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与教育的创新变革*
2022-11-03岳昌君
□ 岳昌君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时代,基本特征就是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习近平,2017),并强调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要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为什么在这个时期我国宣布经济发展进入了新时代?创新驱动发展需要怎样的人力资源?经济高质量发展对教育改革和发展提出怎样新的需求?本文将从教育经济学的视角对此进行阐述和分析。
一、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与创新驱动
我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的标志既与我国经济发展阶段和产业结构变化有关,也与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国际经济竞争的格局变化有关。创新驱动是新时代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而创新技术和创新产品成为现代企业竞争力的核心要素。
(一)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后工业社会的必然要求
我国经济发展已经进入后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是指一国经济发展由商品生产经济为主转变为服务型经济为主、专业和技术职业处于优先地位并且创造新知识和新技术的社会(丹尼尔·贝尔,2018)。后工业社会最基本的特征是产业结构的变化,第三产业(服务业)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
从我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产业结构来看,服务业已经成为我国的主导产业。改革开放以来,我国GDP的产业结构发生了两次转变。1978年,我国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在GDP中占比分别为27.7%、47.7%和24.6%,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二一三”模式。1985年,我国GDP的产业结构发生转变,第三产业占比超过第一产业占比,第二产业占比仍然最大,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占比分别为27.9%、42.7%和29.4%,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二三一”模式。2012年,我国GDP的产业结构再次发生显著的转变,第三产业占比超过第二产业占比,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占比分别为9.1%、45.4%和45.5%,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三二一”模式。从1985年到2012年,第三产业占比显著增加,提高了16.1个百分点;第一产业占比显著减少,下降了18.8个百分点;同期第二产业占比变化不大。
从我国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来看,服务业已经成为我国的主导产业。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发生了三次转变。1978年,我国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在就业人员中占比分别为70.5%、17.3%和12.2%,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一二三”模式,第一产业具有明显的“优势”。1994年,我国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发生转变,第三产业占比超过第二产业占比,第一产业占比仍然最大,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占比分别为54.3%、22.7%和23.0%,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一三二”模式。2011年,我国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再次发生转变,第三产业占比超过第一产业成为占比最大的产业,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占比分别为34.7%、29.6%和35.7%,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三一二”模式。2014年,我国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第三次发生转变,第二产业占比超过第一产业占比,第三产业占比仍然最大,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占比分别为29.3%、30.2%和40.5%,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表现为“三二一”模式。
自2014年以来,我国GDP和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完全相似,按照三次产业占比的大小排序产业结构都是“三二一”模式。这一排序模式还表现出不断加强的趋势,预计将长期保持下去。在2017年党的十九大召开之际,我国第二产业在GDP中占比降到40%以下,在就业人员中占比降到30%以下,而第三产业在GDP中占比升到50%以上,在就业人员中占比升到40%以上。因此,从产业结构变迁来看,我国经济发展已经进入后工业社会的发展阶段。
一个国家在工业化发展阶段可以靠增加投资、发挥劳动力成本优势、借助外资外贸引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并加以模仿和改进技术,使经济得以快速增长。我国改革开放的前三十多年,经济发展主要依靠的就是投资拉动,辅助以劳动力成本低廉的比较优势。我国进入后工业社会以后,专业和技术职业将处于优先地位,经济发展将需要依靠知识创新和技术创新,经济增长方式必须转变为创新驱动,经济发展相应地需要由高速增长阶段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
(二)经济高质量发展是经济全球化的必然要求
随着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和全球经济的快速发展,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和区块链等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国际贸易的交易成本和运输成本大大降低。尽管近年来有个别国家出现逆全球化的声音,但是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无法逆转。经济全球化是把“双刃剑”,理论上国际贸易对参与的国家都有好处,能增加贸易国家总的经济“福利”。但是,增加的“福利”的分配却有可能是很不平衡的,有的国家可以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而一些规模小的发展中国家常常因为没有谈判“话语权”而只能获得较小比例的经济利益。
经济全球化并没有表现出世界各国的“共同富裕”。相反,世界各国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程度越来越严重,头部国家经济规模的占比更大,展现的是强者更强的“马太效应”。根据世界银行公布的2020年各国GDP(数据包括194个国家和地区)计算(世界银行,2022),排名前20位的国家占世界经济的比重超过80%(见图1)。美国作为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在全球GDP中的占比为24.7%(比2017年提高0.7个百分点)。中国稳居世界第2位,占比为17.4%(比2017年提高2.2个百分点),中美两国的占比合计为42.1%。日本和德国分别排名第3位和第4位。前4位国家占比合计超过一半,为52.6%(比2017年提高2.8个百分点)(岳昌君,2018)。英国、印度和法国分别位居世界第5位、第6位和第7位。前7位国家占比合计超过六成,为62.1%。意大利、加拿大、韩国、俄罗斯分别位居世界第8位~第11位。前11位国家占比合计达到七成,为70.0%。巴西、澳大利亚、西班牙、墨西哥、印度尼西亚、荷兰、瑞士、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分别位居世界第12位~第20位。前20位国家的占比合计超过八成,为80.9%。
与2017年相比,前20位的国家没有改变,但是内部排序略有变化,发达国家排名上升。前20位国家中有12个国家属于发达国家(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加拿大、韩国、澳大利亚、西班牙、荷兰和瑞士),其中5个发达国家的排名略有上升,意大利由第9位上升至第8位,加拿大由第10位上升至第9位,韩国由第12位上升至第10位,荷兰由第18位上升至第17位,瑞士由第20位上升至第18位。相反,发展中国家排名有所下降。巴西由第8位下降为第12位,土耳其由第17位下降为第19位,沙特阿拉伯由第19位下降为第20位。
中国经济发展进步显著,在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中一枝独秀。但是,除了中国,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南北差异”不仅没有缩小,还有扩大的趋势。在知识经济和经济全球化时代,国家经济之间的竞争主要体现在最基本的经济主体——企业的竞争上。企业的发展既要有技术优势,也要有规模经济优势。在2021年《财富》世界500强排行榜中(财富,2021),发达国家(包括韩国和新加坡)的企业数量占到三分之二(333家企业),而发展中国家的企业数量只占三分之一(167家企业)。在发展中国家中,中国占绝对优势,共有143家企业进入世界500强,而其他发展中国家合计只有24家企业入围。在世界500强企业中,只有17家企业来自于GDP规模不在世界前20位的国家,其中2家企业属于发展中国家的泰国和马来西亚,另外15家企业属于发达国家。
从《财富》世界500强企业的地理分布来看,亚洲国家入围的企业数量最多(227家),除了中国(143家)、日本(53家)和韩国(15家)外,还有印度(7家)、新加坡(4家)、泰国(1家)、马来西亚(1家)、印度尼西亚(1家)、沙特阿拉伯(1家)和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土耳其(1家)。北美洲国家入围的企业数量排在第二位(134家),美国和加拿大分别有122家和12家企业入围。欧洲国家入围的企业数量排在第三位(127家),包括德国(27家)、法国(26家)、英国(22家)、瑞士(13家)、荷兰(11家)、西班牙(7家)、意大利(6家)、俄罗斯(4家)、爱尔兰(3家)、瑞典(2家)、芬兰(2家)、丹麦(1家)、挪威(1家)、比利时(1家)和卢森堡(1家)。在拉丁美洲国家中,除了巴西(6家)和墨西哥(2家)外,其他国家的企业都没有入围。大洋洲的澳大利亚有4家企业入围。在非洲国家中没有一家企业能够入围,显示出绝对的竞争“劣势”。
发达国家的企业技术优势明显,而发展中国家的企业主要依赖市场规模。信息和通信技术(ICT)行业能够体现高新技术发展的水平。2021年美国有19家ICT企业进入《财富》世界500强,中国只有9家。虽然中国进入《财富》世界500强的企业数量最多,但是企业的竞争能力还不够强,尤其缺乏创新的产品、制造创新产品的核心零部件和软件。
有评论认为:“中国制造在西方的商场里,德日制造在中国的工厂里,美国制造在中国的实验室里。”意思是说中国主要制造和出口量大面广的各种普通消费品,德日的制造装备在中国的工厂里发挥关键作用,而美国制造的科研仪器设备在中国的科研领域广泛使用。例如,美国赛默飞世尔科技公司(Thermo Fisher Scientific)是世界最大的科学仪器公司,2020年营业收入高达322亿美元。相比之下,中国的科学仪器公司营业收入水平都还没有能够达到1亿美元之上。从软件领域的比较来看,谷歌和苹果两家企业所控制的移动操作系统安卓(Android)和iOS的市场占比分别高达81.5%和18.4%,合计占比高达99.9%,处于绝对优势地位。
可见,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一国的竞争力不仅体现在规模上,还体现在创新型企业上。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作为制造业大国,经济发展规模扩大明显,稳居世界第二。但是,要想继续扩大经济规模,必须打造制造业强国。加强技术创新、产品创新、管理创新、组织创新,通过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才能保持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因此,从全球化的发展格局看,我国经济发展由高速增长阶段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是国际竞争的必然要求。
二、创新的教育与教育的创新
经济全球化使得世界各国之间的相互依赖程度加深,同时经济竞争趋于白热化,经济发展和就业市场的不确定性加重。产品创新和技术创新事关企业的生死存亡,创新无疑成为全球企业的生命力。无论是产品创新还是技术创新都离不开创新型的人力资源,人才是最根本的要素。提升一国人力资源的水平,关键在教育。通过教育的创新提供创新的教育,才能培养更多具有创新性的人才,并提高创新性人才的质量。
(一)数字经济时代需要教育的创新
纵观人类历史,教育的变革与发展总是与经济发展对教育的需求紧密相连,经济发展模式的重要转变和产业结构的重大调整都与工业革命休戚相关,而历次工业革命总是与科技革命相依相随。
在18世纪60年代之前,工业革命尚未发生,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模式都是以农业作为代表的第一产业为主。农业经济的主要生产要素是土地和劳动力,劳动者面对的对象是土地,主要的劳动形式是体力劳动。虽然说农产品种植也需要一定的知识和技能,但是这些知识和技能并不需要通过学校教育才能完成,在实践中通过“干中学”即可获得。因此,农业经济的主要教育方式是家庭教育,通过口口传授,父母将基本的劳动知识和技能传输给子女。教育的主要目的是“重在传承”,父母会的“劳动本领”子女都能轻而易举地学习和掌握(见表1)。
表1 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对教育的影响
18世纪60年代,英国纺织工哈格里夫斯发明了“珍妮纺纱机”,它的出现在棉纺织业引发了发明机器、技术革新的连锁反应,揭开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序幕。18世纪70年代,英国人瓦特对蒸汽机进行突破性的改造之后,机器生产的效率大大提高。随后,由一系列技术革命引起了从手工劳动向动力机器生产转变的重大飞跃。工业革命是以机器取代人力,以大规模工厂化生产取代个体工场手工生产的一场生产与科技革命,同时也极大地推动了城市的发展。从18世纪末开始,机器生产方式迅速从英国向欧洲大陆和北美扩散,在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都逐渐发展为以工业作为代表的第二产业为主。19世纪30年代出现的电力技术革命促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工业生产得以更加蓬勃地加速发展。
工业经济的主要生产要素除了土地和劳动力,还包括资本和企业家精神。劳动者面对的对象是机器,虽然机器需要人来操作,但更主要的劳动形式是掌握机器操作知识和技能的脑力劳动。工业生产过程需要劳动者掌握比较复杂的知识和技能,这些知识和技能单靠在生产过程通过“干中学”是无法完全掌握的,家庭教育也不能实现(因为有专业化分工),必须通过学校教育才可以完成。因此,工业社会的主要教育方式是学校教育,通过书本讲授和实习实践教师将各种各样的生产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学生。教育的主要目的是“重在守正”,科学知识和专业技能有严格的标准,不允许出错。
20世纪40年代,电子计算机的诞生拉开了信息技术革命的序幕,引发了以生产自动化为主要特征的第三次工业革命。进入21世纪后,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性发展和广泛应用,以生产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工业4.0时代接踵而来。数字化技术在各个产业的广泛应用,使得产业数字化成为趋势,同时数字化产业也不断发展。数字经济已成为驱动中国以及其他许多国家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另外,21世纪全球经济发展中第三产业占比达到70%左右,世界主要国家都纷纷进入以第三产业为主的服务经济时代。
数字经济和服务经济的主要生产要素除了土地、劳动力、资本、企业家,还包括技术和信息。劳动者面对的对象是人和数据,主要的劳动形式是“心力劳动”,即需要贴心服务和用心创新。数字经济时代,人们很容易通过网络获取知识和技能,在线教育和非正式学习可以随时随地发生,单一的教育方式不再适用,而线上与线下结合、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结合等多种多样的“联合教育”更能发挥效率。数字媒介成为知识交流的主要渠道。教育的主要目的是“重在创新”,一般的知识和技能缺乏竞争力,只有创新才能凸显边际竞争力。
(二)无创新的教育难以促进经济增长
自1960年人力资本理论被系统阐述并得到世界普遍共识以来,各国纷纷发展教育,将教育优先发展作为国家的基本政策,加大对教育的投资力度。60多年来,全球人口受教育机会显著提高,平均受教育年限大幅度上升。许多国家的高等教育都进入了普及化发展阶段,但是教育发展只是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并不是充分条件。教育发展不能只看规模的扩展,还要看教育质量的提升和教育内容价值的大小。在创新成为全球经济发展核心要素的时代,不能够带来创新的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十分有限。
全球超过一半的国家和地区的高等教育进入了普及化发展阶段。根据世界银行公布的2019年各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在216个国家和地区中只有118个国家和地区有数据)计算,有63个国家和地区(占比为53.4%)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50%;有5个国家和地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100%,进入“超高阶”普及化发展阶段,这些国家和地区分别是希腊(148.5%)、澳大利亚(116.0%)、土耳其(115.0%)、乌拉圭(102.6%)和中国澳门(100.1%)。
绝大多数高收入国家和地区的高等教育都已经进入普及化发展阶段。2020年人均GDP超过2万美元的国家和地区有38个,其中35个国家和地区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50%,占比为92.1%,另3个仍未达到高等教育普及化发展阶段的国家都是人口规模非常小、经济发展模式非常特殊的国家,分别是文莱(31.5%)、卡塔尔(18.9%)和卢森堡(18.4%)。文莱和卡塔尔是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卢森堡是以钢铁、金融和卫星通信作为三大支柱产业、其人口只有63万人的国家。
G7集团是经济实力最强的7个发达国家,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并不是特别地高。北美的两个国家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排在前两位,美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87.9%(世界排名第15位),加拿大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75.7%(世界排名第26位)。亚洲的日本在G7国家中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最低,为64.1%(世界排名第43位)。4个欧洲国家处于中间位置,德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73.5%(世界排名第29位),法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68.4%(世界排名第35位),意大利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66.1%(世界排名第39位),英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65.8%(世界排名第40位)。
一些高等教育进入普及化阶段的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还处在较低水平阶段。伊朗的人均GDP仅为2,422美元,阿尔及利亚的人均GDP仅为3,307美元,蒙古、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摩尔多瓦的人均GDP分别仅为4,061美元、4,257美元、4,266美元和4,547美元。
一些发展中国家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经达到90%以上的“高阶”水平,但是经济发展水平还是不高。例如,土耳其、阿根廷和白俄罗斯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分别高达115.0%、95.4%和93.4%,但是人均GDP分别为8,536美元、8,579美元和6,424美元,都没有达到1万美元。
人口规模超过3,000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50%、人均GDP不足1万美元的发展中国家有6个,分别为南美的巴西、阿根廷、哥伦比亚,亚洲的土耳其和伊朗,非洲的阿尔及利亚。为什么这几个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没有对经济发展起到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一点值得关注和警醒。人口规模超过3,000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50%、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但没有达到2万美元的发展中国家有3个,分别是中国、俄罗斯和波兰。
以上数据显示,以受教育机会为代表的教育规模的扩大未必能够促进经济增长。哈努谢克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完成的教育经济学研究表明(哈努谢克,等,2017):与一个国家经济增长速度存在正相关的,是该国的教育质量和学生认知技能的高低,而不是受教育年限。实际上,教育竞争不仅超越了教育数量阶段,也正在超过教育质量阶段,进入教育创新阶段。如果一个劳动者拥有很高的认知能力,可以把工作做得非常有质量、非常有效率,但是缺乏创新能力,就只有胜任力而没有竞争力。
三、VUCA时代教育的“变”与“不变”
人类已经进入知识爆炸增长的时代,经济发展、就业市场、企业成长、社会生活、国际关系和自然环境等许多方面都充满了难以预测的波动和变化,被称为VUCA时代(Volatility、Uncertainty、Complexity、Ambiguity四个词语首字母的合成)。应对未来的挑战,关键是培养适应时代需要的人力资源,教育的重要作用更加凸显。数字经济、国际经济、服务经济、创新经济、平台经济、灵活就业等使得教育的内容、形式和手段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改变世界的主要力量还是具有创新能力的人,人类的生活幸福和健康平安是教育和经济发展的目标,无论外在的物质世界怎样变化,教育以人为本、使人全面发展的目标不会改变。
(一)数字经济时代的移动学习
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智能手机、PAD等电子设备的普及,教育和学习的方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移动学习(Mobile Learning)不仅成为可能,而且非常有可能成为未来学习的主流方式。移动学习借助移动设备,能够让学习者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学习,既可以是在线学习,也可以是非同步学习,既可以与教师或同伴进行互动学习,也可以独立自主地学习。
爱尔兰教育技术专家基更(Keegan,2000)在其题为“From d-learning,to e-learning,to m-learning”的文章中,根据学习形式与手段的变化将学习分为远程学习、电子学习、移动学习三个阶段。远程学习(distance learning)实现了教师与学生的时空分离,教与学的活动不再是同步的。电子学习(electronic learning)在远程学习的基础上进一步实现了远程的面授教学。移动学习(mobile learning)则更加灵活,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自由的学习。
虽然传统学习方式也可以携带书籍随时随地学习,但是数字经济时代的移动学习随时随地置身于数字化的知识海洋中,而且可以通过移动互联网与世界各地的教师或者学习同伴进行互动互助,特别是可以与志同道合的学习者组成各式各样的数字化学习社区。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CED)将学习方式划分为正规学习(formal learning)、非正规学习(non-formal learning)和非正式学习(informal learning)三种。虽然对三种学习的划分和概念界定尚未达成共识,但是总体而言三种学习方式的时间占比不断发生变化,非正式学习的时间占比越来越大。移动学习与正规学习、非正规学习和非正式学习都有交叉,但与非正式学习的关系更加紧密。非正式学习主要是利用闲暇时间、无意识、非结构化、不以获得文凭为目的的学习。非正式的移动学习可以将碎片化的时间和做其他事情的时间利用到学习上,从而显著增加总体的学习时间。
当然,在移动学习给学生带来便利和机遇的同时,也带来诸多问题和挑战。第一,数字经济时代,刷手机刷PAD使得年轻人“独处”的时间增加,需要关注“慎独”能力的提高。《未来就业报告2020》的调查显示(World Economic Forum,2020),企业普遍认为员工需要提高自我管理能力。同样,学生也需要提高自我管理能力,改变“厌学”“拖延”“丧文化”等不良习惯和观念,能够持续主动地学习的人才能充分利用移动学习的优势。第二,数字经济下学生们习惯于在虚拟世界中漫游,但是网上信息充斥着各种噪音、垃圾和谎言,需要关注“选择”能力的提高。学生们需要学习如何区分信息和智慧,以及如何在移动学习中选择更有用的知识。
(二)以人为本和全面发展的教育
英国教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曾提出经典之问:“什么知识最有价值?”斯宾塞根据知识的比较价值,列出了学习知识的优先级(斯宾塞,2016):第一类是直接有助于自我保护的知识,包括生理学和心理学知识;第二类是间接用于自我保护的知识,包括数学、物理学和化学等知识;第三类是为人父母、教养子女的知识;第四类是作为社会公民、履行社会义务的知识;第五类是满足兴趣爱好和情感需要的知识。斯宾塞所说的知识是广义上的知识,不仅包括专门知识,也包括各种能力和素养。
教育的对象是学生,教育应该以人/学生为本,并使学生得到全面发展。无论经济如何发达、社会变得如何复杂、科学技术如何强大,学生的基本需求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教育应当满足学生的最基本的需求。从学生成人、成长和成才的角度看,学生的基本需求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价值(Value)、归属(Belonging to)、能力(Ability)和目标(Goal)(可缩写为VBAG)。
教育,应该让每个学生都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不然学生就会感到很自卑。在一个竞争加剧的社会,一些学生很容易受“丧文化”“躺平文化”的影响,经受不起失败的打击,觉得自己是“无用”的人。学校教育应该鼓励学生更好地认识自己,发现个人特长、兴趣和性格等。管理学中有个“101%法则”可以用于学生的个性化教育上,即努力发现个人身上1%的最突出的优点,然后付之以100%的努力去发挥、放大它,就能最大化体现一个人的价值。
教育,应该让每个学生都感到自己是有归属的,不然学生就会感到很不安。人具有强烈的社会属性,渴望参与到群体活动之中。数字经济的发展让学生在虚拟世界中待的时间过长,现实中人与人的正常交往的时间越来越少。《未来就业报告2020》的调查显示,在面向2025年全球就业市场最需要的能力中,包括沟通能力、领导力、社会影响力等与人合作的能力(working with people)是十分重要的。学校教育应该积极发挥“第二课堂”的作用,让学生积极参加各种社团、竞赛、表演和社会实践等,激发学生的群体活动热情,提升沟通能力、表达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等。
教育,应该让每个学生都感到自己是有能力的,不然学生就会感到很软弱。《未来就业报告2020》的调查显示,包括分析思维能力、创新能力、复杂问题解决能力、批判性思维和分析能力、创造力、原创性和主动性、推理能力和思维能力等解决问题的能力(Problem-solving),包括主动学习能力和学习策略、韧性、抗压性和灵活性等自我管理的能力(Self-management),包括技术使用、监督和控制能力、技术设计和程序设计能力等技术使用和发展的能力(Technology use and development),是未来就业市场最需要的能力。学校教育应该充分利用“第一课堂”,不断提升专业知识、通识教育、创新创业能力培养的质量。
在创新能力培养方面,尤其要重视学生提问的能力和最佳解决方案的“边际能力”,保护学生的好奇心,鼓励学生的激情。好奇心商(Curiosity Quotient)和激情商(Passion Quotient)比智商(Intelligence Quotient)更重要,因为没有人比一个拥有好奇心和热情的孩子学习更努力、更有创新创业精神(弗里德曼,2006)。“好问题”(Good question)是好教师常说的口头禅,这说明他们鼓励学生提问已经成为习惯。
教育,应该让每个学生都感到自己是有目标的,不然学生就会感到很迷茫。很多学生学习缺乏热情和兴趣、校园生活缺乏活力是因为没有个人的奋斗目标。学校教育可以通过就业指导服务部门的专业教师和院系辅导员,引导学生及时、有效地制定个人职业规划、生活规划和人生规划等。只有让学生用更长远的眼光看待当下的学习和生活,他们才会更加努力学习,向自己未来的梦想目标奔跑,活出精彩的人生。
有价值的学生有高度,有归属感的学生有宽度,有能力的学生有力度,有目标的学生有长度。这四个基本需求如果能够得到满足,相信学生一定就会在德智体美劳各方面有全面的发展。
四、主要结论
本文从教育经济学的视角分析了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对教育提出的需求。从宏观历史角度分析了我国经济发展阶段和产业结构的变化过程,以及历次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对各国经济和教育的影响。从宏观国际比较的角度分析了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国际经济竞争的格局变化,以及教育促进经济增长的异质性。从微观的学习者角度分析了科技和经济的快速发展对教育的内容、形式、手段等方面的影响,并强调教育以人为本、使学生全面发展的基本目标和学生成长的基本需求不会随着技术进步而改变。本文的主要结论概括如下:
第一,自2014年以来我国GDP和就业人员的产业结构都已经转变为“三二一”模式,第三产业成为经济和就业的主导产业,标志着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后工业社会,专业和技术职业处于优先地位,知识创新和技术创新成为经济发展的核心要素。
第二,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科技的突飞猛进加速了经济全球化,但是经济全球化并没有表现出世界各国的“共同富裕”。相反,世界各国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程度越来越严重,头部国家经济规模的占比更大,展现出强者更强的“马太效应”。一国的竞争力不仅体现在产品市场的规模上,更体现在企业的创新能力上。
第三,受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的影响,各国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分别由第一产业为主转变为第二产业为主,再转变为第三产业为主。主要的生产要素在土地和人的基础上增加了资本和企业家精神,再增加了技术和信息。劳动者面对的主要劳动对象由土地转变为机器,再转变为人和数据。劳动形式由体力劳动为主,转变为脑力劳动为主,再转变为心力劳动为主。教育方式由家庭教育为主转变为学校教育为主,再转变为联合教育为主。教育目的由“重在传承”转变为“重在守正”,再转变为“重在创新”。
第四,许多国家的高等教育都进入了普及化发展阶段,但是教育发展只是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并不是充分条件。教育发展不能只看规模的扩展,还要看教育质量的提升以及教育内容价值的大小。在创新成为全球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核心要素的时代,不能带来创新的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非常有限。
第五,从微观的学习者角度看,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智能手机、PAD等电子设备的普及,教育和学习的方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移动学习不仅成为可能,而且非常有可能成为未来学习的主流方式。
第六,无论技术如何变化,教育以人为本、使学生全面发展的基本目标和学生成长的基本需求没有改变。有价值的学生有高度,有归属感的学生有宽度,有能力的学生有力度,有目标的学生有长度。学生成长成才的基本需求如果能够得到满足,学生就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总之,经济的竞争取决于创新的竞争,创新的竞争取决于人才的竞争,而人才的竞争取决于教育的竞争。经济高质量发展对教育提出了新的需求,只有不断提高教育的质量以及学生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水平,教育才能带来真正的创新,才能对经济增长有显著的促进作用。教育的改革与发展,既要满足产品市场、就业市场和技术创新的需求,也要满足学生成长成才的需求。在国际竞争加剧、数字经济和服务经济占优的背景下,能力变得比知识重要,非认知能力变得比认知能力重要,好奇心商和激情商变得比智商重要,学习的态度变得比学习方法重要,努力的方向变得比努力的速度重要。教育部门要从宏观战略着眼,从微观战术着手,将教育改革和发展做深做细,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培养更多更有创新性、更具竞争力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