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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鞘岭辞章 组章

2022-11-03梅里甘肃藏族

散文诗世界 2022年10期
关键词:牧人牛羊草原

梅里·雪(甘肃)[藏族]

牧草赋

荒寒冷冽的青藏高处,牧人与草互为影子。

牧人放着牛羊时,时间的青草放牧着他的青春。

发芽,结籽开花,打草,喂牛,挤奶,互为低处的露珠,互为高处的雪。

枯过,荣过,骨头上有暴雪和火焰的印记。

尘世的风沙经过,山河草木俯耳贴地,在大雪和小雪之间,牧人草一样扑倒在尘埃里,他看见,一生追逐的羊群如移动的雪莲花,飘移去了云上。

人间事如此卑微,生活的冰碴、雷霆、炙烤都已承受,一个人最后在医院被一匹白布苫住,像一场雪盖住他的草原。

而一棵草融进大地的时间太空阔,空到寂静无边;空到那么多雪粒奔跑在忧伤的风里;空到太阳当空照;空到坟头上长满草,牛羊经过时总要用嘴巴和舌头舔一下或者啃啮他。

乌鞘岭辞章

岔口驿马还未走失,踏碎冰河,拓荒草原,古道蹄声叩击高原的肺叶。

丝绸路上,海拔最高的汉长城逶迤西去,像一匹不羁的黄骠马奔驰在旷野。

岭上风声呜咽,仿佛马匹的嘶鸣,抑或丝绸的琤琮之声从未停息。

所谓河西门户,不过是高海拔的山上有牛羊,山下是油菜花染香的村庄;不过是一条古道上遗留下驿站飞使的马蹄声。

从岭下的武胜驿、岔口驿、安远驿、黑松驿到西域,是汉到清的时间。

从黄河远上到西出阳关,是一条高速列车飞驰的高架路。

一座新县城在岭下悄然生长,丝绸之路穿城而过,二十几万人在岭下千辛万苦地活着。

踩着木栈道登上乌鞘岭气象站的游客,像踩着西风瘦马的孤寂,抵达明长城的烽燧与边关。

烽火不再,狼烟不见。

河西走廊第一村——南泥湾村的人间炊烟缭绕在蓝天白云间。

挂在马牙雪山上的白云是牧人晾晒的大片奶酪,手持经书盈盈走过我视线的人,是到湘子庙祈雨的卓玛,她的羊群隐在芨芨墩下,一小块阴凉是羊群头对头享受的清凉雨滴。

长城远逝,快马远去。

绿水青山留下,大田小田种下。易地搬迁的人,带走自己不完整的故乡。

旌旗猎猎吟诵,是为满山的牛羊;我放声歌唱,是为岭下红艳艳的百合花,抹去曾经古道的苍凉。

风声响彻云霄,难诉一页历史在丝绸上打开的盛与殇。

草木人间

生活于草原、牛群和羊群中,他们喜欢河流、森林的气味。

他们在雪山下快乐、自足、慈悲、悠闲而昂然地生活着。他们斜倚在树下,好奇地看我们,观望着草地上玩耍酷拍的一群疯子们,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们不知,他们本身和周围雪山草地构成我灵魂深处的大美格局。

他们说:我们只有草原。只有它使一切圆满。

生活的圆满。

爱情的圆满。

信仰的圆满。

我知道:这草是从父亲的胸脯上生长出来的。

是从母亲的发际线生长出来的;是兄长的胡须;是姊妹的发辫;是婴儿的睫毛;是远古岩画里男人、女人的情爱里生长出来的。

生为草,就是芳草天涯,就是兄弟姐妹漫山坡。

一出生,都是草民,顶着一头草在广阔里跑,在无垠里跑,一直跑到地平线。

那些红的、绿的、紫的、蓝色的花,都开在他们身体上,有着犒赏草民的深意。

我在寒冬走近草原,与他们同饮食同睡眠,靠近最平凡、最自然、最简单又多样的自我。

分享季节的盈虚。

分享任性和风雅。

分享闲散和荒凉。

我珍视祖先遗传给我的头发,我用飞鸟和走兽的发夹装饰它们。

我知道我的根在草的故乡。

某一天,我也愿意像他们,像一棵草一样,安静地把自己奉献给大地或者那个愿意接受我的人。

你粗犷的呼吸就是野草蔓延繁殖的喘息声。

丢失的琴声

我丢失了马匹,丢失了弓弦,也丢失了柔情的拉伊(情歌)。

嘶鸣隐在扎木年、曼陀铃和马头琴上。

我手艺失传,三弦,六弦,八弦,三百六十弦都是母亲额头的皱纹,我从未替她抚平过。

琴声呜咽。我的牧场在夕阳下红着脸,接受一个落寞的人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弓弦高搁,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上我看到自己,再也不是那柔软弓弦上的满月,妙音女神央金玛隐遁云天外。

一个人走了,留下一把琴,触摸琴弦,我被古老时间刺痛一回。

弹拨一次,我被失传已久的天籁之音压垮一次。

我开始变矮小,弯曲,沉,重,直到俯身投地。

而风那么迅疾,替我翻遍经书,找到众神。

他们沉溺于悲喜,在开满野花的草原上,安顿下一个远行人内心的寒凉。

妙音,隐于大雪。

归心,归于呜咽的琴声。

“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但生活让我一直向外飞,一直飞,不停地飞,成为灰。

但所有的我们,最终会回到草的故乡。

我要找到丢失的马匹,找到弹拨的牛角拨片,找到木头和马尾。

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扩展?这似水流年的虚无,我拿什么擦去落在心上的灰尘?

只有大雪。大雪之后我们才会有救赎。大雪之后草原会更繁茂。

那时,母亲,我在一天天的回望中,凭借您身上同样的东西找到您,替你抚平忧伤。

青铜牦牛

高原上骨头最坚韧的物种。

是高原的逐梦者,将“青藏之眼·绿色天祝”的海拔驮得一高再高。

国之大器,是光,是明亮,是浩瀚草原的深沉和苍茫。

久远时间里,太阳金黄,你的高贵是陪伴贫贱劳作者,游走空阔。

从远古到现代,眼眸中从未丢失掉草原和雪,那是一条古道在历史长河中凝固的光泽与细润。

犄角挑起生活不屈的坚韧,刀耕火种,牛哞马欢,一条丝绸的路从青铜的脊背上纵横东西。

从遥远的地方驮回青稞、茶叶、盐巴、丝绸和铁器,将风雪酷寒的气势种植在族人的骨头里。

牛背上颠簸的岁月丈量族人从高原到平川,从游牧到农耕的距离,不必追问祖先的歌谣是否失传,山花一年年在草原上从未缺失过开放。

西域、漠北、中原,边陲狼烟消弭于耕种。

西戎、鲜卑、突厥、匈奴、吐蕃、吐谷浑……马放南山,鸣镝,弯刀,箭镞隐入花草。

牦牛拱起一轮红日,披甲英雄端坐牛背,翻雪山,越草地,九死一生,替我们把起起伏伏的命运驮出荒凉境地,驮到离太阳最近的,上天祝福过的

——天祝高原。

草原物语

清晨,牛羊出圈,上山吃草。填饱肚子是一件不能慢,也不能等的事。

像那些为生活急急奔忙的人。

金露梅,银露梅,蕨蔴草长出新叶子,它们为暮春的草原增加另一种婀娜。

马莲比紫穗草低矮,艾蒿比荨麻柔软,这是草木低俯人间的姿态。

这也是牧人活着的真性情。

海拔三千米以上盛开的雪莲花,叶片上颤动喜悦,也颤动寂静。

花香似有若无,我坐在花朵旁边,长久地注视,不敢抚摸,不敢呼出浊息,忘记对山河说一些赞叹的献辞。

午后,母亲在细雨蒙蒙的山坡上拴牛挤奶,大嫂在泥地里种土豆。

我想帮母亲,却害怕母牛牴我,想帮大嫂却持铣而无力,唉呀,望远天而心忧。

我终究无力抵达草原的深幽、陡峭和丰盈。

草原苍茫,生活曲折,宛如人生漫漫。

我内心的雨水如风中的忧伤,漫过辽阔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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