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有你就好
2022-10-29花小鸭
花小鸭
阿姨走后,我便不再哭了,倒不是因为她安慰的话语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她临走时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孩子疼,在屋里哭,她爸跟着也在外面哭,天下父母心啊。”
记忆中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四岁那年的春节前夕,他拎着大包小裹风尘仆仆地赶到家。爷爷、奶奶、妈妈和姐姐都出门去迎接他,只有我一个人扒着门怕生地不敢见他,他倒也没生气,和家里人寒暄完了以后就跑过来要抱我。我胆怯地后退,终究逃不过他粗糙的大手,被他一把捞过抱在了怀里,我委屈地望向奶奶,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可奶奶却笑着让我喊他“爸爸”,我犹豫着不敢开口,最后在全家人密切注视下蠕动着嘴叫了一声:“叔叔。”然后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被人泼了一层速效胶水一样瞬间僵硬在了脸上,我内心的恐惧直线上升,—下子就哭了出来。或许是真的害怕以后我认不得他,那次回来以后他就再没走过,在舅舅那里买了点地以后从此安分地做起了农民。
再大一点,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开始每天背着妈妈缝的小书包跟着一群小伙伴蹦跳着去村子里的小学读书。有一次,班上有个男孩带了一把能打出“子弹”的玩具枪,让我们每个人都着实羡慕了一把。要知道那个时候玩具可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奢侈品。好在那个男孩和我玩得比较好,答应我放学后让我陪他表演一次“警察抓小偷”就把玩具枪借我玩一个晚上,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放学后,我被那个男孩拿着玩具枪追着跑了好几圈,然后又挨了好几个“枪子”,眼看着那个男孩已经累得要把玩具枪借给我玩了,他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我俩中间。他抢过男孩的玩具枪,声音低沉地说:“你这孩子怎么欺负我闺女呢?这‘枪’万一打到眼睛怎么办?”他凶神恶煞的面孔吓哭了那个男孩,我也因此失去了和玩具枪共度一晚的机会,心中的苦闷和悲伤无处宣泄,我变得更加讨厌他,每次他和我说话,我都故意把头偏向一边故作忽视,坚决不理他。
那年夏天,我小学毕业,考了个全镇第一,村长打电话给他,说我一定会是村子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挂断电话后,五音不全的他绕着房前屋后哼了一首乱七八糟的歌。再回到屋子时,他非要带着我去镇上买衣服,说我马上要上初中了,得有几件新衣服穿。我沒有看他脸上喜悦的表情,摇摇头拒绝了,倒不是不想买新衣服,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出门。他倒也不生气,转身搭着别人家的车就去了镇上。再回来时已是傍晚,他拎着一个鞋盒和一个衣服袋子,笑得满脸皱纹。他把衣服和鞋子递给我,转头就因为花了太多钱被妈妈教训了一通,我没有顾及这些,满心期待地拆开了袋子和鞋盒,随后我的期待就落了空,那分明是男孩子穿的衣服和鞋子!我难过得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地都扔在了地上,转过身就跑出了家门,委屈的泪水也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在那之后,我对他的敌意又深了几分,逢有家长会我也只让妈妈来开,有几次他提出想和妈妈一起来学校,都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也不说什么,月假回家依旧对我在学校的生活问东问西。
高二的暑假,我因为慢性阑尾炎去医院做手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麻药作用的时间很短,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便恢复了意识。于是在病房里,伴随着他和妈妈关切的询问,我在疼痛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跑去找医生,却被告知医生已经下了班,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和妈妈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哭泣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手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去。未了,他叹了几口气便走出了病房。之后,或许是我的哭声过于响亮,旁边病房的阿姨也过来探望和安慰我,阿姨走后,我便不再哭了,倒不是因为她安慰的话语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她临走时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孩子疼,在屋里哭,她爸跟着也在外面哭,天下父母心啊。”那一刻,我突然读懂了这茫茫岁月中父亲的爱,虽然偶尔也会南辕北辙、适得其反,可他满满一颗心,想着的都是我啊!
我大学新生报到的时候,他本来是计划要去的,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家里突然有了要紧的事情,那两天他走不开,只好让妈妈和姐姐去送我。临走的前一晚,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问我有没有带银行卡,一会儿又问我车票买没买好,我一一耐心地回应。夜里风来,我因为要离家远去无以入眠,静谧的夜里,我不作声响地看见他慢慢地爬起来,走出门,坐到了门前,看着前方,久久没有动静,瘦弱的身影很快就和黑夜融为了一体,让人看不清脸上的悲喜。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夜没睡,他帮我清点行李,像唠叨的老太婆一样嘱咐我在火车上要注意安全,到了学校要好好吃饭,我一一点头应下,却还是在和他告完别转身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我回头,他似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嘴蠕动了半天,最后只挥了挥手,艰难地说了句:“去吧。”我看着他在烈日下单薄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扔下行李回头抱住了他。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爸爸,我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儿,好在他虽跌跌撞撞,但仍替我遮风挡雨,保驾护航,传达了他满心的爱意,而我,迟迟钝钝,经年之后也终于懂得了珍惜。
王容摘自《中学生博览·甜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