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可人

齐未儿

阳光把自己晒成了金色谷粒，哗啦啦响。风适时地清爽起来，丝绸般柔滑，轻拂过万物。雨，还没让我想到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不冷不热，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这是秋分。从这一天开始，气温慢慢降下来。空气变得干燥。

秋分养生，以润燥为主，不能不说说萝卜。“十月萝卜赛人参，美味养生两不误。”评价这样高，萝卜的好，由此可见一斑。

从我有记忆起，就与各种萝卜抬头不见低头见。见到最多的，就是大红萝卜。母亲对于侍花种菜的规矩记得格外分明，头伏萝卜二伏菜，还没进伏，她就从集市上买来萝卜籽，时刻准备着。要么等一场及时雨后，下种。若苦盼数日，雨仍不下，她就要指挥父亲把畦做好，把水管儿接到园子里去，灌水，把土洇透。到了第二天上午，土壤的湿度恰到好处，母亲就和父亲一前一后地把萝卜籽放到土里去。

把萝卜侍弄好，是母亲的一件大事。等到过些日子，萝卜缨长得越来越繁茂，她就开始趁着早上的辰光，去给菜叶子捉虫。我记得更多的是她弯着腰，在每一棵萝卜前仔细翻看叶子的样子。至于萝卜长成了什么样，我从来也没关心过。

我看到的萝卜，都在秋后。它们的根，把叶子顶离了地面。不想也能知道，这些萝卜，又是大个子。像是在给母亲回报，真是“人勤地不懒”。

把萝卜堆在一起，成个小山包儿。母亲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站在萝卜堆前。她拿着菜刀，把萝卜的头和根都切掉，根须也适当削一削。放到盆里，洗净，再一个个码到缸里，撒盐，压石头。这半缸萝卜，用不了多久就变了颜色、失了水分，像一个人，迅速入了暮年。好看的大红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淡的棕黄色。丰满结实的小胖子不见了，个个都一副灰头土脸的蔫相。整个冬日，我们需要食用不计其数的萝卜做的咸菜。

父亲是这些咸菜的“指挥官”。他会切特别细的丝，泡上半个小时左右，掐去水分，切好蒜末，淋上香油，拌一拌，是吃白米粥的最好伙伴。

因为贪吃咸菜，有一次，我差点被揍。仍然是白米粥，仍然是香油拌咸菜丝，又咸又香又有嚼头。我忘了端在手里的粥，一次又一次把筷子伸向咸菜。到了第三次，父亲猛然吼了一嗓子，把我吓得停住了手。他绝无仅有地大发脾气，指着我说：“没告诉过你，不能这样吃咸菜吗？”

他告诉我的这个不能那个不能，何止咸菜。可是每次我犯错，他都装作没见到，偷偷纵容我。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是没有观察力的。

父亲的这次怒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从那以后，不论怎么喜欢，我也没有再贪吃过。父亲做的咸菜炒肉丝，简直不能想起，动动念头，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他还会把咸菜煎来吃，油都钻到了菜里，不是一般的香。

母亲把个子略小的萝卜放到齑酸菜的缸底。等到酸菜吃完了，还能再吃几天酸萝卜。想一想，这酸酸的口感，我就笑了。

萝卜干，母亲做的风味儿独佳。萝卜切略厚的片，晾在房顶或窗台上，等风干了，皱缩得没个样子，就把它们装在一个小布袋子里。冬日，抓两把萝卜干泡发，焯水，切成条儿，酱油拌。口感绵厚温和，再也没有新鲜萝卜的那股子青涩气，散发出来的，是暖老温贫的贴心贴肝。是体己的、不声不响的。

市场里卖的炸素丸子，口感真不错，外酥里嫩。是吃过数次之后才知道，原来它的原料，竟然是萝卜。不能食辣的缘故，朝鲜小菜里的辣萝卜条，我却只能望而兴叹。好在，萝卜美食众多，留些缺憾，倒更容易让人念及。

萝卜炖牛肉是家常菜。白萝卜和牛肉都切块儿，焯水，然后锅置火上，放油；等油略热，放牛肉，和葱姜蒜翻炒，料酒、生抽、豆瓣酱下锅，入味儿，添水；待到牛肉将熟，再将萝卜倒入，用不上半个小时，就能够出锅了。牛肉嫩，萝卜素，果然绝配。

明代皇家养生典籍《食物本草》中说，萝卜可令肌肤细白。这有些出乎意料，想来，萝卜有美容功效？

萝卜可以使人发白，却是在看过关于寇准的故事之后知道的。《国老谈苑》中说：“寇准年三十余，太宗欲大用，尚难其少。准知之，遂服地黄，兼饵芦菔以反之，未几，髭发皓白。”这是说，寇准三十多岁的时候，宋太宗看上了他的经邦治国之才。可是又觉得寇准太年轻，因而犹豫不决。为了表明自己并不年少，寇准便暗自服了使头发早白的药，才排除了晋升的障碍。这寇准吃的，是地黄和萝卜。不由得想到东坡先生，“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有人叹华发生得早，有人却不得不为了前途事业，逼华发早生。

又是秋日，朋友送来了我爱吃的萝卜。马上就要晚饭，用萝卜丝拌白糖吧。那清凉的甜丝丝的味道，似乎已经率先跑进我的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