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历史小说的责任感与英雄气
——访榴弹怕水
2022-10-21榴弹怕水吉云飞等
榴弹怕水 吉云飞等
引言
历史穿越小说亦有自身的担当和抱负。网络历史文作者榴弹怕水笔下的人物就被认为极具英雄气,是历史中的行动者。他的小说以英雄为榜样,在引领读者追思千古的同时,激发他们心中的美好感情。
一、“本命是历史,韩娱是开荒”
2015年8月,《韩娱之影帝》首章上传。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你说当时因为正在追更的两本“韩娱文”都因故停更,又恰逢读硕的假期,于是在“我上我也行”的心理下,正式开启了个人的创作生涯。这是一条很典型的从读者到作者的路。首先想问的是,为什么笔名是榴弹怕水?
“榴弹怕水”四个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仅仅是大二回到北京邮电大学本部,宿舍放开网络,进到北邮人论坛后,我迅速沉迷其中。其后,多次被版主以“无价值水群”为由封禁,于是将原本的昵称“榴弹”后面加了“怕水”二字,到起点也没有变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读网文的呢?阅读过程中有哪些作品最打动你?
阅读网文始于高中时期,进县城读书后接触到网吧和租书店,一发不可收,大学后更将读网文作为主要消遣,这才会一路读到韩娱文。前期受影响比较大的作品是《佣兵天下》《回到明朝当王爷》以及《诛仙》。值得一提的还有一本《斩仙》,书的情节已经忘了,却是我买的第一本实体网文。大一在北邮宏福校区时,上网艰难,借此消磨了相当一段时光。
会在创作中把它们视为模仿乃至超越的典范吗?
视为典范是必然,但模仿和尝试超越从不会是刻意的,应该是创作中不自觉的一个过程。实际上,《覆汉》那些不堪入目的假史书,就来自《佣兵天下》每章为营造史诗感而单设的仿史书体的引言,甚至在《韩娱之影帝》期间,就断断续续有了类似的东西。
第一部是很小众的韩国娱乐圈文,为什么热衷韩娱,其中对你最具吸引力的点在哪里?现在还会关注吗?
未必是热衷。阅读过程是这样的,历史类、玄幻类、仙侠类、都市文,读到韩娱时,其他主流的网文基本上已经扫过了。我这人看书囫囵吞枣,所以速度奇快。终于在看完体育文、日本战国文、香江重生文等小类后,惊讶地发现还有韩娱文。看完韩娱文完本的作品,追到连载的文停更,发现无书可读时,终于忍耐不住,自己打开了文档。
当时没有任何市场方面的考虑,更多是一种自我展示的心态,还同时徘徊在两个开头之间,犹豫着写哪个。一个是日本战国,另一个才是韩娱,都是偏门到极致的小类。所以,韩娱不是靶心,是断点。不过,不得不承认,韩娱文还是有自身的特色与魅力的,它有点像是偶像团体的传记……需要考证、探究,外加一些大长腿(韩国女子演唱团体少女时代就是以这个出圈的),总是让人有些快乐的八卦心态。
虽然你自嘲《韩娱之影帝》“前期情节散乱至极,文笔极烂,也毫无逻辑性,纯粹是打着韩娱皮的套路文”,但到中后期已有不少读者评价人物和故事细腻可亲。当然,写作是一门技术活,是需要时间去学习和练习的。你在第一部超长篇中是如何超出“套路文”的?
套路文是网文中最广泛的存在,我大学期间疯狂阅读各类网文,一度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于是,对某些类型文到了烂熟其套路于心的地步。《韩娱之影帝》一开始写,就没有追求套路以外的用心,就是单纯觉得这玩意儿套路就这样,我也能写。但所谓能写,无外乎重复套路。
《韩娱之影帝》开始就是套路文,先天如此。至于说“情节散乱至极,文笔极烂,也毫无逻辑性”,毕竟那是一个新人突然尝试长篇,即便是套路文,也会在每日更新的压力下变得艰涩起来,尤其是回头看时,对刚刚尝试敲击键盘的自己,是不可能有过高评价的。但是,公允地去想,《韩娱之影帝》中后期那种创作的乏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低自我评价,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在本能地尝试超脱套路文而发生的一种挣扎。
现在问我如何超出套路文,我会说,想要超出套路文,先要拥抱它,充分认可它的价值,然后借助这一成熟的模式,进行自己的思考,在书写过程中用自己的方式突破它。
不少读者认为《韩娱之影帝》超出了寻常韩娱文的书写界限,是以娱乐圈为舞台,在展现韩国电影艺术的同时,也触碰到了深刻影响文艺界运行的韩国政商两界的逻辑。你曾表示工科背景使你必须尊重现实逻辑,触及文艺背后的政经是这一思维模式的必然要求吗?
我认可读者的看法。这似乎就是自我挣扎以超出套路文的过程。具体来说,当时韩娱文的普遍套路,是以一个韩国偶像团体的发展为故事主线并以饭圈思维为基础逻辑。但我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写手,即便是写韩娱,也忍不住会去多方搜集资料,并做出汇总、提炼,甚至会为此搜韩文原文资料,然后机翻。随之,以我个人的理解和认知,会发现普遍套路中的逻辑是颇有不能成立之处的,也会察觉到材料中隐藏的某一个小信息似乎比表面上的主流说法更有主导性。
当然,这未必是我的看法就比其他人更正确,但确实属于我个人独立的认知,久而久之,就在这种自我推演的过程中脱离了原本的所谓套路乃至共识,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我至今记得,在尝试用傅里叶变换的哲学思辨讨论一个韩国偶像团体遭遇网暴的文化背景后,我收获了一个读者的盛赞,并维持了数年的线上友谊,等去年年底在上海与他线下会面时,我们早已经不再谈论韩娱,甚至不再谈论小说,只是在说生活了。
不少网文作者出自理工科,通信工程专业出身的你,又如何看待理工科背景在网文写作中的利弊?
我的观点是无论利弊,都是大势所趋。恐怕首先是传统的文科生在写作,或者说在文化产业上的疲软,以及面对理工男女审美市场匮乏的无所作为,引发的一种产业上的“反动”。尤其在几乎没有门槛的网络小说领域,对理工科出身的人来说,因为没有关于文学该是什么样的观念的阻拦,甚至更具有可操作性与亲和性。
对于为何从娱乐圈文转向历史文,你回答“本命是历史,韩娱是开荒”。姬叉、冰冻的子夜等作者也都是从韩娱起家,似乎娱乐文为他们的创作带来了一种活色生香,以及网文中难得的优秀的群像描写。你怎么理解你的“本命”?写历史文只是回归,而非转向?
你们确实是在认真潜伏和观察了……我一开始就是以历史文为主要阅读对象,最初的兴趣就在历史文。写韩娱,也忍不住查资料、考证、推演,最后推到韩国政经上一去不复返。姬叉当时就吐槽,说我适合写历史。
至于说从韩娱起家的作者……冰冻的子夜我不认识,但是姬叉真熟。他不是从韩娱起家,他是网文极早期的名家,早有一部属于自己的长篇网文,彼时他花名唤作白沉香。后来跟我一样,阅尽网文来到韩娱时断档。忽有一日,指点江山被人喷了,心中负气,就开始写韩娱。
有一段时期,《韩娱之影帝》后一百万字几乎没有任何推荐。大家都准备继续写书,但根本没法写韩娱。其他人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当时我年轻,更新快,也不觉得累。《韩娱之影帝》虽只有一千多均订,每月已能给我四五千的外快,更重要的是,《韩娱之影帝》为我汇集了一个一千多人的书友群,让我认识了很多线上朋友,这些人愿意在虚拟社交中认可你、尊重你。对于一个孤独的理工科直男,似乎既不能舍弃这几千块钱,也不能舍弃这些网络社交。于是新书是必然,而且写不了韩娱,自然,去写历史。
二、写有历史责任感的穿越小说
《韩娱之影帝》之后你写了成名作《覆汉》。你说“从小到大对三国有一份自己的表达欲在里面”,这才有了《覆汉》。你想呈现什么样的三国?
答案该是理所当然的,我想呈现自己的三国,自己对三国的幻想。这是每一个曾在父母大床上阅读过《三国演义》大部头的少年自然而然会产生的东西。
三国对于中国的少年,是有普适性的。
书中选择穿越者之子公孙珣为主角,这一设定与你想表达的主题直接相关吗?这一人设也让我们想起猫腻的《庆余年》,主角范闲也是穿越者之子,是否受《庆余年》的影响呢?
没有直接想过主角设定和主题的关系。实际上,《覆汉》主角在跟编辑讨论过程中是换过的。对我来说,从哪里写三国都没问题。非要说影响,应该是当时正在连载或刚刚完本的《汉魏文魁》,作者是赤军,我认为那本书是当时三国文中的第一,主角是辽东渡海逃过来的,算是个有趣的切入点。但即便是《汉魏文魁》,也只是审美色彩比较符合我的认知,并不至于影响剧情和设定。
我当时跟编辑争执不下,她建议我对照一本当时比较火的三国文来写点“杀气”,我就直说想写《汉魏文魁》那种三国。编辑就此停止讨论,尊重和认可了我的方案,也不再进行开头的修正。这似乎也能回答前一个问题,我写三国的时候,精神上的参照作品是《汉魏文魁》和《三国之最风流》。它们的特色在于,首先尽可能还原了一个似乎真实的历史背景,似乎是在祛魅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却依然保留了角色的魅力。这让我沉迷其中。
《庆余年》必然有隐性的影响,因为我老早读过,这种经典网文对我这类人来说是影响巨大的,是“随风潜入夜”的。但在这里,绝不是精神上的模仿,而是一种技术上的仓促借用——编辑不同意我之前的开头,我就得立即改,改了几遍,在过程中临时增加许多技术上的东西,包括开头的情节,包括人设,包括楔子,都是在与编辑的良性互动下做的技术性调整,而不是一种深思熟虑。
你表示写《覆汉》时文笔的乏力感格外突出,会感到“这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此后仍常自认笔不能达意,认为自己的文字很难将脑海中一直盘旋的特定场景和情绪准确地表达出来,落差体现在哪里?是可以通过反复修改实现的吗?
《覆汉》后,理科写论文的心态上来了。《后汉书》《资治通鉴》《三国志》《中国历史地图集》这种基本工具书看上一看,就会产生许多确切的新鲜认知。比如说,缑氏山在洛阳,刘备和公孙瓒居然是去洛阳上学的;而这一年卢植还去淮南地区担任了太守,这能简单地考证出来,但同时大部分的三国网文还默认卢植在家里教了刘备和公孙瓒。
这种简单又清楚的考证工作,跟写韩娱时那种模糊的、信息来源混乱的拼接截然不同,表达欲会空前旺盛。这种强烈甚至过度的表达欲,与自己低下的写作能力,就形成了矛盾,你无法将自己所有的想法、认知跟主角的行为、剧情进行捆绑,进行有效拼接,而且网文更新的频度,也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和精力进行这方面的设计。这就导致了写完一章,发出去,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就会觉得懊丧,主角从这地方走过去了,这地方本可以写的那个什么点没写进去!而这时你又要去考虑新的章节了。所以,我个人极其认可修改的作用,一气呵成码出来的章节,跟自己修改一遍、三遍的章节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但绝大多数时候,我做不到三次修改,最多一次就要发出去,这使得我对修改充满了期待,却没有资格下什么确定性的结论。
那你所认为的网文中的好的“文笔”是什么样的?
至于文笔,人是会成长的,我今年上半年被刘勃老师“灌顶”了。我现在认可他的观点,好的文章应该在文字,文字应该在准确,准确描述一个事物,包括对特定的微妙情绪、境况的准确表达,这就是好的文笔。当然,如果你看不下去一本书,其实还是可以说,小说文笔不错,然后礼貌退场的。
你对同为历史文作者的七月新番的厚重感颇为推崇,你所说的厚重感是什么?同时你也很看重《明朝败家子》一类轻松幽默的历史文,这种轻松幽默从何而来?能与厚重感达成平衡吗?
厚重在于对历史风貌的准确构建与还原,然后让角色在这一舞台上进行符合当时特定行为逻辑的出色表演。
《明朝败家子》一类的历史小品文往上走,有《极品家丁》,再往上有《唐伯虎点秋香》,再再往上甚至可以从《西游记》里找到一些影子……转回来说《明朝败家子》,借助前现代的人文背景,进行现代化的小品创作,我写不了这类文,但我毫无疑问是受众,当然也认可。
我认为文艺产品无所谓类型区分,只要是好的,认真搞出来的,观众和读者都会认可。以品类分高下,没啥意义。这种观点可能与我对文艺作品的广泛接受有关。
至于兼具,我觉得有人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
你读书是“杂食”,但写作走的应当是厚重一脉。在知乎上回应网友提出的“如何评价历史小说《覆汉》”问题时,你还特别提到“历史责任感”,你如何理解穿越小说中的历史责任?
当然要有一定的历史责任感。比如说,你写汉朝灭亡,是谁的责任?是董卓的责任大,还是汉灵帝加袁杨周王那些人的责任大?还有黄巾起义,在说张角是以宗教煽动的同时,要不要从整体角度维系一种最基本的对农民起义的尊重与怜悯?
从我个人的角度看,这个东西很严肃,代表了你到底是不是带着责任感去写历史穿越这种被打上“历史虚无主义”标签的东西。网络历史穿越小说,首先当然是商品,但是商品要有商品的底线,这点是我动手写《覆汉》前,从《秦吏》作者七月新番那里得到的……在他之前,是不存在专业人士带着某种责任感来写网络历史穿越小说,还写得那么成功的。七月新番的出现,相当于明白地告诉了我,现在市场上是允许你写一种带着严肃认知,而非流于民族主义、争雄争霸的那种历史穿越小说的。
这真是七月新番的开创之功。
那你如何处理对历史的严肃认知与读者的民族主义情绪、争雄争霸欲望的关系?
以一种类似于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的标准来定。谭其骧制作这套地图册时也面对类似的问题,对此他公开回应,以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为基本范畴,只要是在境内有活动经历,那就算是我们的历史,即可以制作对应版图。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网文作者未必有具体的、科学的、准确的概念界限,但我依然会有类似的东西,比如《绍宋》中对西辽的认同感,战后对东北的地图开疆,这并不是民族主义泛滥,反而是一种强烈的克制。
我们自己的历史,我们就有资格来演绎,无须顾忌什么民族主义情绪和克制什么争雄争霸的欲望。反过来说,如果是写国外的历史,没有“我们”出现,那就更没有民族主义情绪与争雄争霸欲望会影响对历史的严肃认知的说法了。
三、网文写作与“时代文艺”
《覆汉》之后你写了《绍宋》。宋朝是中国历史上令人憧憬又充满遗憾的朝代,因此也成为历史穿越者的一个主战场,你选择宋朝有什么具体原因吗?
没有任何特定的深思熟虑的原因,写完《覆汉》知道自己可以吃这碗饭养活自己了,肯定要继续写,而且没理由不继续写历史文。编辑一催,我就去作者群问,一个朋友就说,写赵构。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后面的思考完全是写书之后的自然而然。
对此前被视为“宋穿文”代表作的《宰执天下》,你有所借鉴或者有意规避吗?
没有,虽然过程中有调侃,但《绍宋》写到上架我就知道,这本书跟《宰执天下》和《新宋》不可能有太多联系了,我要写的跟他们想表达的无关。
非要说有什么联系,大概是选题时,可能会想到神宗朝有这两本书,就没必要鸡蛋碰石头了,换个时代来讨论。
《绍宋》的主角穿越前是个普普通通的文科生,因此没有走攀爬科技树的成长道路,你怎么看待攀科技树的一类历史穿越小说?
原因很简单……我不擅长写攀科技树,所以不敢写。我也尊重、认可这一类文,我不是没追过《临高启明》和《窃明》,甚至一度沉迷过《北美1620》《南美1630》这类群穿攀科技文,我要是有那个成体系的技术储备,我也会写。但我真不懂这些东西,不敢写,写了怕出丑。
普通的文科生将今胜于古的科技因素降到了最低,因而穿越者更有可能对历史带有温情与尊重。在历史责任感以外,你也非常在意展现历史中个体的生活逻辑,往往有深刻又体贴人物的洞察,努力写出各个群体的意志是如何纠缠、碰撞并最终促成了那个推动历史进程的时代逻辑。可以说你是用无数人细部的生活逻辑去形塑宏大的历史逻辑吗?
我认为我是想这么表达的。虽然小说的主角总是帝王将相,但修史不是修帝王史,而是修人民史。
你认为作者尊重一个角色和作者笔下的人物尊重该角色不是一回事,对角色的尊重不一定是给它一个好结局,而是给它一个该有的结局,比如求死者得死。但人物可以悲剧结尾,历史不能以悲剧收场。对于历史穿越小说,读者期待的总是给历史一个比真实世界更好的结局,这会影响对历史的尊重吗?
不会,我认为好的作品首先会让更多人关注到一段历史,其次会让人对照和更进一步认识到真正的历史。
你是如何平衡给历史一个应有的结局和一个更好的结局的呢?
我暂时不需要平衡,因为网络小说里,不需要对此进行辨析,这是小说。
穿越者的作用就是让那个更好的结局成为应有的结局?
应该如此。在这类问题上我有些思维僵化,我是1990年出生的人,在自己的成长期间撞上了网文的黄金时代,所以阅读了大量网文,网文的某些套路、设定,在我看来是一种理所当然、不需要思辨的东西。就好像那些在自己十七八岁到二十多岁遇到的发明都是改变世界的发明一样。
在写作《绍宋》的过程中你曾遭遇“卡文”,并发布了两则致歉声明回应读者催更。你如何看待网文连载模式的利弊?
网文的连载模式会带来巨大的更新压力,导致作者有时不得不“凑数”,甚至形成败笔,但网文读者的素质和审美也在不断提高,能够欣赏且愿意为“苦更”的作者付出耐心的人也越来越多。
你又如何去做出选择?
我尊重规则。各安其分,在规则下尽力而为就好,没必要苛求什么。
在《绍宋》漫画上线之际,你说“只有商业化和工业化道路才是新时代文艺作品的正途”,但过去的主流观点是商业化会讨好大众而工业化是机械复制,从而伤害了文艺的思想性和独创性。你并非没有看到这一点,曾表示大神作家更重要的是创作速度,有的还会利用工作室进行更为工业化、市场化的团队写作,甚至不会自己写文了。那么,商业化和工业化到底为新的“时代文艺”带来了什么?
我是“工科狗”,相信工业化和商业化,认为往前走是必然的。而且我认为商业化、工业化在所有文艺作品的创作中都是不可逆的大潮,相信时代之文学最终会产生在技术最发达、从业者学历最高、工业流程最多的游戏行业。
为什么是游戏而不是网文呢?
因为科技集成度,因为从业者的平均素质,因为参与的人数和工业繁复度。
我相信往前走的力量。尽管可能会有许多改编和商业化上的弊病,但总归希望在更前面,而游戏行业无疑是此时最高级的文学载体,已经超过影视和动漫。不指望它还能指望什么?
回到网文,假如网文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就让游戏来承担。
四、英雄气与历史中的行者
你曾对人描述过有“历史三部曲”的构想,其中《覆汉》是纯粹的演义,是古典式的英雄主义;《绍宋》则是市民社会兴起后,半人半神的时代;《黜龙》则要回到凡人,写人的故事而不是神或英雄的故事。但《黜龙》的设定却是拥有超自然力量,最强者足以改天换地,改变历史的人物更像是“龙”乃至“神”,这一过程中,“英雄气”和“人民史”又该如何整合?如何做到小说中反复提及的“人本”?
这要回到《黜龙》创作的开端。
我当时在知乎上浏览一个问题,看到“保安三问”,其中一个回答已经记不大清,甚至无所谓是什么了。只能说大约在讲,在特定的哲学层次上,在特定的时代,以及特定的范围,似乎可以回到一个经典的描述,那就是人能否进行尽可能有尊严的选择。
这句话触动了我,所以我就想写一个行者,一个可以努力在神、在庞大的历史车轮、在繁复的命运面前维持某种尊严的行者。
这就是张行的由来。
但一开始,它是一本西方奇幻小说,甚至可能会成为一本无限流——《辉光行者》,作者大黑猫布莱克,现在红袖添香还能搜到原来的废稿。
很多读者,包括这些问题的提出者对《黜龙》的一些猜测,其实都是有些过度的。至于说“人本”,一开始我想的是希腊神话中半神时代下的那些英雄,他们的命运被神操纵,他们的结局也的确是被众神玩弄,连他们的情绪似乎都是被操弄的。但悲观者看到英雄被神玩弄,乐观者看到英雄那一丝伟大的反抗。最让我感到关乎审美的,是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决定去决战,迎接自己的命运的过程。他算屈服吗?起码我个人认为那是一种伟大的反抗。
但想写,和能不能写成是两回事。在讨论三部曲的时候——我已经忘了这段话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说的了——应该还维系着一开始对这本《黜龙》的思考和认知。但后来,这本书从西方奇幻改成东方玄幻,从魔法斗气变成真气,从混乱的纯架空背景到隋唐,是否还能延续一开始的思路,就是另一个关于尽可能有尊严的选择的故事了。
新书《黜龙》的历史背景依托于隋唐,但与你之前的作品不同,有了许多玄幻色彩。这一变化有什么样的意图?有书友评价小说是“隋唐背景,大宋习惯,大明制度”,你认同吗?这一设定又是为何?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其实我也没有细致思索,因为这本书在创作者角度看是比较放松和放空的,是写自己想写的。就像题目说的,反正是架空。你说河北在那个时代注定无法战胜关陇,那青帝爷和黑帝爷就开个东夷和北荒。
相比《绍宋》和《覆汉》,《黜龙》感情线的描写更多,对女性角色的塑造更为有力,女主白有思被书友评为“男频文里最有魄力的女主”,可谓又美又飒。为什么写了感情线?在小说中又起着怎样的作用?
因为放开了,因为想写,因为这本书的前身:一个西幻设定的剧情下,也有一个强大的女骑士。起因就是忽然在水群时看到一句话,然后特别想写一个强大而美丽的女性,这个女性还愿意认可你的主角。
很多人有关于白有思的讨论,包括说是李世民的性转,是李三娘子的投影,其实没那么玄乎。就是写着写着,似乎可以展开,那就展开了;似乎可以稍做投影,那就投过来。网络文学的连载制度与读者互动,糟糕就糟糕在这里,但妙也妙在这里。
《黜龙》中主角张行为了解穿越后的历史而阅读史书,但身边人都更推崇小说,白有思更送了一套《女主郦月传》。文中对于《郦月传》的评价是“作者用一种细腻而冷静,冷静中却又富含感情的笔触详细描写了白帝证位七百年后,天下纷乱,诸国兼并晚期的一段历史故事,读起来让人如痴如醉”,张行阅读后也从怀疑到奉若珍宝。文中对于史书和小说的比较,是否包含你对于传统史书和历史小说,甚至历史类网文的态度?
没有,只是反向玩梗,不要深究。
你特别欣赏历史学者和文史作家刘勃,表示他成熟的历史学术与个人修养让你隐隐感觉到了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之前恃之横行天下”的味道。你随后又表示,“从读者角度,忍不住还会因为个人审美之浅薄、性情之偏狭,怀念那个紫薇软剑、误伤义士的时代”。这关乎学者和作家对历史的不同感知和表达方式吗?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黜龙》写到现在遇到了很多事情,生活中的、个人的,对年龄、生活和创作能力产生了怀疑。所以,站在这个路口,既羡慕刘勃老师在他后期作品的重剑无锋,也隐隐怀念自己年轻时的锐气……我可以在写韩娱的时候,跟一整个群上百人争吵,只是为了表达我的一个观点;而在《覆汉》的时候,我居然可以为了汉代有没有跪礼跟一个读者大战一周。
现在,却连书评区都渐渐不敢看了。
你最近表示,“如果能努力活到六十岁,不管有没有(人)看,都要写够十本小说”,接下来的方向还会是历史文吗?为什么?
可能会,但不知道。
这里借个地……其实看得出来,提问的同学或老师很喜欢观察我在社交媒体上的表达,或者把它们当成信息搜集点。但人是会变的,会对自己的生命史进行反思与咀嚼,会遇到新的人、新的故事,会读新的书。糟糕的时候会特别糟糕,强大的时候会特别强大,人的上限和下限无数次在历史中被刷新。但更多的人,会沉默和被忽视。
回到我那句话,其实仅仅是想表达,我不想死而已。
2015年
8月2日,开始写作《韩娱之影帝》。
9月25日,《韩娱之影帝》上架。
2018年
2月13日,《韩娱之影帝》完结。3月10日,开始写作《覆汉》。
5月11日,《覆汉》上架。
2019年
10月21日,《覆汉》完结。
12月15日,开始写作《绍宋》。
2020年
1月6日,“起点2019十二天王”公布,成为2019年新晋大神作家。
2月2日,《绍宋》上架。
2021年
7月29日,《绍宋》完结。
12月2日,开始写作《黜龙》。
2022年
1月5日,《黜龙》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