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代相呼应——赣南采茶戏的创新与发展

◎ 杨 俊

赣南是我的家乡，我是一名土生土长的采茶戏演员，是赣南这块红土地养育了我，我熟悉这片红土地上的历史文化和人文景观。那风云厚重的历史，那热血偾张的英雄，我始终萦绕在心，植入血液。

赣南地域文化是一座富矿，它的创作源泉非常丰富。而红色题材是赣南的一大特色，它是赣南独一无二的艺术名片。30年前，赣南采茶戏《山歌情》在全国一炮而红；进入新时代以来，我们在红色戏曲精品创作道路上不断精进，先后创排了《八子参军》《永远的歌谣》，2021年为庆祝建党100周年创作了《一个人的长征》，均成为赣南红色龙头品牌，传承了红色基因，使之成为激励人民拼搏奋进的精神力量。这是新时代的要求，是文艺家的历史使命，也是我们发自内心的对优良传统的追忆和致敬。

2012年的《八子参军》是为纪念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80周年而创作的。这与《山歌情》一样属于国共战争的题材，故事原型是赣南一个老汉把八个儿子送去参军，最后全部牺牲了。《八子参军》在母子情上做文章，以诗意、浪漫的风格，去歌颂一组母子关系。我们设想他们牺牲时，从母子情、爱情、兄弟情等不同的角度，以及人性不同的层面，来表达对生的留恋。我们所采用的抒情方式，是最家常的口语和情感。面对“家常性”的定位，赣南采茶戏的演唱空间以及剧种本体的发展空间就得以明确。母子情怀恰好指向“中华苏维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胚胎”这样一个概念，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尽管革命先烈的血肉之躯倒下,但革命理想生生不息,代代流传。当把人物关系锁定在这个层面，所有形象和观念开始有机契合。《八子参军》的成功，让我们这支当时面临转企改制的艺术队伍没有露怯，反而更加展示出作为基层院团在艺术上所葆有的创作活力，该剧荣获第十二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我们剧院成为全省唯一入选全国重点院团的地方戏院团。

2014年创排的《永远的歌谣》中，男主角李龙槐曾在乡绅家做长工，村里建立苏维埃政权时，他成了村长，乡绅丢下女儿马玉琴独自出逃。在饥饿困顿时马玉琴受到李龙槐照顾，她深受感动并让他找父亲借粮。李龙槐为了解决村里的夏荒，连夜前去借粮却遭受毒打。在一息尚存之际哼唱起马老爷酷爱的乡曲采茶调《睄妹子》，勾起他的思乡之情，终借得粮食三十担，而李龙槐因饥饿和劳累过度倒在归途上……

《睄妹子》作为赣南采茶戏剧目“四小金刚”之一，曲调十分经典，剧中音乐多次直接使用原始曲调或在其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带着这样的韵律走向，进入了全局的音乐形象塑造，进而找到合拢情节故事和艺术手段的桥梁：一方面遵循戏曲的特点，另一方面仍在歌剧化或者是歌舞剧的方向上往前走，剧目由此顺畅地突破了创作瓶颈，破解人物关系中最大的戏剧性，最终实现人物命运的改变，这是与众多现代戏不同的戏剧构思。我扮演的主人公李龙槐是一位苏区干部，很具有草根色彩，甚至还有点小缺点，而这小缺点使这个角色更加真实、接地气。在二度创作时，在张曼君导演的启发下，我没有直接按我的本行“丑行”的戏曲程式去套，而是把握住这个角色气质，在一个个的戏剧场景中，用心去进行表达。戏剧场景即当时的一种时代背景，既然是革命历史题材，时代背景当然是恢宏的，但故事是发生在草根人物身上，那么，剧目风格就在宏大和草根之间发生对接和升华。《永远的歌谣》是采茶戏在经历歌舞剧化、戏曲化后的一次综合思考，是经验的再回头、再溯源，是这个剧种在边缘模糊的状态下寻求多种方法进行发展的一次再创作，当然也是赣南采茶戏原本具备的歌舞特性寻找新气质的实践使然。这部戏荣获第十四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我本人凭借这部作品荣获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填补了江西戏曲17年没有梅花奖的空缺。

2019年为庆祝建党100周年，我们酝酿三年创排了《一个人的长征》。从这部戏开始，立足于赣南采茶剧院的现实，依从于戏曲内在审美的原则，坚持舞台自由与诗意、坚持新歌舞化的走向，以及对唯歌舞化的纠偏，以此迎接剧种未来的空间发展和挑战。

《一个人的长征》也是一个写草根人物的戏。主角是一个马夫“骡子”，在湘江战役之际，红军的金条托他保管运输。他在运输工具驴子被打死的情况下，历尽磨难、追寻红军队伍，遵守了归还金子的诺言。整个历程其实是他对红军队伍和革命理想的一次发现、一次靠近以及最终的认同过程。

因为有了过往几部作品的创作基础，加上对赣南采茶戏有关地方歌舞剧的深入思考，这部戏也成了我们对三十多年赣南采茶戏创作的集体印证和自我反拨。同时，应该怎样塑造剧中独特的人物，对我们来讲是个巨大的考验。创造就在破和立之间，需要破得好，当然也需要立得住。剧中人物形象都带有极端浓缩的夸张性人格，如善良朴实“恨嫁”的花姑，一门心思只为赶紧与“骡子”结婚；如浪漫单纯的“主义青年”古小姐，心心念念就是“为主义而牺牲”；如憨实率真如“直男”的红军排长邱明亮，一路护卫一路硬扛。我扮演剧中的主人公“一根筋”的“骡子”，有着道义信诺重于一切的执拗，哪怕可以全身而退也要铤而走险。他完全可以把金子交给红军排长邱明亮，却只为许下了“亲自交给二号首长”的诺言，便一定“亲自”到底。这样的人设性格，在戏剧里就更加凸显出人物的典型性，甚至成为情节的冲突所在，充满着偏执带来的喜剧性。在夸张放大的情境表达中营造舞台场面，让人物个性找到合理的逻辑、合情的表达、合适的冲撞，这正是该剧舞台创作着力表现的特点和重点。

这次创作，本着复归传统又彰显多种开拓经验的综合，是“小”与“大”的平衡。“小”者，人物也，采茶戏擅长表现内容，以及剧种特有的喜感风格。“大”者，史实也，壮阔瑰丽的长征红色文化史诗，采茶戏能够驾驭表现的生活空间。在这样的“大”“小”之间，“剧”的故事性穿插来往，由小及大、举重若轻成为全剧的风格走向。在张曼君导演的带领下，《一个人的长征》实践的正是对赣南采茶戏几十年来艺术积累的突破、发现和发展。对于赣南采茶戏本体艺术表达手段的所有构思与创造，都为这个剧种的成长做了真正符合规律的延伸和拓展。

赣南采茶戏，是偏居江西南部的乡土剧种，传统上一直以擅演二小戏、三小戏而稳定地传承，在一般人印象中就是一个小剧种。近年来张曼君导演的这几部代表性作品，展现着这个乡土剧种在革命文化题材方面的不断推进中，自身艺术体系的壮大与成熟。这一个传统戏曲剧种同样在百年来的艺术“长征”中，借助革命题材创作，完成从传统向现代、从小戏向大戏的成功转型，拓展了剧种与时代的联系，让剧种葆有旺盛的发展活力，成为江西乃至中国戏曲界卓有影响力的大剧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