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红
2022-10-21顾昭兰
□顾昭兰
人生初抹吟唱的痕迹,是母亲哼唱的小调。记忆中,母亲的手中总是忙着,好像从来没有空闲的时候,不是裁剪衣服就是打毛衣,不是绣着花就是纳着鞋底,缝缝补补更是经常做的,口中也经常翻过来覆过去的,哼唱那些遥远的曲调。在炕上做活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常常围在母亲身边,体味着那些遥远的故事。
震惊中外的孟良崮战役,就发生在我的老家山东沂蒙老区。母亲经常讲起“临沂保卫战”中,永远失去了正在上师范的堂兄,一遍又一遍地讲起可怜的二伯母,因失去儿子哭得双目失明。母亲还经常讲起为了躲避日本扫荡,经常“跑返”的苦难日子,所谓“跑返”就是一听说小日本要来扫荡,城里乡下的老百姓都往临沂城西面三四十公里外的“西山套”躲藏。因为日寇不敢靠近山林,他们怕中了八路军的埋伏,听母亲说那时候,各个地方都有八路军的联络员通风报信,老百姓心里都明白,但谁都不过问,谁也不互相打听,小孩子更是不许随便乱说的。妈妈那时是跟着外婆、舅舅和姨妈等一大家子人躲到亲戚家的,年仅五岁的母亲因为拿不了什么东西,背着的小小包裹里只装着几张煎饼,那是外婆怕母亲走散了饿着。大人们不是担着扁担,就是推着辇子车,那上面是全部家当。母亲不仅得自己走路,还得搀扶着年迈的裹着小脚的祖奶奶。脚上磨的血泡,疼得直哭,可是那也得走啊!在这期间母亲落下了严重的胃病,乃至于一生都受这个病痛的折磨。每次提到这些的时候,母亲都是满眼的泪水。
我们姐妹们最喜欢听的,还是母亲纳鞋底、做军鞋、支援前线的故事,跟随着母亲的情绪,我们都洋溢着语言以外的那份兴奋和激动。母亲讲国民党的部队上来时,老百姓全都撤退,城里和村庄人空、物空、城空,就连做饭的锅都揭走。可是等共产党的部队来了,老百姓又是烧火又是做饭,母亲的面容是严肃的、认真的、也是兴奋的。每到这时候母亲总是心情极佳的吟唱那些家乡的小调,最熟知的莫过于《沂蒙山小调》蒙山高沂水长》了,这些旋律于无形之中潜入我幼小的心灵,那是苦难的岁月,那是看见曙光唯美的心声,它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儿时的我,时常学着大人的样子哼哼呀呀地唱,得到喜欢唱歌的父亲的偏爱,父亲经常非常认真地教我唱歌。在我的长辫子上也扎上红头绳,把我装扮成李铁梅,教我表演《红灯记》,每次因为唱到“我家的表叔”的“叔”字时,手推出的力度不够,父亲反复给我演示动作,甚至握着我的胳膊教我。现在想起来,我的表演并不给力,但在父亲那儿得到的都是鼓励。我每次拿着红头绳这个道具唱《北风吹》的时候,坐在炕沿边儿卷着黄烟的父亲,总是面带笑容的看着我,不时地纠正我的动作和唱调,还满脸认真地说:“嗯……应该拿个面袋子,再装上二两白面。”当然这是妄想,因为我们爷俩心理都明白,母亲是坚决不允许的。那时候,我最神往的是上学的哥哥姐姐们扛着的红缨枪,后来父亲也给我也做了一杆,虽然枪杆没有那么长,红缨也很短,但终究可以扛着枪,排在哥哥姐姐们的后面了,只要父亲有闲暇的时间,在院子里指挥这群玩耍的孩子们,我就可以跟在踏着步唱《红星闪闪》的队伍里了。那时的心情别提有多骄傲多自豪了,那神气劲儿觉得自己就是那英勇无畏的小红军战士了……
父亲特别爱唱歌,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都会唱,我认为唱得最好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每当父亲自己哼唱,神色是忧郁的、黯然的时候,我们姐妹们都不敢打扰,因为做地下党的三大伯,是父亲内心永久的痛。最后一次相见,是天天提心吊胆的爷爷和父亲,半夜在出事地点的死人堆里,找到了胸口还有一丝律动,已经昏厥的三大伯,在家养了一个多月,伤好后的一天半夜悄悄离开了家,从此再无音讯。父亲说,那时候他们是有暗号的,家人什么都不知晓。现在老家的祖坟里,三大伯只是一个衣冠冢。
上学之后,第一次登台演唱的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领队老师,是漂亮的上海知青,对每一个表演动作严格地要求,我至今记忆犹新。能被选上台唱歌,更是兴奋的不得了,无论是歌词还是曲调都烂熟于心,上学路上哼哼唧唧唱,放学路上也哼哼唧唧地唱,甚至连上课的时候,总走神在心里唱,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放学排练节目。在盼望“七一汇演”的日子里,一天夜里睡魔怔了,爬起来就一边跳一边唱,还问被我唱醒的妈妈和姐姐们行不行,第二天早晨妈妈问我,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半夜里优秀的表演。
姐妹们长大了房子小了,父亲在房子的西侧,接了一间屋子,俗称“偏厦儿”。冬天时候不在这个屋里做饭,虽然火炕热乎,但空气比较凉,家人都集中在大屋里。对我来讲这里是我的领地。顶棚和墙壁都是用报纸糊上一层,我躺在炕上,棚顶上的报纸有《绣金匾》的歌谱,站起来对着墙壁有《南泥湾》……歌声中有小米饭南瓜汤;歌声中母亲的绣花撑子夹上了花手绢;歌声中两条系在一起的白毛巾是我敬献的哈达;歌声中姐姐的红围巾是我想绣的红旗,是我渴盼能像潘冬子一样可以举起右拳的那团火……我一遍遍唱、一遍遍表演、一遍遍幻想,或者可以说不是在唱歌,是用歌声演绎着一个又一个革命的故事,火炕是我的舞台,小屋是我富丽堂皇的表演厅。
如果说,我歌唱沾点专业边儿的话,这要感谢我上师范学校时的音乐老师。在一次活动中,老师发现了我,交流中表达了我的渴望,从此,我有幸走进声乐训练课堂,和专业班的学生一起训练、听课和学习。虽然我上的课节并不是很多,学习时间也不是很长,但终究是学习唱歌的路上得到一些扶正,给予了我走上舞台歌唱的自信。这份自信不仅来自于歌唱,更来自于思想上的进步与成熟,走向工作岗位后,在父亲的支持和鼓励下,那个幸福的七月,我终于举起右拳,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每当假期回老家探亲,踏上这片红色故土时,抚今追昔,我感慨万分。父亲现在居住的小区,南门外不远处就是老城的护城河,每次出门路过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起母亲讲的,当年打仗时候尸体摞满了护城河,战后好久好久河水都一直是红色的;每当我来到临沂城北陈毅、粟裕的“前河湾村”华东野战军指挥部旧址的时候,我就想起母亲讲的三天三夜没间断的枪炮声;每当父亲面对三大伯的墓碑,嘱托子孙后代永远不要忘了多烧一刀黄纸时,我想不知陨落何方的三大伯,定已魂归故里……
我爱唱歌,爱唱陪伴我长大的红歌。工作三十多年了,我时常登台演唱,面对纷繁的歌曲世界,我更多的选择是革命歌曲,歌声中蕴含着让我难以释怀的红色元素,那是父母传承给我的,此生不渝的红色情怀。因为,父母从小就用这些歌声和故事告诉我,什么叫苦难,什么叫幸福,什么叫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三十多年的为师之路,透过朗朗读书声,穿越时空抚摸历史的印记。课堂上,我和孩子们仿佛看见泸定桥上战士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杀声震天;课堂上,我和孩子们牵挂过大渡河的铁索寒,感怀过渴望自由和幸福的革命者,不从狗洞爬出来的铮铮傲骨;课堂上,孩子们告诉我,“老师我想告诉小萝卜头,我和他做好朋友。”那是孩子们内心深处和英雄最纯真的对话;课堂上,我们听到了“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那无产阶级战士高昂的战歌。传承红色文化,植根红色基因,红色精神一次又一次浸染和涤荡着我和孩子们的心灵……
“百年征程波澜壮阔,百年初心历久弥坚。”在庆祝建党一百年灿烂的日子里,我思绪万千,捕捉生命里一簇簇嫣然的火焰红,伴随红色记忆,在燃起建党一百年生日的烛光中,我看见了那硝烟弥漫的战争时期,激情燃烧的建设年代,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在建党一百年生日的烛光中,我看见了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盛世中国。中国革命精神,理想之火,信仰的光辉和力量撒遍祖国大江南北;在建党一百年生日的烛光中,我禁不住手扪胸口,飞出心中的旋律,《党啊亲爱的妈妈》此情至善至美、真挚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