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上青云》中女性意识的构建与表达
2022-10-31张雨
□张雨
电影围绕一名普通女性展开,她面临着生理、家庭、经济等一系列的人生危机,但她又因身患癌症而加快了对理想、爱情、人生价值的追寻步伐。她的幸福与不幸都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代女性所面临的社会生存现状,她坚强、独立、理性的一面又使她独具魅力,所以影片切入的女性视角非常明确,借助对女主角盛男和其他女性形象的刻画流露出导演认知中的女性意识。以往的女性电影对于女性角色的塑造往往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让其位于“云端”,对男性形成俯视视角,而《送我上青云》片名虽轻盈,但内容却脚踏实地,以平视的视角看待芸芸众生,对于女性意识的建构有了更为独特的表达方式。
自我本质的理性认识
现今女性在影视剧中的塑造往往朝两极方向发展,要么是小众电影中柔弱、傻白甜、感性的形象,问题矛盾的解决往往是借助或依附男性来完成,要么是城市白领,冷漠、强势、霸道的标签挥之不去,矛盾障碍设置得低级甚至不合理。这两种女性形象的塑造在影视中变得日渐固化,然而艺术一旦脱离生活实际,缺乏应有的银幕“逼真感”,那么观众便容易产生惯性思维直至审美疲劳。在这部电影中对于女主盛男的塑造成功突破了传统女性形象的窠臼,实现了主流女性形象的反叛,形成了当代独立女性对于自我本质的理性认知。
生理欲望的袒露。尽管当代女性的社会地位有了明显提高,但相较于女性对于社会地位的需求,其自身生理需求的表达仍然较为稀少较为隐晦。近年的文学作品中其实对此有所表达,但在影视中却鲜少看到对女性自身生理需求的探讨。原因或许来自受众本身和电影制作团队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又或许是上层审核对于“性”这个字眼的敏感,但在《送我上青云》中却毫不避讳谈及了女性对爱、对性的自然欲望的追寻。影片中导演对主角盛男设置的第一个人生困境就是疾病,并且是带有特殊性别属性的癌症——卵巢癌,癌症患者“被以简单得多的方式加以看待,而且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人们将其视为生活的一个失败者”。这种女性独有的疾病往往会使剧中人物和观众产生性欲、生殖、爱情等层面的思考。影片开头借好友四毛之口抛出“术后丧失生理需要”的论断,进而有盛男对刘光明、四毛邀约性爱的大胆举动,她从对真爱的坚守到为满足性欲转而索爱的整个过程,卵巢癌既是起始音也是终止符。天然欲望的流露让观众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立体的极具个性的成年社会女性,也正因如此,此次在银幕上生理需求的袒露极大地引起了各个年龄阶段女性观众的共鸣。
精神平等的追寻。当代女性凭借自身的特点及优势,以独特的方式积极参与社会生活,在学习和工作中平衡自己与男性的异同之处,她们迫切想要展现自己存在的需要和精神上的价值。在影片中盛男是一个城市知识女青年的形象,她所寻求的从来不只是金钱,而是崭新的人生天地。盛男生病期间急需筹钱手术,在为李老写书立传中李平触及了她的操守底线,她会毅然放弃“防守”转为“攻击”来维护她的灵魂与尊严。影片中,盛男处处透露着对父亲、李平、四毛等人物穷尽一生追求财富的人生理想的鄙夷,而每当她想要吐露内心时这些人从来不给她机会,甚至反踩一脚讥讽她没有审时度势的处世智慧。当她遇到“高洁如云”的刘光明时她的眼中会迸发光芒,因为她不仅找到了灵魂的契合者也寻求到了精神层面的平等对话。刘光明温文尔雅、绅士有礼,在交谈中无不尊敬女性,能够给予女性足够的话语权,也正是这样盛男才在他那里找到“灵魂永生论”的慰藉。虽然在影片末段刘光明人物形象出现反转,但在整部影片中只有他给予了盛男作为女性真正想要得到的精神层面的平等对话。
职业理想的坚定。从学习到工作,女性可以与男性一样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女性在社会上对个体独立意识的追寻也变得越发强烈。所谓个体独立意识,是女性自觉要求在经济、心理、精神和人格尊严、社会角色塑造等方面摆脱对男性的依附性,趋向自主、自立和自强的一种意识特征。《送我上青云》中的女主角盛男身上充分体现了女性个体的独立意识,不管是面对男性路人对“大龄剩女”新闻的戏谑玩笑,还是李总以金钱换尊严的要挟,她依旧保持着知识女青年的抗争精神,她并没有急于解释或正面批评,也没有因此屈服他人的安排,而是通过自身的努力在岗位上尽职尽责,恪守作为新闻记者求真的职业操守并期盼获得社会的认可。在影片中刘光明问盛男“你做记者是想以后成为作家?”,而盛男却坦言想做一名战地记者。可见,她对于记者的未来职业发展不仅保持着崇高的期盼,甚至甘愿去战场哪怕付出生命也要追寻心中对职业理想的那份热爱。
多重认知下的女性意识表达
女性叙述人和女性视角为张扬女性意识提供各类有利通道。影片中女性意识的建立不单单依靠对主角盛男个体的塑造,女性意识的表达还需要对盛男女性意识的形成追根溯源以及对同性群体的态度来展现。所以女性意识的多重认知分析同样至关重要,若要探讨女性意识在电影中是如何表达的,就需要去反观电影所塑造的社会女性群像,盛男女性意识的展露才能更加合理且明晰。
原生家庭中的性别意识。母亲梁美枝这个角色塑造对盛男女性意识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梁美枝年轻时是父亲陶瓷工厂的学徒,因长相貌美而被父亲追求,年少懵懂却匆匆结婚生子,年仅19岁便过上了人人羡慕的富太太生活。红颜易老好景不长,父亲出轨女儿的同学,脱离社会已久的梁美枝心智永远停在了肆意骄纵的少女时期。她对丈夫的出轨背叛愤恨不已,但又无傍身立命之术只能迫不得已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而当梁美枝得知盛男患病表现关心时,盛男以幼儿时期晕机时留下的心理创伤为由建起隔绝一切外物的保护铠甲,在她的世界里母亲梁美枝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母亲形象,甚至认为作为母亲都是不合格的。梁美枝是典型的传统女性,她一方面清醒地认识到没有自我的现状,却也说得出“老公出轨找了小姑娘,我也得出去找一个,找到了就有自我了”,这进一步表明在她的认知里连女人的自我意识都一定要依靠男人的给予,而对女儿盛男而言母亲种种的行为是幼稚的、无用的。在盛男的世界里没有可以认同的女性角色,她是被孤立的个体,所以盛男作为一个女性却有着坚强、独立、自主的人格便也不足为奇了。从梁美枝的塑造上来看,她的一生令人可叹可悲却不令人尊敬,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主选择的结果,这进而表达了创作者对于传统社会意识的反抗:女性不可以也不应该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她们需要获得与男性一样平等的权利和地位。
社会环境下的女性意识。北京地铁口,一个男人在就“女生过了27岁就是剩女,无论有钱没钱”的新闻高谈阔论,其女友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在酒店电梯里,前台小姐表示自己的愿望是成为富二代,另一个女生则表示希望被包养;豪宅里,刘光明的妻子,一个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草包富家女却对世界顶流大学嗤之以鼻,盛男认为这些她所接触到的女性群体是愚蠢可悲的。这几个女性虽然不能代表全部,但电影设定这几个本质上高度一致的女性配角,是想呈现在盛男的视角中她所能够看到的社会中女性的样貌,同时也经由这些人物表达当下群体默认的性别观念:男人需要有钱,可以保护女性并提供安全感;而女人则需精于装扮,懂得示弱取悦男性,接受男性带有“交换”意义上的帮助。这些在性别上的刻板成见如同电影中遮天蔽日的昏黄雾霾,对社会个体活动产生持续强烈的影响。主角盛男虽被塑造成为有着独立女性意识的都市女性,但也时刻身陷主流社会性别观念的洪流之下,因此不论她想随心去做什么,只要她内在女性意识不改变,最后的结果都是以遍体鳞伤收尾。
两性对立的二元框架突破
电影《送我上青云》对女性意识的表达并没有建立在与男性对立的角度,虽然一些男性观众在观看后表明有“被侵犯”的感觉,但这正是影片在真实生动地展现社会中某些男性形象,因过分真实而击中男权社会下个别男性脆弱的自尊心。影片实际上抛开了性别这一狭小的维度,塑造了一组真实的社会人物群像。这群人物具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人生经历,而又面临着不同的人生困境,但相同的是他们都逃不开成长、爱欲、死亡等人类必须经历的情感困惑。
正视个体的特殊性。影片中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都是独立完整的,并没有对某个性别群体有绝对的褒奖和贬低,即使对女性形象也没有过度美化。作为主角的盛男本身就不够完美,她看到老人丢棺木神情漠然缺乏同情心,得知身患癌症非常“丧”不愿展露心事。而看似负面的男性角色也不完全是负面的,他们身上的一些特质与盛男及其他女性产生着或明或暗的联系。四毛前半生一直过着拮据的生活,所以他把挣钱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他向金钱低头出卖自己的尊严,但也是他为盛男提供了快速挣得30万元的机会;李平是个土大款,他通过财富权势逼迫别人以此获得虚假的尊敬,但他同样也是个有孝心的儿子,肯为父亲写书立传,在一定程度上为盛男母亲梁美枝追求爱情、认识自我铺平了道路;刘光明虽然“心口不一”,但同盛男一样有着知识分子的情操和追求,正是这些共性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而被盛男视为灵魂伴侣。影片男性角色与盛男形成对比,表现出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真实关系:有所区别,但也相互关联。所以电影对女性意识的表达绝不是给予男性二元对立批判,而是努力还原作为普通人的立体多面性。
两性矛盾冲突的消减。电影《送我上青云》超越过去女性电影里女性意识表达的高超之处在于它没有设置因男性的出现而产生种种困难和矛盾,没有把男性放在女性的对立面,而是在更为广阔的范畴里讲述女性在当代社会中的生存状态。主角盛男身患女性疾病——卵巢癌,四处筹钱却无果而归,她有着来自生理、经济、社会、生活种种方面的压力,随着故事情节逐渐深入无形地增添了当代女性普遍面临的职业和家庭危机等议题,以及社会现代化进程中都市女性所承受的经济和生存空间缩减等社会压力问题。由此可见,《送我上青云》打破了女性电影的传统,破坏了女性电影刻意设置性别对立凸显女性意识的固有思维定式,以更宽广的胸襟表达女性在社会领域中的性别属性以及性别所承载的文化身份。
结语
影片最后盛男朝天空大笑三声“哈!哈!哈!”传达了她作为女性对于自我、社会、世界的和解。影片最想要表达的是抛开各种身份的束缚,作为女性是需要尊重、理解、平等对待的,追求这些的权利并不需要男性赐予,它们只是作为人类的天然欲望而存在的。就像在影片中阻碍盛男的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而仅仅是她自己。《送我上青云》是一部带有自身特色的女性主义文艺电影,它值得关注的是导演对于女性意识的创新性理解和建构,以及在表达时突破了原有的性别对立的二元框架,虽经济效益上没有取得良好的成效,却是中国女性电影创作上难得的一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