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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 友

2022-11-05张玉忠

娘子关 2022年5期
关键词:女网友瘸子干果

◇张玉忠

曾经看到过这么一个故事:儿子在学校交到一个好朋友,每天回家都会和父亲说这个新朋友多么的好。直到有一次父亲去了学校才发现儿子的好朋友坐着轮椅,父亲问儿子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儿子却说“因为这不重要”。

故事很感人,而现实却不能免俗。因为我就有这么一个朋友,一个瘸子朋友。

我们俩是邻居,从小就认识。小伙伴们喜欢叫他“大头”,因为他的头实在是太大了。与其说是大,倒又不如说是长,仿佛硬生生地比别人多长了一个额头。要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有些人生来长得美貌,身材又好,而他却是右脚一瘸一拐的,偏偏还生了个大头。这样的形象,以至于他的五官却并不重要了,无论是什么样的五官,都无法改变人们对他“大头”“腿瘸”的印象。

至于大头的腿是怎么瘸的,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问他:“你不好奇吗?”他却说“好奇又能怎样,还不是瘸了。”倒是街坊邻居有些传言:有说是他小时候下楼梯自己摔的,还有说他家条件不好,大头缺钙,慢慢就瘸了的。传言无据可考,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打从大头记事以来,他的腿就一直这样。

我俩从小就一起玩,楼下的沙子堆,坐在那儿一玩就是一个下午。或是捡根木棍,俩人都能比画一天。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瘸子,每天就是胡玩,从来也没想过别人是长什么样子,怎么走路的,统统和我没关系。

但是这种情况,却仅限于只有我俩的时候。到了小学,便总有一些高年级的学生会嘲笑他,隐约记得有几次,甚至有人跑到我们班门口,喊他瘸子。起初大头很生气,每次都要去会一会嘲笑他的人,但是他又打不过人家,总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后来可能是经历多了,大头没了脾气,街上碰到嘲笑他的人,就当没听见,再也不理会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大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痛苦。

如果说身体的缺陷让大头饱受欺凌,那么家庭的贫困则无限地放大了他的无助。小学让全体同学订报纸,只有大头的父亲去找老师,甚至和老师吵架,就为了能够不订报纸。最后报纸倒是不订了,但是第二天老师却又嘲笑起了大头:“看看人家这衣服!背心都能遮住裤裆了,秋衣却刚过胯,外套倒是小巧玲珑,刚能遮住肚脐眼!我说你就不会把背心秋衣塞进去吗?你是来我这里算卦来了?”一时间全班哄堂大笑,“算卦的”这个外号又跟随了他几个月。

记得每逢过年时候,我们这些小孩总喜欢买气枪玩,人手一把玩具手枪可以说是最低配置了,有些小孩甚至还会有两三把大玩具枪换着玩,整个寒假大家就在附近各个小区里玩枪战,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唯有大头,每天跟着我们一起跑,一起叫,但只有他的手里没有玩具枪。

待到大头上了初中,家里的情况终于有些好转了。大头也有了零花钱,虽然不多,但是大头也让它们全部有了新的归宿——网吧。大头去网吧,和别人还不一样,当年许多学生,一放学就往网吧跑,生怕去晚了连个座位也没有。大头也不例外,但是别人都是玩什么梦幻西游、天龙八部、劲舞团之类的热门游戏,大头玩的游戏(姑且称之为游戏吧)却是QQ宠物,他每天去网吧就是为他的宠物喂饭,喂水,生怕自己的宠物养不活了。每次大头去网吧,十分钟就出来了——那年头的电脑,开关机就得五分钟。

每天去网吧十分钟的大头,终究是没有考上高中。用他的话说:“我每天在网吧就待十分钟,但是我一整天都在想我的宠物。”就这样,心怀宠物的大头在本地上了一所中专。而这小小的宠物终究没有一直吸引着他——大头网恋了,确切地说,则是暗恋。大头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网友,和他同岁,在网上两人很聊得来,这让情窦初开的大头燥热起来。从小邋里邋遢的大头开始打扮起来,买衣服注重起了搭配,洗脸也研究起了洗面奶的功效。走在街上也时刻注意着昂首挺胸……不得不说,这一番操作下来,就连以前的同学见了他都说:“几年不见,大头现在是真精干呀。”

大头就这样每天美滋滋地网恋着,并且大头还横跨几个省地去奔现了,回来后的大头更开心了,他觉得自己不是暗恋,他认为自己已经恋爱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毕业就要去女网友那里工作、生活、要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惜过了几个月,女网友要过生日,他兴冲冲地买好礼物准备再次奔现,女网友却说:“要不你把礼物邮过来就行了,你别来了。”一瞬间,大头失恋了。

感情受挫会让人消沉,但大头却来不及消沉太久,因为他毕业了。

毕业了意味着要找工作,但是这年头大学生尚且不好找工作,何况他只是中专毕业呢?倒是有一家影楼招学徒工,去了打打杂,一个月800块。大头有些犹豫,还专门问我:“你说这800块是不是太低了?”

“这还用问?都不够吃饭的!”

“我也这么觉得,就是找不下工作,实在发愁。”大头摸着他那高高的脑门,慢悠悠地说道。

“饭店端个盘子都能挣1500!有手有脚干啥不行?”

“也对。”

后来大头没有去当学徒工,也没有去端盘子。他找到了自己的路——摆地摊。

一开始,大头都是摆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觉得要想让别人买自己的东西,就必须让别人喜欢,而要让别人喜欢,首先得让自己喜欢。可是摆了一个月下来,地方换了五六个,钱却挣不到,每次在街边摆一天也就挣个十块二十的,中午吃个大碗面就花掉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头开始观察别人摆摊卖什么,不求比别人挣得多,但求不比别人差。就这样观察了段时间,还真让大头发现了:地摊消费主力是那些退休的老人们,年轻人是不会每天逛地摊的,只有这些老人们才会每天在地摊前溜达,而且有闲钱。要想卖得好,得吸引老人才可以。自己之前进的货都是跟游戏有关,怪不得没人买。

于是大头学着别人进了一些古钱币和放大镜,在地上一字排开,果然吸引了一些老人。就这样,慢慢地大头成功打入了老人圈,根据老人们的喜好,大头的货物种类也是越来越多,除了古币和放大镜,后来还拓展了纪念币,外币,望远镜,老照片……有时路过大头摆摊的地方,一条街上数他摊前人最多,有些老人也不买东西,就是站在那里和他聊天,大头从来也不烦。买主照顾好了,不买的聊聊天他也都陪着。就这样人气越来越旺。

那段时间我还在上学,而大头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收入。每次一起吃饭,大头总是抢着请客,他总说:“我都开始挣钱了,你还是个学生,等你啥时候上班了再请我吧。”我也有好奇的时候,问他:“大头,像你现在这样摆地摊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大概、大概三四千吧,每天不一定,而且还总丢东西。”大头抬头想了想。

“丢东西?有人偷吗?”

“有,经常丢东西。我都知道小偷是哪几个人了,总是趁人多的时候围着我摊转,我又不能一直盯着,给别人找个货的时间,东西就丢了。”

“那你不报警?”

“我又没证据,再说了,我还怕他报警了!”大头摸着圆鼓鼓地肚子说,“我也骂过他们,一到我摊前,我就撵他们走,但是他们转头就报警了,说我卖管制刀具。唉,得不偿失!”

“咱又没卖刀,咋就得不偿失了?”

“问题是警察过来一查,人就都散了,这么一耽搁,等于半天白忙活了。”大头一阵苦笑。

虽然大头摆摊的烦恼也不少,但是他终究是自食其力了,自从挣开钱,大头就经常往家里买各种好吃的,尤其是各种干果,家里啥时候都存着许多,基本上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们都打趣他挣了钱都送给卖干果的了,他也不恼,就说是好这口。

谁也没想到,大头这一摆摊,就是好几年。后来我也开始工作了,他还是在那里摆摊,这么多年下来,大头原本的那一点精干打扮的模样完全被抹除了,每次遇到他身上都土腾腾的,而且全身都晒得黝黑,年纪不大的脸上皱纹也多了起来,白发也生出来不少。许多后来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起码有个四十岁了。只有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们知道,是年复一年摆摊将他弄成了这副模样。

有一天,大头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

“南方,我也不知道去哪,上海、深圳、到处走走。”

“嗯。也好,你早该出去玩一玩了,记得好好打扮打扮。”我只道是大头要出去旅游。

“我不是要出去玩,我打算去大城市看一看。我不能一直摆摊了。”

“哦,不摆摊也挺好,你摆了太久了。整天灰头土脸的,不像个年轻人了。”

“嗯,是。”大头听了以后顿了顿,仿佛在犹豫,“我准备了一段时间了,因为我有一次摆摊遇到了初中老师。”

“然后呢?”我想我似乎猜到了什么。

“我远远地看到了他,我就大喊‘老师!’他顺着喊声看到了我。”大头顿了顿,“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老师很尴尬,尴尬得很明显。他勉强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僵硬地问了一句‘噢,你在这里呀?’不等我再说话,老师便又说了句‘我去那边逛逛’便转身离开了。”

“也许、也许他刚好有事?”这句话接得我都有些别扭,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了。

“唉,也不怨他,别人都有长进,就我,一个烂摊子。”大头的音调突然调高了,“我要去南方,我要寻找属于我的机遇!”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大头南来北往地跑了好几趟,有时几个月不回来,有时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捣鼓着什么。只是后来大头又开始摆摊了,听别人说大头一顿折腾下来还欠了好几万的债。大头终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头,不是什么天才,没有什么奇遇。即便有了天马行空地想法,也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除了一身的债务,什么也没留下。

为了迎接他回来,我们几个朋友请他去吃饭。酒过三巡,一个朋友喝多了,说是要给大头介绍对象。说着便要给老婆打电话,大头连忙拦着:“别,别,别,我这样哪能有对象呀!”朋友不听劝,硬是要给老婆打电话。大头也只能由着他。我看向大头,满面红光,一直在傻呵呵地笑,也不知是有些激动?还是酒精的作用。

朋友开了免提:“老婆,给大头介绍个对象吧!”

那头传来声音:“我可不认识单身的女孩儿呀。”

“怎么没有,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和我说单位新来了好几个女孩儿吗?不是有单身的吗?你快点给大头说一说。”

“你让我怎么说?大头的条件让我怎么说?”那头顿了顿,“一个瘸子,长得还难看,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摆个地摊还欠了一屁股债。我要是他父母,能愁死……”

“好了,好了,不说了。”朋友赶快挂了电话,冲我们讪讪一笑,“来,喝酒!”

我又看了看大头,仍旧满面红光,傻呵呵地笑着,但是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我知道,这次不是酒精的作用。

晚上从饭店出来,大头让我陪他坐会儿。夏日的夜晚真是凉快,抬头仰望,星星隐约可见,月亮朦朦胧胧。虽有微风吹过,树梢却也不再摇曳,蝉也不叫了,夜晚纳凉的人们在我俩面前走来走去,真是个恬静而又热闹的夜晚。

悄悄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尤其是我,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一切安慰似乎都太虚伪了。后来,大头终于说话了:“其实我知道,是不会有女人喜欢我的,谁让我是个瘸子呢?而且是一个没本事的死瘸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想了想,“还没遇到罢了。”

“其实我早就不奢求这些了,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我是个瘸子!”大头有些激动了,我甚至能看到他在发抖,“我也想有份工作。但是根本没人要我,人家根本都不会正眼瞧我!我只能摆摊。我又没有什么脑子,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去南方折腾了两年反倒负了债!”借着月光,我看到大头的脸上似乎挂着晶莹的水珠。“我就是最怕对不起我父母,我就想着,靠自己挣了钱,给他们吃好的,穿好的。可是他们却一直舍不得,总想着还要给我娶媳妇,还要给我攒钱。”大头脸上的水珠似乎连成了串,“我请爸妈吃饭,他们每次都不去,说外面的饭吃不饱,还训我乱花钱。我就往家里买各种零食给他们吃,后来发现他们喜欢吃干果,我就常买干果,各种各样的干果。看着爸妈吃我就高兴,他们训我我也开心。想想小时候家里穷,瓜子都舍不得买……”

那晚,大头喝多了,泪与酒混杂着,载着他的哀愁一泻千里。

大约过了半个来月,大头又联系我,说是去了趟外地,还要给我看个好东西。我以为他买了些纪念品之类的要给我看。结果去了他家,发现他正把玩着一把玩具枪:“现在买不到咱们小时候那种气枪了,不过买下了也没人和我玩了。”大头很开心,“小时候没有玩过,现在买一把大的,也算是弥补童年了,哈哈……”

“这枪真帅!”我端起枪来看了又看,“你不会是从外地只买了把玩具枪吧?”

“嘿,那我不是闲得。这是我昨天去玩具店买的。”

“这出去转转回来就是不一样,都有心情买玩具了。”我打趣他。

“其实,我之前就想过很久,这瘸腿呀,就是咱的命!我去外地就是散散心,想一想,我这辈子究竟该怎么过?”大头知道我在说那晚的事,“现在我想通了,咱该干嘛干嘛!反正我也找不到工作,明天我就继续摆地摊去。我打算边摆摊边继续琢磨生意,等哪天债都还了,咱继续闯,我就不信我闯不出来!实在不行,以后就攒点本钱,租个铺子做买卖。”

“还闯啊?不怕又赔了钱呀?”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瘸腿的,连光脚的也不能怕!啥都不怕!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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