸,不由让人感叹颜色的知心竟也可以如此恰如其分。

看到一个台湾作者回忆童年和伙伴们彼此吐露少年心事的夜晚,她说:“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记不得有哪些秘密,唯一忘不了的就是教室外那鸡蛋花的气味。寂静的夜晚,伴随着一丝丝夏夜晚风,鸡蛋花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淡淡的、悠悠的,就像是我们所吐露的小小的快乐一样。”有些时候,记忆就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味道,而如若你看到鸡蛋花的花色淡雅、香气宁静、沁香凝远,就知道它配少年秘密是多合适了。

▲鸡蛋花

亚热带的冬天,因为落叶乔木少的缘故,全部落了叶子的鸡蛋花树枝干,在周围的郁郁葱葱之中,浅褐色的枝干鹿角般虬结着,硬生生地指向天空。这情形让人凭空地为它担心,怕它再也发不出芽来了。然后3月将触4月,鸡蛋花树的叶子还未醒来,就有白或粉的花骨朵,在那硬邦邦的树干上凭空发了出来。这是春天,然后是初夏。那枝头旋转着开放自己的鸡蛋花,仿佛忍了一生的隐约心事终可吐露,一开起来就止不住了。可以从4月一直开到11月——但是就是止不住,也只轻缀在枝头上,原本嫩黄的花心到花梢就有了嫩白的心事,一朵朵、一枝枝地向着蓝天,那含情微羞的笑脸,倒像阿特伍德在写“轻柔得就像吸进一口空气”,像在说:

我愿意是那空气

在你的身体里仅仅

待一会儿。我愿意是空气不被注意

又那样必需

我喜欢在雨后的傍晚去捡鸡蛋花。它的落花也没有平常花朵落花的委顿凄清,就是落在地下了,还如开在枝头那般妍。我倒是感觉它比买来的任何鲜花都要好,大约也因它是由枝头自然落下的,而不是被硬生生地从枝头上折下来的缘故。北方的朋友问:“天天捡花儿,能捡多久呢?”我回他:“从4月到11月呢。”他感叹:“这样的开,可真是深情啊!”于是我们就在鸡蛋花树下笑了,再仰头看开向蓝天的粉白嫩黄的鸡蛋花和背衬着它的宽厚丰美的叶子,周围是椰树叶、已落尽了花朵的羊蹄甲叶和旅人蕉的叶——如若一种花儿,一年可开7个月是深情,那么,这些几乎永远绿着的亚热带常绿树木的叶子,应该是什么“情”呢?

楼下的梅来玩,看到我捡了一个夏天的、装进竹篮的一篮鸡蛋花的干花沁香依然,在那儿感叹呢:“我整个夏天都白过了!”

她的女儿囡囡却不愿意白过这个夏天,一次次打电话来催我去陪她玩。我站在她家的门外问她:“去捡鸡蛋花?”

囡囡一抬眼之后,飞快地跑进里屋,瞬间就换了裙角有花盛开的连衣裙出来,那仰起来对我笑着的、微微含羞的脸也如花开。

捡着捡着,她对着小筐里的鸡蛋花说:“我回去要给它们浇水。”

我想了想,回答她说:“它们已经没有生命了,不用浇水的。”我无法和她说死亡,而且我也不知道枝头开尽后落下的花朵算不算死亡。

囡囡不说话,只是一直从黄鸡蛋花树下捡到粉色的鸡蛋花树下,一会儿就抬起身远远叫一声:“小安阿姨!”我远远地响亮地答一句“哎——”,她笑笑再低身继续捡。

她捡了又跑回来,笑咪咪地闻她袋里的粉与黄混成一团的花,又闻我袋里纯黄的鸡蛋花。仰起笑脸说:“我的鸡蛋花有好多味道。”

粉色的花和黄的相较,味道略显清淡,不如黄的幽深。这自然也是花香“策略”的一部分,同类的花,花香浓度一般与花色呈反比——因为颜色吸引传粉者已经足够,不必再在花香上花太多力气。但囡囡把它们放一起,花儿也就只好“有好多味道”了。

南方人喜欢用鸡蛋花干泡花茶,润肺解毒,鸡蛋花树枝和叶片的汁液有毒,但可用来外敷,医治疥疮、红肿等症。像很多花一样,鸡蛋花也可以食用,但要用水煮过,沥水后再炒食——虽然它常常在绿草坪上白白黄黄地落一地,但我捡它回来,却从来没有想过炒它吃。对我来说,无论如何,它都是花。

鸡蛋花又叫缅栀子,夹竹桃科落叶小乔木,热带木本观赏植物。叶同枇杷,树高5~8米。灰色肉质树皮,圆筒形的枝条,任何部分折断都会有乳汁流出,子双生。

(摘自中信出版社《植物记:海南篇》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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