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旦:当一名“海归”选择成为农民
2022-11-02孙木子徐玉婷
◎文/孙木子 徐玉婷
“新农人”是指具有科学文化素质、掌握现代农业生产技能、具备一定经营管理能力,以农业生产、经营或服务作为主要职业,以农业收入作为主要生活来源,居住在农村或城市的农业从业人员。
在中国广阔的农村,忙碌着这样一群“新农人”:他们正值青春韶华,受过高等教育;他们放弃繁华现代的城市,回到偏远落后的乡野;他们有才华、有志气,用心血和汗水书写着别样青春,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乡村振兴故事。
4年前,25岁的海归硕士丁旦回到家乡,成为“新农人”群体中的一员。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要回来
从2017年10月回到高安,这已经是丁旦回归农村的第四个年头了。
“我教育他,送他出国,就是希望他能够走出这里。”在母亲王秀萍的规划里,送儿子去英国留学是为了他今后“坐在高端的写字楼里”。
没想到,儿子在获得硕士学位即将归国时,却向她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我要回家搞农业。”
不出所料,家里所有人都投了反对票。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是百分之百不希望他回来。”王秀萍动员了丁旦身边许多人,试图让丁旦打消这个念头。丁旦的表弟因与丁旦同龄,成了劝说丁旦的先锋军,“外面的世界不好吗?我可是想尽了办法都想出去。你在国外读了书,学历这么高,结果跑回来种田。”
王秀萍策划的“口舌”攻势效果显然不如人意。多次协商后,母子俩各退一步,想出了一个在当时看起来两全其美的办法。在返乡前,丁旦要先在北京、上海、深圳这三个城市中任意选择一个,进入一家大企业历练。
丁旦做出让步,动身去了上海。但对于丁旦来说,他从来就不曾想过离开家乡。“高考志愿填市场营销,就是奔着回家来的,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回来。”
在丁旦身上,有着一种传统的家庭责任感。童年的经历、与父母的关系,让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家来说极其重要。
1992年,丁旦出生于江西省高安市的一个小镇上。父亲在镇上教书,母亲在路边摆摊卖冰棒,家中收入并不高。在乡亲们眼中,丁旦从小就懂事,放学后蹬着三轮车给王秀萍送货,不时还在一旁帮着吆喝,“大伯”“大妈”叫得熟练亲热。直到2007年,父母拿出家中多年的积蓄开始创办公司,家境渐渐富裕了起来。
从童年时在路边贩卖冰棒,到长大后在公司售卖粮油,丁旦一路跟随着父母的脚步。“你会觉得,你在这个家里面,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2017年10月,在上海“高端的写字楼”里工作两年后,丁旦先斩后奏,向就职的传媒公司递交了辞呈。
我还不接地气?我都快接到土里面去了
“你从大城市回来,会不会不接地气?”
“我还不接地气?我都快接到土里面去了。”丁旦笑道。
这段对话发生在丁旦回来不久后,和一位高安市领导之间。
经过两三个星期的争执,王秀萍最终妥协,但要求儿子从最底层做起,到种植基地去。公司是王秀萍和丈夫丁奋勇十多年来从荒山上一点一点奋斗起来的,她希望儿子明白企业来之不易。
想着终于要下田了,丁旦兴致勃勃地去买了一双插秧靴。对丁旦来说,从小在高安长大,从“海归”到“新农人”的身份转变似乎没有那么难。当然,无论在哪里工作,困难都是不可避免的。
进行土地流转时,农户们固有的传统观念让工作难以推进。出于对“大公司”的不信任感,有些村民集体起哄,说丁旦“想拿着土地去套项目”。丁旦只能挨家挨户地劝说。
一公里外意外死了蜜蜂的养蜂人拿着药瓶来找丁旦理论,水稻田刚刚洒完农药,喷洒的是“阿维菌素”——一种被广泛使用的农用或兽用杀菌、杀虫、杀螨剂。这种农药对家养蜜蜂有毒害作用,可一公里外竟然也有影响?卖药的店家和附近农户都认为“离谱”,但丁旦还是决定赔给养蜂人13000元。
吃一堑,长一智。之后,每到打农药的日子,丁旦会贴心地给村民们发短信,还派人拿着大喇叭在村里流动广播,“明天打药,不管是鸡鸭还是蜜蜂,大家都注意一下。”
一年又一年,凭借年轻人与生俱来的“单纯”、从小具有的“嘴甜”以及踏实,这个在种植基地“老老实实种田的小胖”,逐渐获得村民的认同与喜爱。
向“智慧农业”方向发展
2007年,王秀萍和丈夫丁奋勇创办公司,建立了自己的品牌,从最初的榨油厂,到后来转型做米厂,到现在的粮油公司,夫妻俩一步一个脚印将公司慢慢做大。
在丁旦回乡之前,父亲丁奋勇已经摸索着建立了种植基地,雇人进行土地流转并种植。丁旦回乡负责种植基地后,他接过了土地流转的工作,招聘了众多懂管理、懂销售的技术型人才,推出了“田管家”模式。
起初的“田管家”工资保底固定,结果积极性提不起来。迫于压力,他把保底制调整为分红制。每个种植基地在年底进行独立核算,除去每月发放的可以保证基本生活开销的保底工资外,“田管家”还可分得基地年收成的60%。
公司招聘的“田管家”多来自基地附近的村庄,在对有丰富种植经验的农户进行培训后,土地种植效率大大提高。
和父亲丁奋勇相比,丁旦自认为没有那么高的冒险精神。第一年他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观察与熟悉环境。到了第二年,丁旦才和一同回乡的几个年轻人组建了团队,无人机、拖拉机、插秧机等一系列现代农业设备陆续走入基地。
“想把农业做好,纯靠人工是不行的。”将现代科学技术与农业种植相结合,从而实现无人化、自动化、智能化管理,丁旦有意将种植基地向“智慧农业”方向发展。
从利物浦大学消费者市场学毕业的丁旦,对消费者心理颇为了解。他重新调整了公司的logo、slogan。2020年3月,公司开始涉足电商领域。针对线上销售,公司区分不同人群推出了多款新包装。
公司的大米一直走的是中高端路线,受众对品质要求较高,丁旦计划花大价钱做“产品溯源”。在大米包装上印溯源码,产品从种植到销售的详细信息顾客可通过扫码了解。
如今,丁旦的合作社水稻种植面积达九千余亩,高效地利用土地,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这是丁旦一直以来秉持的理念。
丁旦在田边和“田管家”交谈
读书有什么用,到时候也回来种田吗
对于在北上广打拼的年轻人而言,学历是极具价值的资本,但在农村,这一点似乎有些相反。
丁旦的团队里,包括他自己一共有9个年轻人,学历最高的丁旦有着英国的硕士学位,学历低的成员只堪堪拿了一张初中文凭。
负责基地技术管理工作的高亮毕业于双一流院校南京农业大学,他是丁旦的初中同学,也是工作中重要的搭档。他们二人和许多农户相熟,同时也一同承受来自一线的“闲言碎语”。
“一个大学生跑回来种田,还不如出去找点别的活干。”
“我家小孩大学毕业,现在天天在市里坐办公室,难道不比这舒服?”
“读书有什么用,到时候和高亮哥哥一样回来种田吗?”在村民教育贪玩的孙子时,还在上小学的孙子反问。
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社会形成的老观念和偏见是固化的。没有读过书或学历较低的年轻人在家务农,村民们夸赞他老实本分;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回家务农,环绕的声音却以困惑质疑为主。“你的学历越高,你就越要承受这种压力。”丁旦说。
村民们的话并没有恶意。丁旦每天仍然乐呵呵地教授他们新型的农业技术,提升土地利用效率;高亮指导村民们如何将现代种植技术具体应用在农业中。时间久了,大家渐渐也就认可了,“亏你们年轻人能干这个”,村民们别扭地夸赞道。
在丁旦眼里,高亮和许多选择务农的年轻人一样,是一个对农业有情怀的人,“不排除在城里待不下去所以回来的情况,但我相信绝大部分选择农业的人,都是抱着一点情怀的。”丁旦说,“因为农业是一条比较漫长的路,没有情怀与梦想,很难坚持下去。”
我很幸运,但还有许多人没有被看见
“我并不觉得自己很优秀,只是现在需要一个标杆,我恰巧被看见了。”这几年,丁旦一直作为“新农人”的代表,接受着新华社、人民日报等知名媒体的采访,同时也得到政府的支持。
在他看来,自己被看见是一种偶然,从比例上来说,众多务农的年轻人里,得到“正名”与认可的人数是极低的。“没有年轻人回来,农业是做不起来的。”丁旦说。
在这件事上,王秀萍和儿子默契地有着相同的想法。作为江西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王秀萍,针对这一现状,在今年的人大会议上提出,政府要在多层级上加大对农村年轻新一代农民的重视程度。
“现在的年轻人,80后不种田,90后不谈种田,00后不会种田。”丁旦曾这样和王秀萍说。
“现在无论哪个部门都对我儿子非常关心,这些关心也给了他更多的动力。”王秀萍说,“但有更多在做农业的年轻人,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丁旦近期正在申请中国青年五四奖章,申请表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奖项,作为高安市如今的“红人”,丁旦明显感觉到关注与支持正日益转化为责任与动力。这也让丁旦意识到,这样的激励方式对其他人同样适用。
4月,气温回暖,基地的春耕工作正式展开。等到天气放晴,高亮负责的机插秧工作就要提上日程了,明天他还要去仓库清点机器。丁旦今年开始负责销售,已经买好了周末去外地商讨电商合作的火车票。
两个年轻人依然在田间奔忙,让家乡的大米去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