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犹啸谷
——论梁志宏诗歌中的形与影
2022-10-22张二棍
○张二棍
谁也无从得知,在梁志宏先生不可谓不漫长的创作生涯里,究竟有过多少形而上的思考,以及格物致知、进而致诗的期望。但我分明从他写下的一行行文字中,感受到一个年逾古稀的诗人,依然盈荡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与勇气。乳虎啸谷,鹰隼试翼的品质与胆魄,在梁先生的身上似乎从未间断。
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白发辩士,用一行行绵密的诗句,滔滔佐证这个时代越来越显得可贵的理想主义。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黑衣判官,以自己的一家之言去笃定整个世界的是非曲直。没错,梁志宏是诗人,他有权利也有义务,去做一个思辨者和判断者。甚至我们可以说,一个优秀的写作者,本来就该有这样的自信,把所有风轻云淡的心绪幻化成纸上风起云涌的言说。也可以说,梁志宏先生深谙如何以一个诗者的面目,去尝试勾勒人间种种角色。在他那里,永远有无数个自我永无止境的辩驳甚至对峙,甚至格格不入,甚至反目成仇。换一种说法就是,在写作中,梁志宏先生是个懂得何为羞耻,何为愧疚,何为宽宥,何为忍何为不可忍的狂狷之徒、清高之士、赤诚之子。他的代表作《检察长的眼睛》,一气呵成但没有浮光掠影,气势磅礴却又细致入微,透露出他博大的胸襟和非凡的情怀。
从梁志宏先生五卷本的文集和三卷本的文集续编一路读下来,完全可以确定,在他逾五十载的写作中,他时刻保持着对时代的敏锐把握,对世界的耐心端详。正如我前文所说,这种种一切皆源于他理想主义催生出的朝气和勇气。哪怕是创作于2017 年9 月9 日的一首小诗《故乡院里的老榆树》,都可以体察出他辩士与判官的风采。“想起太行山麓的故乡,便想到/老院那株枝干斑驳的榆树。/光影斑驳的树下,年少的我/展开一卷灰黄斑驳的族谱……”在作品中,梁志宏先生的“辩才”又一次展露无遗。他“一辩 ”,从脑海中莽莽苍苍的故乡,迅速聚焦到老院子的榆树下,他“二辩”,返回到年少。他再轻轻一转,指给我们一卷斑驳的族谱。没错,他擅长用语言的移形换影之术,在无涯无际的时空中,迅速找到自己想要倾述的那个空间场域与时间断点,然后娓娓展开,深情言说。我想说,这是个羞耻感和愧疚感都在骤然降低的年代。一个个夸夸其谈的我们,煽动着一群群窃窃私语的我们;一个个独裁的我们,奴役着一群群懦弱的我们;一个个违心写作的我们,迷惑着一群群掩耳盗铃的我们……而庆幸的是,梁志宏先生老而弥坚,并不为潮流左右,也不被时光裹挟。他沉浸在独自的形影交错中,时而婉约时而豪迈,时而九霄时而深谷,一次次孤绝地在诗歌中与自己断舍离。断,是与那个陈旧自我的割袍断义;舍,是对那些纷扬言辞的舍旧谋新;离,是一个诗人在自己无数作品中的分崩离析、流离失所。作为一个几十年矢志不渝的写作者,梁志宏先生的作品中俨然有一种难得与鲜见的品质,他没有沉溺在一种自我固化的情绪里,更没有刻意执着于某个题材、某样修辞、某些思潮中。梁志宏擅长从一桩桩一件件孤零零而乱纷纷的事件、情景、念头里,不断挖掘,最后缔造和还原成一首首千姿百态、各具风骨的诗歌。整整五卷《梁志宏文集》和三卷《梁志宏文集续编》,可以看作是他以一己之力、一己之心,动用自己全身的感知细胞,以分行或不分行的形式,来书写自己的无数形与影。
可谓冥冥,也可谓天意,一个业已声名扬于山西多年的诗人梁志宏,对这个陈旧而熟知的世界,没有厌倦,没有离弃,更没有一丝丝愤怒与刁蛮。他只是用自己越来越醇厚,越来越真诚的写作,将这一切横亘在自己命运里跌宕起伏的云烟和块垒,编织起来,成为他作为诗歌的老者,献给我们的祝词和诫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