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婆花语
2022-11-01陈奇
文/陈奇
4月底某日,天色薄阴,纤雨如丝,背上摄影包,撑个伞,独自往三坊七巷去了。
数日前,多年好友,秀外慧中的王副教授在微信中向我发来一篇百年苹婆树最佳打卡时间的微信推文,我看了看这篇推文的时间,是2020年5月。虽是前年,但我知道,她是给我提醒,三坊七巷苹婆树的花期临近了。我回复:“谢谢,正想抽个时间过去拍两张。”她回我:“期待你的大片。”
喜欢花花草草的福州人都知道,福州最有名的苹婆树位于三坊七巷的黄巷小黄楼。
从家中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黄巷。印象里,这黄巷裹着深厚的岁月包浆。史载,黄巷因晋永嘉年间,黄氏族人避乱入闽居此而得名。晚唐进士、崇文阁校书郎黄璞曾居巷中修学守道,为世人景仰。唐末起义军首领黄巢攻城掠地,经过此巷,竟“以璞儒者,戒无毁,灭炬而过”,留下“双黄交臂,文武相安”的佳话。
此后,历代以来众多巡抚、知府、进士等先后栖居于此,如星辰般点亮了小小的黄巷。“黄楼月色杨桥水,照遍钟山万点春”,赞誉的诗意远远溢出了三坊七巷。
花开花谢,这沧桑的黄楼终究还是殒于一场大火。道光年间,曾编著《楹联丛话》的江苏巡抚梁章钜,在黄楼旧址上重新筑楼,并谦称为“小黄楼”,以表对黄璞与黄楼的敬意。梁章钜把小黄楼作为他与福州文人雅士唱和诗文之所,“诗敲梅下月,醉卧柳边风”,让这座楼附丽了无数风雅。
白墙、黛瓦、青石、雨巷,不时有身着汉服的丽人撑着油纸伞从身旁款款飘过,让你仿佛走在一段微雨朦胧的历史里。
兼具福州古厝灵动与江南园林雅致之美的小黄楼其实是一处占地面积3600平方米的古代私家园林。从平淡无奇的大门进入小黄楼宅院,一步一景,古意、文气掺和着旧时光的影调瞬间浓浓地弥漫过来。
之前曾数次造访过小黄楼,对它精致的建筑布局、亭台楼阁、花厅雪洞并不陌生。此刻,无暇细品这些,因为今天心仪的对象不是小黄楼的建筑,而是与之相依相伴的苹婆树——于是,直奔主题。
雨丝,时断时续,给人欲说还休的感觉。那株高大的苹婆树就静静地伫立在宅院后院一座中西合璧的八角楼前。这座楼房原属名儒陈寿祺故居的藏书阁,后卖予梁家。
苹婆古时名为“频婆”,是梵语音译,意为“相思树”,宋代法云法师所著《翻译名义集·五果篇第三十二》中介绍:“频婆,此云相思果,色丹且润”,是一种好看且寓意吉祥的花树。
此刻,苹婆花开得正旺——米粒大小,乳白中透着粉红,串串簇簇,紧紧挨挨,近而视之,其花状如风铃,小巧玲珑;远观,满枝满树的花如飞瀑悬流,摇曳生姿,如梦如幻。
湿漉漉的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奶油香,那是苹婆花的味道。风儿吹过,花儿雪似地簌簌飘落,而地上、石阶上早已是“落英缤纷”了。因为小黄楼是一处收费景点,所以平时游客就不多,今天有雨,游客就更稀少了,这倒使得地上的落花少了很多受伤。
雨中的苹婆花优雅而从容,许是长年守在藏书阁旁,耳濡目染,自带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光环,默然中惊艳时光。周遭亦清雅,不喧嚣,这是我喜欢的样子,我自然要好好消受这份美好。
雨丝渐收,我取出摄影器材,多角度、多景别拍摄起来。苹婆花玲珑可爱的模样,与八角楼窗棂、墙角、屋檐等共同构成的唯美的画面不断涌入镜头,堆积到我相机的存储卡中。
突然,两个小男孩欢快地跑到了花下,小男孩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母亲。两个孩子一见满树满地的花儿就特别兴奋,他们又是好奇满树的花儿,又是收集地面上的落花,又是在花树下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而年轻的母亲也没闲着,举着手机寻找各种角度拍个不停……
我想这年轻的母亲定是爱花之人,就好奇地问:“小朋友进来需要购票吗?”
她指着那个八九岁光景的男孩,笑着答:“大的这个要买门票,小的不要。”
她把几朵花放在手心,叫我帮忙拍一张特写。她还告诉我,她在永泰一所学校当老师,平时忙碌,想着有个与孩子们跟苹婆花约会的奢侈时光,放松一下心情,就带着孩子一起来了。
“这苹婆花真是治愈系。你看小朋友多开心。”她说着走到孩子身旁,时而蹲下身子与孩子一起捡拾落花,时而指点着树上花耐心讲解……我的镜头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家爱花母子的画面。
小黄楼是三坊七巷标志性建筑之一,名声在外,自然少不了外地旅人来此打卡。随着导游解说声的由远及近,一群游客出现在了八角楼前的苹婆树下。
女导游介绍着小黄楼的历史,讲述着苹婆树的故事。显然,导游的讲解激发了游客们的兴趣,他们纷纷用相机和手机对着花树一阵猛拍。
我看到一位女子把花朵捧在手心惊叹道:“真像漂亮的小风铃啊!”而一旁的另一个女子则表达不同的观点:“我感觉它更像一顶皇冠呀。”
大家纷纷捡拾地上漂亮的苹婆花细细观赏。“像小灯笼。”又有不同的声音。“感觉都有点像。”有人折中道。
然而,这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哟,我怎么觉得这花像一个诡异的骷髅头。”立刻有女子嗔笑着怼道:“别这么恐怖好不好?”
现场响起一阵轻松的笑语声……
听见众人的说词,女导游舌灿莲花道:“每个人看苹婆花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视觉感受,但苹婆花其实只是她自己的样子。”
我的心蓦地一动。当我再次凝视眼前的苹婆树和苹婆花,似有所悟。
这株依然生机勃勃的苹婆树到底是黄璞所种,还是梁章钜或陈寿祺手植,众说纷纭,无从考证。然而,她那沧桑的躯干、满身的繁花、处闹市而不张扬的品格似乎在告诉我们:她已看多了物换星移,四季轮回,似水年华;看淡了来来往往,褒褒贬贬,是是非非……
她,只无语,只见证,不悲,不喜。
她一直在这里,一直是她自己的样子。
她不在意她在世人眼里的镜像。
她只做好她自己。
我冷不丁想起萍婆花的花语——“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