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小星星

王晓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把这盒小星星带到讲台上时，学生的眼睛一齐亮了。

大学毕业那年，因为一心扑在考研上，结果，研究生没考上，工作也没有着落。于是，我回到家乡的小城。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我听说附近一家职业高中曾招聘教师。虽然招聘期已过，可我还是决定去试试。

将个人资料递给校长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一亮。没过多久，我便收到这家学校的录用通知。

事后才知道，因为留用我，学校取消了另一位女孩的录用资格。这个消息是教导主任在午餐时说给我听的，他说的时候，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微笑，心里却不以为然。公平竞争，优胜劣汰，这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我能理解教导主任的顾虑，他怕我不珍惜这份工作。确实，在我心里，这里不过是一个临时的跳板。

我教的科目是计算机。每天，我认真地备课，因为备课本是要定期收上去检查的。然后，夹着课本去上课。

每个教室有四五十个学生，学校采用半军事化管理，学生身着统一服装，坐得直直地看着我。我开始讲课，第一节课讲计算机的起源与发展，下节课讲计算机的结构，然后是原理……当我讲到枯燥的“0”“1”代码时，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喊起一个睡觉的学生，他揉揉眼睛，接着听讲。可没过多久，又昏昏欲睡。我知道多数同学还在认真地听，便不再管他，自顾自讲着。

在我看来，这群学生的境遇跟我差不多。这是一群没有考上高中的孩子，家长把他们送来，能抱多大希望？就是他们自己也有些茫然吧。

只有在上机时，学生的热情才会空前高涨。可学校计算机资源有限，常常两个学生使用一台微机。

几个月下来，我能感觉出，学生学到的知识实在有限。再想想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便释然。

直到一天，我遇到那位女孩。

女孩就是被我淘汰下来的那位，下班的路上，我见她直直地向我走来，心里很奇怪。在这之前，我见过她，她几次去学校找校长，希望能被留下，但结果让她失望。我还记得那次我夹着课本从教室里出来时，她正好从校长室走出，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我一扭头，见她正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猜不出她找我的目的，便停下脚步，等她开口。

她的脸红了，说：“你大概知道我的，我一直，很羡慕你。”

我觉得她在口是心非，仍然不说话。

她仿佛看出我的心思，脸更红了，说：“我本来是一名普通女工，业余自修计算机专业，今年正好专科毕业。去学校应聘后，听学校内部的人说，我被录用了。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老师，我整整兴奋了一个夏天，天天等着录用通知。”

她仿佛嗓子发干，使劲地咽了咽，我静静地听。

她接着说：“每天晚上，我都坐下来叠小星星。我想象着自己走上讲台，把这些小星星，奖励给学生。”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纸盒，纸盒里装满五颜六色的小星星。

我有些感动，认真地看看她。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眼睛不大，两颊有点点青春痘，青春痘因为脸红而显得更红。

她将纸盒举过来，说：“可是现在，我已经用不着了。再过几天，我要去另一家公司上班。这些小星星，送给你的学生吧。”

将纸盒塞进我手里，她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自负的我第一次意识到：学校将我顶替了她，其实是一个失误。

我抓起一把小星星端详，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些小星星，学生们会喜欢吗？那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单纯。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把这盒小星星带到讲台上时，学生的眼睛一齐亮了。那一节课，学生的注意力空前集中，而我也受了感染。下课后，我找到校长，提出增加一批微机的建议。

我的建议很快被实施，我索性将所有课程都在微机室里讲。我三下五除二地将一台主机拆成一堆零件，举着CPU说：“这是微机的大脑。”指着主板说：“这是微机的身体……”

课堂上，再也见不到一个睡觉的学生。

一年后，因为个人原因，我离开了这所学校。走的时候，我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可我心里，充满了伤感的留恋。

许多年后，有一次我走在一家办公楼里，忽然有人跟我打招呼，我觉得他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不好意思直说，便打着哈哈：“啊，好久不见，你越来越年轻了。”

眼前的人臉一红，说：“老师，你忘了我了，我是你的学生。”

这回轮到我的脸红了，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在给这家公司调试电脑，我现在是某某电脑公司的技术员。”我有些惊喜，某某公司是这个城市一家很有名的电脑公司，而他不过是一名职高毕业生啊。

他说：“老师，我应该谢谢你，是你激发了我学习的兴趣。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现在，我已经通过计算机本科的全部课程。你曾奖励给我两颗小星星，我一直留着。同学们常常议论，说你是最有爱心的老师。刚上职高时，我们都有些心灰意冷，觉得不管是家长还是学校，不过是在等着看我们混张不大管用的文凭罢了。而只有你，才肯花那么多的功夫为我们叠小星星，一直鼓励着我们……”

我微笑着听他说完，心里无比欣慰。我与他握手道别时，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也像他一样，留有两颗小星星。我希望我就是那个女孩。有时候，爱就是最好的老师，有爱做伴，人生的脚印，才会一路充盈着生动。

吕红雨摘自《别样的路多彩的梦》

（煤炭工业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