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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香(组诗)

2022-10-29

扬子江诗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茶色哈尼族球球

吕 约

黄河

从炳灵寺石窟回来,我们坐船经过刘家峡,

望着昏黄的流水,仿佛看到了石窟里那尊被流沙卷走的北魏佛像。

船忽然停了,船老大上岸去接他的孙子,退潮后的荒滩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红鞋子,蓝书包,不声不响地等着。

孩子走了两步,矮了一截——陷进泥坑里。

我们着急,议论,泥中的一老一小不声不响。

河水有点不耐烦了——终于出来了,小人儿,

红鞋子变成两大坨黄泥直到膝盖,像泥做的小菩萨做到一半。

老头儿拿起船头的拖把,一点点擦掉孩子腿上脚上的泥,

将拖把放进河里洗干净,把黄泥还给黄河,像把岸上的孙子还给爷爷。

大河的黄脸上泛起一丝浅黄微笑,继续赶路。

刚才,它和我们一起停下来等着。

等的时候,它完全忘了不等的时候自己曾经犯下多少过错,

那些嘶喊、眼泪、诅咒和报复它都忘了。

此刻,它像八岁的男孩一样对自己深信不疑。

刀香

澜沧江边雨林客栈的哈尼族姑娘刀香

深茶色皮肤,浅茶色眼珠,

笑的时候眼睛荡开一层雾气,

像银壶里刚刚煮开的普洱茶。

黄昏我走进客栈,她正独坐门槛,

穿着最时髦的毛边破洞牛仔裤,

膝盖上滚着两三个月的泰迪小狗。

“刀香,泡茶!”客栈老板喊。

刀香放下手机,高高兴兴为我泡茶,

耐心解答我的各种疑问。

家在南糯山一个寨子。父母在家里。

刚采完茶,正忙着做茶卖茶。

“刀香你姓刀吗?”

“哈哈,我们哈尼族是父子连名,没有姓啊。爸爸叫木刀,我就叫刀香。”

“那你爷爷叫什么木呢?”

“龙木,哈哈。”

“你们哈尼人从小就喝茶吗?”

“没有,我第一次喝茶是十三岁,爷爷说女孩子喝茶会长胡子,我想看看会不会长胡子,就偷喝了爷爷的茶,哈哈。”

刀香说,她们那儿茶树高,采茶都得爬树,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树上爬,

我和弟弟妹妹在树下爬,哈哈,六岁就上树了。”

她说自己读不好书,初中没毕业,

发朋友圈却像爬树一样麻利。

她给我看手机里带客人进雨林的照片,

“我在前面走得太快了,他们老是摔跤,我就跑回来拍他们摔跤的样子,哈哈好玩。”

照片舍不得删,闲下来看看。她不孤独。

陪她值夜班的小狗球球,是花一千二买的,

买回来发现有病,带它看病打针花了两千。

她不后悔,球球也不害臊。

客栈工资多少?两千。整个雨夜,

我问她答。她不张嘴提问。

我身上没有什么秘密是她想知道的。

她更愿意跟雨说说话。

“对,刚才是地震。哈哈,不用跑,跑也没用。”

三天后,她轻快地帮我提箱子下楼,

告别的时候一点也不伤感。

她的温柔和淡漠,古老和年轻,

成熟和孩子气,都自然得像凌晨的一场4.1级地震。

我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她站在江边

挥挥手,不想再交出什么秘密。

身后的流水也低声支持她而不是我。

雄伟壮丽的词语,你们在哪里?

发出严厉的诅咒之后,阿赫玛托娃吹灭蜡烛

安慰自己,安慰过去和未来的我们说:

“大地上最坚固的是痛苦

而最恒久的是——雄伟壮丽的词语”

雄伟壮丽的词语——你们在哪里?

在渺小脆弱的人

与比他强壮十倍的痛苦

搏斗过的痕迹里

承受永恒谴责的神

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指

想将它们轻轻抹去

又缩回去了

暹罗香薰

香气啊,你为愉悦者

增加七分愉悦,

却无法替烦恼者

减少一分烦恼。

治愈

人在人那里受到伤害,额头发黑

逃到花身边,桃花菊花梅花,

逃到狗身边,哈巴狗腊肠狗牧羊狗。

花儿和狗慷慨地向他敞开门,

他从这扇后门溜进天堂,呆了整整三秒。

狗和花儿受到袭击,

在快递员指引下逃到他那儿,

他的大门怎么也叫不开,好像睡死了,

门缝里又传出一片喧闹。

狗默默离开,心想:他跟人又和好了。

秋天的最后一天

秋天的最后一天

叶子被狂风卷光的树

就像一个个孩子

被家长接走

即将关门的

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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