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隆草原的夜（组诗）

梅 朵

他们说起青海

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

他们说起青海

说那里六月飞雪风沙弥漫

山重水复里尽是苍茫

鹰击长空芨芨草一直到天边

那里碧波连天鱼翔浅底

原野上莺飞草长酒歌从深夜唱到天亮

在人群里我感到寂寞

我不能说

我怎样驱赶羊群穿过落日

绕开沼泽与盐碱块暮色落在草原的肩上

我不能说

马海的午后少年裹着沉重的皮袄

乘冰涉过溪流

在一簇牛粪的火光里相视而笑

我不能说七月送别车窗下的遥望

哈尔盖的列车载来漫漫长夜

我不能说晚间的宴会上怎样起舞

相对的四目中流转着一盏美酒

我不能说青唐的网围栏 怎样收起灿烂星河

鱼群在天空中最后的舞蹈

笙歌渐歇灯火悄然

万千凡念纷纷起落间

只一首歌

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巴隆草原的夜

夕阳击鼓

一匹老马撕裂如血天幕

携疾雨和虹影而来

跃上长调的穹顶

戈壁随风滚进帐房

酒桌拥抱青草，在酥油的指尖起舞

他唱：巍峨的两座山，银白色的沙丘……

这愁肠千回百转化作绕指柔——

穿越火焰的小黑鸟

山坡上埋着祖母的银马鞍

你可知那遥远的故事里裹着北风的叹息

德都蒙古隐秘的悲欢？

巴隆草原的夜啊

在歌子的开合中星光灿烂

对白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我给了你热烈的注视，给了你姐妹的欢

喜我给了你白云的长巾，给了你玛瑙的戒

指给了你荆棘编就的花环）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我给了你整个长夜，给了你做梦的少年，

我给了你无人的街，给了你干净的泪水

给了你黑戈壁最完美的注解）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我给了你母亲的祈求，给了你帐脚的密

语，我给了你额头的思忖，给了你风中的

等待给了你沙漠里的一轮明月）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我给了你千里探寻，给了你白雪中的伫

立，我给了你彻骨的冷，给了你淡薄的绝

望，给了你次第远去的关山）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蒙格，七年了，我要我的那匹马，我要

它带我回到草原）

青海老友

雪一直下

此时，宜坐于旷野

温一壶烈酒，煮一罐粗茶

携二三知己，扯一席闲话

在歌声中折一枝梅花

他们大声谈笑昨夜的酒，遇到的美人

新拍的照片，正在修改的诗

即将到来的旅行，露营帐篷里燃烧的汽灯

他们咧着嘴笑，有些老成，有些调皮

有些发疯，还有一些出名的固执

还有一点点天真一点点狡黠

酒过三巡有人抢着唱歌:

“走过的山寨都忘啦……”

有人陷入沉思有人默默端起杯盏

有人俯首耳旁窃窃私语

多么遗憾的事啊

生命中那些老友，如此悲欢之后

慢慢走散再难聚首

像散落在雪野的羊群

各自走天涯

大风弥漫植物园

大风吹

在一株丁香树下我们相对而坐

有时对酌，有时唱歌

我还想纠正你固执的口音：不，是春分，

不是春风

然而春分浩浩荡荡

在你的眼眸里呼啸

我有时想，如果顺河而下

是否就回到了故乡

你说，故土在心中行至暮年

拿什么来填补慌乱的时光

你填词，作曲，绘画，穿棉布的对襟长衫

你写文，弄琴，舞剑，在古桥和卯榫间俯仰

灯下白头铁马入梦

在明月的昆仑把栏杆拍遍

这半生总在异乡，寂寞已成常态

不擅追溯遥远的过往

渐行渐远，不问来路与归途

只在大风起时喃喃自语：

再也回不去了

礼物

友人自拉萨归来

赠我一串松耳石珠链，在一家小酒馆

她说，我爱的人，你们都一个个离开

那时我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并未有离别的伤感

哪一枚珠子，不曾经过时间的打磨？

哪一块美玉，不曾经过疼痛的雕琢？

在经年的风里雨里，雷电和霜雪里

我也不曾流泪

某夜，我取出这串珠链

它那么冷，那么美，在被隔开的岁月里

默不作声

一颗沉香的痛是那么轻

竟是芬芳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