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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

2022-10-20

广西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麻雀

在光阴木刻坊的交谈(组诗)

刘 频

天堂来信

在天堂里

他说,他戒酒了,肝功能在慢慢恢复

平日里多吃黄花菜,西红柿

每天保持一个鸡蛋,一杯牛奶,一袋麦片

但还是感到疲倦,那种人间带来的累让他老打瞌睡

一本书从藤椅的阴影区经常滑落

半睡半醒之间,雨燕的粪便一颗颗落到头上

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带到天上继续思考

他说他坚持散步,但歧路越来越多

一双鞋子总是和一张遗像结伴而行

他说他很想念我们,包括莫干山那次最后的聚会

他一生只关心诗歌,鸟,和铁门

遗憾啊,他所深爱的女人还在爱他

到现在,他都没能为她写出一首像样的情诗

他说,他窗外的湖水太干净

但他身上的灰尘太多,不敢去那儿洗澡

他仍保持着岩礁的孤愤和晚灯的悲悯

在这封带着初夏凉风的信里

他习惯性地抿着嘴,还在为受屈者打抱不平

他劝我们珍重,他的目光垂落下来——

“那夕阳的余火,还在为人世间慢慢熬药”

深夜刻钢板的人

深夜刻钢板的人

压低高度近视眼镜,那熬红的眼睛像受伤的狼

在一块又冷又硬的钢板上

他在刻着一首明天排练的大合唱歌曲

铁笔,以进行曲的速度在钢板上匀速行进

吱吱的响声,仿佛乐曲的节奏

一个个工工整整的楷体字,有如一颗颗钉子

打进他隐隐作痛的坐骨神经深处

夜寒中,那是一杆铁笔和钢板的对抗与合作

他不能力透纸背,也不能蜻蜓点水

在一张薄如蝉翼的蜡纸上,他把控着力度

小心翼翼平衡着大半生的轻重

一支合唱曲像汹涌的河水,从细密的格子涌出

淹没了一盏十五瓦白炽灯投下的暗影

当他刻完那个休止符时,长长地打一个哈欠

一个年代多声部的激情,夹着他的烟草味

唰唰唰地油印出来。他的钢板和铁笔

像船和桨,静泊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里

万家灯火是一条安谧而忐忑的河流

万家灯火

是一条安谧而忐忑的河流

仿佛失而复得的爱,用旧帆船

运回了从邮箱走失的情人

灯光扛着梯子走过一条条大街

连人世间的强人,都逆着光陆续回到了家

一朵涟漪在打捞另一朵涟漪

那灯河的骨折处,岁月的沉船想浮起来

想用铁锈去取悦今夜啤酒的泡沫

光影在一个人的左脸上重新划分生活的边界

在明暗的指缝间,有人在给一袭旗袍放生

最幽魅的那一盏,是城市肺部的航标灯

对应着时间下面低烧的黑礁石

广告灯在练习组装一双双翅膀,那时

我还在反复修葺着一朵朵发光的浪花

在擦伤的暗影拐角处,一个寻虎者

从虎骨酒里猛地跳了出来

羊角锤

我可以宽恕,一只铁器

击碎爱情的双层玻璃

我也可以宽恕,尖啸的玻璃

以慢镜头的方式,从心口处划出一个人的血

我甚至可以宽恕,一个人流出的血不够纯洁

那是岁月入侵他的血里,秘密产下了蝇卵

但是我不能宽恕,那挥舞在我们头上的

一把羊角锤,包括它横暴的名字

我不知道

羊角,这羊身体中善良的偏旁部首

从何时开始,跟一块冷硬的铁媾和起来

那是谁,让羊角进化成为一把铁锤,成为

用钉子击穿我们灵魂的工具

当一个人像羊一样逃出命运的击打声

在呻唤中垂下眼睑,那把羊角锤

依然在薄光的围栏上旁敲侧击

描述一次被雷电击中的遭遇

那时我感到自己俨如坦克一样勇敢,在雷雨中

青春是身体里的避雷针

一个人像穿着长筒水靴的近卫军,一路穿过

带电的建筑、树林、积水、高压线

甚至吹着口哨,爬上了尖塔形状的山顶

那山体下面有一条湍急的矿床,在吐出火光的蛇芯

就是那一次,随着头顶的一声爆响,我被雷电击中了——

我的头部、颈部,以及手臂

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走,仿佛在绘制着电的地图

我的头发竖起,像厉鬼一样,惊恐的呼喊响彻山谷

一个蔑视常识的人,绝望的呼叫声被暴雨拖远,稀释

——这是雷电给我上的致命一课

至今,每到雷雨季我沉郁的灵魂仍在战栗

当岁月的滚滚奔雷涌过头顶,请原谅我变得怯弱

请原谅我,学会了在闪电欺身时的自我保护——

两脚并拢,身子下蹲,双手抱膝,像命运一样低下头

在强力的震慑中,正如一个失去反抗的被俘者

有限度的赞美

新的一天开始了

电动窗帘把一个人平生的一页徐缓打开

世界像一头猛兽,在伸懒腰,打哈欠

它梦中抖下的灰尘落满我的乱发

当露珠还没来得及晨祷

万物已经开始抢着发言,甚至争吵

我在一杯牛奶里,区分青草和商业的味道

带甜味的晨风,是否也为穷人递来了阳光早餐

一个绿色邮差穿过紫荆花的河流

邮包里的早报从印刷厂的气味探出头来

飞跑的单车比新闻还快

快得连早操都跟不上爱情的节拍

那个作家开始继续写一篇连载小说

我猜测在今天的章节里,我还是不是主角

但我习惯性地准备好出门的行头

试图帮助生活完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天空把大地推向地平线那边

而我,竟还触摸不到一个微小灵魂的边际

我知道新的一天还在昨日的镜子里比画

岁月,依然保持着半翅飞翔的姿势

此时一只鸟跳出笼子,向我道声早安

那真实而单调的声音,正如

我对新生活,保持着有限度的赞美

朱天蔚

【刘频,上世纪60年代出生,柳州市作家协会主席。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文学杂志持续发表大量诗歌,出版诗集《浮世清泉》《雷公根笔记》,作品入选国内权威诗歌选本及其他数十种优秀诗歌选本。近年来诗歌获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广西首届年度作家奖,先后三次获《广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月光下的犀牛群(组诗)

灵魂乐

为什么不呢?在南方十一月

安静的房间里,只读扎加耶夫斯基的诗。

给那位正在图书馆里自习的年轻女孩

递一张纸条,约她到楼下喝咖啡,

或邀请她共进晚餐。

为什么不呢?

可爱的程序员,建筑师,

公司财务和小文员。哪怕她说,哦,

不了。我待会有约。

尝试把明天的事情,放到明天再做。

尝试模仿艾尔·格林的唱腔

在雨天里唱歌。

为什么不呢?

时间,像出逃的新娘

在你转身瞬间拧开家门。

我们习惯了在无边的办公室里

应对黑屏的电脑。

但波萨诺瓦的曲子

正传进来呀!

可爱的汽修师,

餐厅服务员。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要装作在春天里

只收到过账单。为什么

总赶往某地,像一份

没签章的合同。

中国边境工人

他挖陷阱,套蛇,捕猫头鹰,

以及在冬天里喝血粥。

他的日子被税务局遗忘,

像一头年轻的梅花鹿

在自然空气中跑步,而不是

在跑步机上。

二零一九年,当地镇政府邀人拍摄一则

旅游宣传片。那时他在工棚里

精心地配制鱼钩。

他们找到了他,并打算采访他。

在下班后的红树林里鲫鱼潜伏的水域附近。

记者说,“谈谈你热爱的事情吧。”

“它不一直在谈论着吗。”

“听听这声音!”

他把鱼钩划进重重暮色,穿过树叶

变成清脆的水声。

故 障

被迫半途下车,我晃动着

手里的发光机器,

避免被过往车辆误伤。

十二月,荒凉。汽车停止哮喘。

短暂的白雾掩埋在黑夜当中,

雨滴飘下来,像一部电影的开头。

我们检查不出故障。

捣弄了一个小时试过所有

能使用的工具之后,

我们决定放弃。

十年前在父亲的病房里

他们小声地说,

“他只是老了。”

白 鸟

在稀罕的假日清晨醒来,

望着天花板继续安静地躺在床上。

心情犹如空气中递来一块方糖,

我轻轻张开嘴,接住了它。

我说谢谢。然后,

我消失了。

像在树林里搜寻一只

刚扎进去的白鸟,你确实看到。

但你找不着了,不是吗?

你提着你的蔬菜久久不愿离开,

像是树林没有找你零钱。

最后一脸不甘地,回头,走过商店,

报刊亭,上一个坡的时候

邻居向你打招呼(但你没听见),

然后回到家中。

脑海里还在想着

那只白鸟,那个我

最后留给你的

清晨景象。

月光下的犀牛群

短夜

像一块廉价的灰金属

置放在没有光泽的工厂里。

到处弥漫着皮草、松香、火药的味道。

货车们在路上驰骋,像月光下的草原

跑过一群群犀牛。

男人坐在环锦酒店不太明亮的大厅里

和酒店老板聊天。灯管像另一个

营养不良、体力透支的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瓶酒,价格

跟这间过路酒店一样低廉。

这车货将要在明早六点发往海南。

现在是凌晨一点,他还来得及醉一场。

“社保和退休金一样没有意义。”

他对酒店老板说,

又抬起酒瓶深深地

呷了一口。酒从他的胃里

奔跑到他脑袋里,

像月光下的草原跑过

一群群犀牛。

【朱天蔚,1995年生,广西贵港人,现居南宁,自行车诗社成员。有作品发表于《广西文学》。从事建筑工程行业。】

奔跑的时光忽然停了一下(组诗)

盘妙彬

天脚岭

山峦奔腾,到天边戛然而止

天脚岭傲然耸立,遗世

天气开朗的日子,确有一团紫气

人们津津乐道岭上住着神和天子

大河在天脚岭下绕个大弯,向东流去

小镇在大河湾

散发古典中国的气息

处处人间烟火,我在小镇读中学

天脚岭陪伴在侧,我仰慕它

时不时抬头,把心托付,上天去

也曾和同学们到岭上看朝阳喷薄

谈远方,把岭上看到的三个省读了一遍

神和天子,我们没有遇到

但看到从身体里跳出的旭日和豹

烟火中,天脚岭一直在天上

在白云中飘飘,忘记自己,独立

曲折流水里

云漫岭偶尔弯一下腰

问一声我的苦痛

我一直铭记它的陪伴,它的好,它总是回来又离去

他们有自己的药

从天堂村过山顶村

行至路穷处高山岭巍巍然,山重水寒

一两人家筑在半空上

它们看到我的害怕和惊慌

如果半夜三更突然有人病痛怎么办,他们有自己的药

万物相生,相克

道理生长在山中

旧屋旁边建新居,应该儿孙代代传

他们的快乐,天知道

他们自得,天知道

我从他们家买了蜂蜜和刚刚采挖的野菌

孤独的甜,孤独的鲜味,我知道

时间的三种形式

一条大河爬坡,攀崖,返回童年

婴儿一样回到出生地

桃花源,南山下,老子到了,庄子抵达了

相反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鱼说,水会老

我坐在河岸看他人垂钓,鱼上钩,脱下钩被扔进网笼

看到鱼在流泪

一条大江爬上高原

大江蜿蜒而上

岸树梢头坐着凌云县,云岭之巅坐着贵阳城

江头坐着三五白云

江头往西,坐着佛

往上,一只孤独的月亮坐在秦和汉

一只落日坐在遥远的唐和宋

一条鱼溯源而上和蓝天坐一起

试比天高

每一个转弯的地方筑城和庙,坐着人民和菩萨

后来一条铁路爬上云贵,到了民国

一列动车又上去

天上飞机满天飞,地上火车到处跑

我独独喜欢爬上高原的一条大江

在陡峭和美的流水上

又爬着一只只大船

远远看去,一只只鸭子浮在白云间

万古那么一瞬

时光蜿蜒,我坐的船到了哪里

又一次抵达

暮色将合,天光尚在

一条大江拖着天光从天边摇摆而来

两岸竹林起伏澎湃

赶了一天路程

总在这时抵达这里,浔郁平原炊烟四起

风推竹海磅礴

推着大江水,把一层一层光芒递给人间

波澜壮阔不已,我仰起脖子

一条大江从天边入喉,光芒入怀

风在生命中起伏,激荡,恣意

我又抵达一次

万家灯火次第点亮,明月爬上梢头

吾心又高三尺

【盘妙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广西梧州。】

听 天(组诗)

大 雁

我的远望

如果不是有望远镜

我不会细看楼下那个卖卷饼的人

她安静时像岩雕

她微笑迎客时像水漪

她也不知道自己成了只大月亮

她的美和丑此时高挂不动

而我正一点点入夜

我也爱看世界的其他部分

用加长了的目光,扫来扫去

但中心还是那卖饼人

时间的肉和汁被我吮去了

剩下中间的细尖核儿

总有一天,我不会也不可能再看她

相隔我俩的不只是距离

那我就闭上眼,任由远方如叶簌簌萎落

我将在胸喉之间燃烧一团暗火

彼时的近、此时的远都融于我开眼一瞬

乍现的光与烬

我记得,那架望远镜,漆黑又

亮锃锃——收摊返家的她给我买的!

听 天

他六七岁的样子。要截双下肢

在外科电梯旁,他父母柔声谎称

待会出来,你会变成一只小鸟

他说他还没长翅膀呢

他爸说这需要时间。但明天,会给他买

风火轮两只,电动的,带座椅那种

别人需要搜肠刮肚的想象力,这对父母

看来已积蓄了满腹,包括往后

怎么给儿子解释,天空的含义

他们朝我这方看过来,我手中握紧一架轮椅

我爸在我下方挺挺身,朝他们点点头

回病房有一段室外路,我爸让我

把他推得快些再快些,不怕迎风

七十岁的人了,什么都听不进,今天听了句:天空

盆景模特

此次回村

我要找一个老人

去画校做人体模特

要瘦,要特别像盆景那种

我想象我把他从土里轻轻拔出来

小心放到纸面上

我知道纸和他都有些白内障

我建议我的学生比平时看得更细之后

再画他

果然,有一两个学生画不下去

捂住嘴低泣

我没有斥他们

我没有讲什么艺术的高旨深义

我想他们对老者似曾相识

但又真的不认得

画吧,泣完了还要画

画一块土壤里突然出现的那具空隙

说不定裸体也是一支笔呐

它素描着某些敢泣的人

又像,又不像

等待着自诩公平的分数

摄像头的故事

妈妈

我把一只眼留给你了,高清的,很聪明

就安在饭桌上

你怕,就对它喊,我会即刻知悉……

妈妈从没喊过

有时用手摸摸它,叫它闭一下

休息

是的,我双眼分离

是到了独眼看世界

也独眼看妈妈的时候

妈妈

有次我回家,家里黑黑的,灯呢?

搞得我像走进一窟大眼眶

懵懵、深深、皱皱的——有其该有的疑惑

本能地不眨、无须眨——也无法眨

大雪、秋千、医院

好大的雪

从住院楼下来个孩子

单手抱着个保温壶

坐到了广场秋千上

他和雪进入同一节奏

夏天时我就见过他

熟门熟路走进那幢似是白雪砌的建筑

我凑近,让他放下保温壶,坐稳了

我要把他推向高处,让他去到雪的来处

我想要他证明给我、也给自己看

只有雪里面

有他要去看的人,还有架皮包骨、比所有鸟

都要疲劳的秋千——经年未变

那么雪不就是世界上最保温的东西?他明白了

他吓得大叫大笑。雪,不要化,不准化!

【大雁,本名苏雁,广西藤县人,现居南宁。广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一部,发表诗歌作品若干。《自行车诗选》及《自行车》先锋诗年刊执行编辑。曾获2021《广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

暮色越来越浓厚(组诗)

非 亚

带翅膀的男人

我是个医生

我在家里

一直听到有人在外面

敲门

门缝中我看到一个带翅膀的男人

穿过花园

站在门口

仿佛想挤进来

巨大的翅膀

好像已经受伤

羽毛下有一个洞口

我打开门

让他坐在我的诊室

今天

诊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问他

是怎么受伤的

飞行时被一个孩子扔了石头

或者遭遇了打猎者的

一颗铅弹

也或者,被一个女人

用玻璃划伤

带翅膀的男人坐在我的面前

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我

就好像我是上帝

真的是上帝

用眼神或者双手

就可以抚慰他的灵魂

第二天一早

我离开家

在河边散步

人群中

有人大喊——

看啊

天空中飞行的这个男人

昨天就醉倒在街上的一个酒馆

我抬起头

知道这个男人

早晚会降落到大街上

会带着翅膀

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诊室

失物招领

办公大楼的门卫室有人在喊失物招领

一首诗!丢在这里的一首诗!

谁是粗心的

作者

火车站的候车室。出口旁边小卖部的一间房

有人把掉到地上的一把伞,和一首诗

捡起来,放到箱子里

失物招领,失物

招领

人来人往的客运站,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妇女

把落在椅子上的一首诗,一件衣服

举起来,向四周摇摆

失物招领

我一直不敢承认那些失败的诗是我写的

我悄悄地

扔掉了它们,在房间,垃圾桶,屋后的花园

在各种隐秘的场所

也有一些极其有趣的诗,让我干出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行为

为了让椅子、天空、云朵、树木

像接受鲜花一样接受它们

我悄悄地把它们

放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然后离去

我躲在人群中间偷看

想看到这首诗或那首诗被人捡起,交到值

班室

在他们广播或放到箱子时

我溜了出去,到草地翻跟头——

哦,失物招领,失物

招领

彼与此的关联

蜘蛛需要借助墙角、树枝,或别的一些东西

去编织自己的网

鸟儿在飞行中,会适时地停留

它们落在草地、屋顶,或者庭院的一棵树上

也或者水边的一块石头

一只手里拿起的杯子,会放回到桌面

一个安静的柜子,总是放着

一些书,与一些旧报纸

电视需要通过电源、按钮,来获得画面

一个维修工在户外

通过爬梯,去检查电线杆之间

错综复杂的

线路

以前我固执地沉迷于自我的世界

现在我注意到

我们活在一种隐秘的关联

在日渐疏离

被切断联系的人世

我希望你伸出去的手,能搭在我的肩膀

我也一样

弯曲的手臂,搂住了你之前固执的脖子

【非亚,诗人,建筑师,小说写作者。著有诗集《倒立》《戏剧》。曾获《诗探索》2011年度诗人奖。目前暂居上海。】

仿佛窥探者(组诗)

经过戒毒所

黑色的电缆,缠绕在两根电线杆之间

凌乱,毫无规则

像孩子画在空中的线条

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人

每次经过,心里都会生出一块橡皮

想要修正我们认为的不正确

但是否可以戒掉世界的虚幻?

时间的雨滴,悬在电线上

映照着尘世

有人仰头站在那儿

只是为了等雨滴落下来

仿佛窥探者

某段时间,我的手机曾密集地

收到过一些信息。它们发给一个叫杨璃的人

“生日快乐,杨璃”

“杨璃,我给十年后的你写了一封信”

“您好杨璃,您的快递已到菜鸟驿站”

“尊敬的杨璃,基金分红情况如下”

“我每天在未来剧场,等一个叫杨璃的人……”

陆辉艳

而杨璃是谁?在时间的某个节点

我们曾有过短暂的交集?

在地铁的某个站台,候机室

咖啡馆,或书店的门口

某本书中的一页……我们同时读到过某个句子

并用笔做了相同的标记?

他(她)是否如我一样,曾被谶语缠缚

无法翻新一座古旧的庭院

而他(她)曾经丢掉的生活

也许正是我此刻接替的那部分

仿佛窥探者,我掌握着

一个陌生人的信息,跟随那些脚印

走了时间中的一小段

一个法国乡间小镇

兰斯昆尼特在飞雪。异乡客薇安娜

携带巧克力秘方和女儿,逆风走在

通往陌生小镇的路上。她往前方望了望

他们的教堂尖顶严肃而冰冷,伯爵先生

穿着黑色大衣,坐在案前

不苟言笑。而从北部刮过来的一阵风,

把他的门吹开。他关上了门

风依然从各扇窗户,吹进小镇

人们走在风中,感到它的甜和辣,它的宽容

拒绝坚固的事物,要比抗拒

一场风更困难。抗拒一块巧克力

一个陈旧的小镇,有它的松懈

它使一艘流浪的船停下来。让人们开窗

雨中的石雕,突然迈步走向人群

2015年

那一年,三次进医院

先是我,接着是父亲,再后来

是幼小的儿子

上帝要让他的骨头经历重生

十个小时的麻药等待过程

他嘴唇干裂,饥肠辘辘

一遍一遍地问

为什么没有水,没有面包

可乐倒在杯子里

好像夜幕降临

他想咕咚一口咽下去

后来儿子被推进手术室

我走到医院天台

稀疏的星辰挂在西城区上空

远处几盏路灯静默着,微弱的光芒

似是安慰。生活的泥沙终被大地

咕咚一口咽下去

透明佛

一个椰子要去远行

它停在沙滩上

海潮翻卷的力还不足以

带动它的重量

那欢喜堂的未来佛,我没有拜

人世在我脊背

我怕弯腰时,无法获取平衡

而倾覆一片海洋

当我走下石阶

一个女人,露出草帽下黧黑的脸庞

她剖开了椰子

清凉而甜的汁水,一遍遍撞击着

我心里的一尊透明佛

【陆辉艳,广西灌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湾木腊密码》《高处和低处》《心中的灰熊》等。作品发表于《十月》《诗刊》《天涯》《青年文学》《星星》《上海文学》《扬子江诗刊》等刊物。曾获第十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青年文学·首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第八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二届青春诗会。】

想念麻雀(组诗)

石才夫

你打过麻雀吗

哪一个乡村少年没玩过弹弓呢?

哪一个乡村少年的弹弓没打过麻雀呢?

麻雀从小就能辨别

石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哪一只少年的麻雀没有从枝头惊飞过呢?

我整个弹弓生涯唯一的传奇

是有一次

一抬手就把歇在院墙上的一只麻雀

打落

那一刻,已经出嫁的姑妈

突然推门而入

麻雀们现在依然兴旺

我的弹弓和少年都不在了

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打过麻雀

但每次看见弹弓

我都情不自禁

停下脚步

鸟 语

每天早晨叫醒我的

那只麻雀

与湖边榕树上其他的鸟

截然不同

它声音清脆

急促而欢快

隔着玻璃和窗帘

诉说昨日见闻

一群迁徙的候鸟暂时栖居

去年的燕子

没有飞回

岁数渐长之后

我对所有的小生命

都怀有敬意

包括烈日下爬行的

软体动物

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

蛾子

那天路上看见一只蜗牛

爬得太慢

我弯腰把它拿起

放到路边的树荫下

而年轻的时候

不是这样的

进 化

我亲眼看见

一只装死的麻雀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突然飞走

需要多长时间的进化

鸟儿才养成了这样的

生存本能?

需要多长时间的演化

人类才能让鸟儿的这个技能

退化?

想念麻雀

小时候,把竹梯架到墙上

掏过屋檐下

或者泥墙裂缝中的麻雀窝

用弹弓打过麻雀

在晒坪上赶过麻雀

在田里用稻草人吓唬过麻雀

甚至,吃过麻雀

但最近这些年

我常常想念麻雀

麻雀一点也不记恨我

或者它压根就没记住伤害过它的人

每次回到老家

都是它们最先迎接我

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麻雀还是吃秋天田里的谷子

这么多年,口味一点没变

长相也还是老样子,灰不溜秋的

而我的老房子早已变了

先是泥坯墙变成砖

现在,砖瓦平房又变成了

钢筋水泥楼房

我越来越喜欢那些空寂的田野

越来越喜欢跟麻雀聊天

它们帮我把很多快要遗忘了的

壮语方言

重新唤醒

在城里,不容易见到麻雀

有时候遇到,我就停下步子

看它亮亮的眼睛

如果天空没有麻雀

一定变得空洞

并且一点也不生动

我甚至认为

我成为一个诗人

这是麻雀的预谋

想到逝去的亲人,远去的故乡

一生的冷暖

我就想念麻雀

梧桐树

一夜暴风雨过后

村口巨大的梧桐树下

到处是残叶和死去的麻雀

树大招风,麻雀无处躲藏

狂风暴雨里

它们经历过怎样的恐惧

和绝望

少年时代的这个记忆

一直刻在脑海

那棵梧桐树早就没有了

现在的麻雀

也不知过了多少代

多少年过去

风雨倒是

秉性不改

【石才夫,笔名拓夫,广西来宾人,毕业于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广西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古老的敌意(组诗)

唐 允

写给一个当众流泪的父亲

我记得一个父亲为他蠢儿子流泪的时刻

我记得我们看见后沉默了很久

有几年又常把这当笑话

然后不再提起

我记得我有比蠢儿子更蠢的时刻

我知道沉默成了我对付生活最后的表情

我总想起那个父亲

坐在我们这些人中哭泣的样子

他无视看不起他的人们

他无视他

他无视他

他把身体当只铁桶倾倒在地

物是人非

比如坐在我对面这个人

当年住陋巷,衣着含糊,面有菜色

经常跟我诉说他女友不忠的故事

现在他衣着光鲜,侃侃而谈

所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他老了

看一眼就知道无可挽回……

或许这样去形容他人

是种傲慢。人生也无所谓结局。可我想起

已不属于他的往事。那是个傍晚

我们走在河边,吹着风,

看着岸上曲折的巷子吹牛

说别人发迹的事,评价诸辈手段,种种——

我说:“如果你不要那个女人,

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

马上我就心虚了,后悔。他一言不发,

站了一会,独自走了——

我继续看着昏黄的巷道和从其中经过的人

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以及

我是谁,

那就像一条鱼跳出水面

发出声音,然后河水继续流过去……

可现在

我不想跟谁提这件事

也不想再见到他(这都可以的

在我们的人生里)

散场后,我们没有寒暄,

各奔东西。我来到那条巷子,在路灯下,看着河水

和当年我们站过的地方。那里

什么都没有。可我想起那个女人以及

她可能爱过的那么多男人

都曾在这里,在屋檐下,她,他们,和我身上

有同一种气质——

也就是你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以及

你是否真的在意。只有在爱的时候

——在我们觉得那是爱的时候

才知道这是你唯一可以

失去的东西

身体上的路

我真正知道经济的残酷,

是听一个女孩说起

她前任男友,

“他用最后一块钱

买了个茶叶蛋,吃了蛋白,

把蛋黄给我。当时他那样子就像

第一次认识鸡蛋,我也好像

刚认识他。”

他们相拥着躺了一夜,

第二天就分手了。

我呢,没有和其他人分享

饥饿的经验,

只是曾一个人空着肚子过了两天,

唯一感到快乐的是那时

没有怪谁,

也没觉得这是不应该的。

所以我理解她说起前任的口吻,

只在陈述一件事。

这发生过,人变成物体。

情绪在其中停止了,

但可以摸到

它在一个人身上

走失的路。

她的唇,

她的胸脯,腿,

她的沉默,呼吸,

孤单的心跳,

胃。空空如也,像山川,故物——

不是用来爱,用来记忆。

古老的敌意

半夜鸡叫——这些鸡,这些喉咙

像原始的播放器

在黑暗中唱响,高亢而清亮,且沧桑

胜过人间音乐无数

在小城里,它们被永久关押,喂食

发出惊惧或讨好的咕咕声

当被倒提起来、横刀一抹,它们

会被自己的声音噎死——

可下半夜至天明,它们轮番鸣叫

越过它们的身体啼叫

啼唱一首无人可解也不为它们自己所解但被

弱小的身躯深深埋葬的诗歌

这一定是反抗人类之歌吧

在它们忘了反抗为何物的时代仍旧啼唱

在一个沦陷人间不知进退的人听来

这多少有点荒唐,有点凄凉

他不得不感受这古老的敌意,四面楚歌

他不知为何是他在这里打了败仗

他想,在人类辉煌的事迹里失败的

一定是一个个在鸡鸣犬吠中失眠的人

【唐允,80后,广西百色市田林县人,有诗作发表于《诗刊》《星星》《广西文学》等刊物。】

身边的事物(组诗)

蓝向前

十二月

站在树下面。这个老人的头发,不断往下掉

月光漏下来,十二月了

雪花在北方呻吟着

我的卑微,来自单薄的夹克

还有一些拍不掉的尘土

露珠可以看见不热闹的光明

它和我老父亲说过的某一段话

恰好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在看不到的地方,冬天准备站起来。年复一年

死去的树木,不断吞食着火焰

又不断地吐出了火焰

我无所事事。十二月又比十月多了两个月

寒潮在天气预报里,整理好温度计

我把你弄丢在了七月

所以面对十二月

我越来越像一个刚毕业的孩子

墙 外

墙外,风在漫步

墙内,历史在散步

我是那堵墙

不高

不矮

一会儿

我和左边耳语几句

一会儿,我又大声呵斥右边几声

而阳光,始终作为一个裁判者

出现在

案发现场

路 口

通常,我把路口放在衬衫的口袋里

有需要时

我才拿出来

有时,我往左边走

有时我又走右边

我这种没有定式的选择

只是为了迷惑

我一直在警惕的那位不戴面具的跟踪者

时光的流逝让世界寂静无声

所有发出声音的器皿都可以安睡了吧

包括那些不安分的蜜蜂

我只想看着一只只纸飞机

在不需要的冬眠里,锈迹斑斓

我眼睁睁地看着

既不说话也不伸手

时光这个老人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他像我即将到来的明天

你说他是一座雕塑

我也不会去反驳

我只是在等待

等待雕塑的那只左眼

实在耐不住了

最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像一道斧痕重新劈开这天地

所有的这一切,被我特意安排在

这个静寂而悲伤的清晨

旧日子和新日子

为了这一天,我拿过去的阳光和将来的寒冷进行了兑换

瓦顶低于树冠,我和所有来自荒原的兽类

做朋友

请让它们也披上人类的冲锋衣

敌人的刀口向下,并且全部同意锈斑

从那时候起,我们的歌词都带着蜂蜜和不腐烂的流水

我们一起烧一把火,火种就留在泥土里

用最柔软的水草建造一座坟墓

我们轮流进去冥想一个时辰

出来之后,我们说的每一句话

都带着木头和黄土的气息

最高的那座山作为桥梁

我们也派出勇士去和老鹰谈判

把天空分成一格一格

在这一格待腻了

我们又互换新的一格

最终,我们要让天空和原野

组合成一个新的家庭

剩下的时间,我们只管

生火,淘米,炒菜

做一顿吃饱了还不舍得放下筷子的晚宴

【蓝向前,70后,壮族,供职于柳工。作品发表于《中国诗歌》《广西文学》《红豆》等刊物。广西麻雀诗群成员。出生于柳城,居柳州。】

日常生活(组诗)

刘 春

我的一生都在妥协

是的,我的一生都在妥协

从少年时代打下第一只麻雀开始

我向灵魂的恶妥协

从青年时代轻狂放浪开始

我向无知妥协

从中年的消极逃避开始

走向理想的背面……

我的生活如此失败

似乎从未遭遇幸福的战栗

可是,我分明记得自己

曾向一朵花妥协过

为了拥抱春天

向一片云妥协过

为了长出翅膀

向孤独妥协过

为了爱的垂青

唉,这一生妥协得实在太多了

又妥协得远远不够

就这样

在举棋不定的茫然与期盼中

一个人和自己拉锯

耗尽青春

吵架之诗

每隔几天你们就会争吵一次,范围涉及

家务,孩子,某件衣服的颜色

电视剧的硬伤;甚至屋外风声的大小

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事

吵完后照例是转过身,各忙各的

有时短暂沉默之后会突然大笑起来

有时休战一两天,仿佛养精蓄锐

等待下一轮开始。

但每次有事你都第一时间想到她

晚上睡觉习惯性地往她那边挤

生病住院了就想把工资卡给她拿着

告诉她买了多少理财,有多少是活期

攒的钱已够女儿读完大学

要留一些给在老家生活的妈妈。

平常日子你也想过藏一张纸在某处

上面写明卡号和密码

和需要注意的细节。而这些

都没有实施,有一次你刚刚提起

就被她岔开了话题。

你们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吵

心照不宣地吵,像小孩一样

吵着吵着就忘记了由头,又像冤家

吵着吵着就找到了新的由头。

今天你无意中读到一个病危男人的新闻

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也深爱着

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儿

他要捐身体给国家,媒体大版面宣传他的

遗书,却忽略了最后一句——

“我老婆呢?”

读完之后你心乱如麻,想和她聊聊

又怕拨通电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往 事

我见过这些河流——

长江,珠江,岷江,湘江,怒江

沂河,淮河,黄河……

他们是伟岸的,适合大词

比如宽阔,浩淼,汹涌,奔腾,澎湃

磅礴,舒缓……

但我并没有爱上他们

我还见过另一些河流——

漓江,柳江,西江,浔江,郁江

左江,桂江,红水河……

她们是健美的,有曼妙的身姿

我也没有爱上她们

我爱歧路村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溪

我曾经拥有过她的一小段

如今她已消失不见

【刘春,1974年10月生。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天涯》《上海文学》等。在《花城》《星星》等开过诗歌研究专栏。著有诗集《幸福像花儿开放》、新时期诗歌研究专著《一个人的诗歌史》等十余部。现居桂林。】

到处是采摘的声音(组诗)

王 毛

鸭 子

这年,我有一阵喜欢白鸭

有一阵喜欢黑鸭。

它们都在河里排着队,飘过去

生活窘迫。过完年,我又要出去打工了

我决定,从田林老家出发,到浦江去

这几年,村上的年轻人、有点能力的人

大都去了这地方

而且一直没回来过。过年也不回

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

生活中有一种美好的东西,“水晶”

小小的玩意儿,很是漂亮。无时无刻

不在投着光……

我们到浦江去就是做这个东西

然而并非完全如此

在浦江的河边,我看见了这群鸭子

从白鸭,变到黑鸭,又变回白鸭

那幸福的聒噪声,夹在河边细致的水际线上,飘……

连河水也都是水晶做出来的。我把自己

封好

关在里面

不知道自己是白鸭,还是黑鸭

贵重物品

女儿跟我讲,妈妈可能是玻璃做成的

一碰,就有棱角

再碰,还可能扎手

我说——还真是这样呢

然后,我把倒水喝的玻璃杯子倒过来

轻轻往架子上放

这是家里最最贵重、唯独的一件了

简直可拿出来炫耀——

凡庸之辈是不会乱摔坏杯子的

它已经变得贵重起来了

接着,她又说

要不下次用泥巴捏一个吧

保准随便摔、随便碰都不坏,像我一样

我说好的。

然后她又说,不对啊

“我怕,也是会坏的”

是啊,我想我感受到了

被人担心的感觉

影 子

一场阅兵在飘窗上整装待发

大理石花纹上停满隐形战斗机

挂架上挂满阳光

植物的刺尖被运往空中

她一推门进来

立即遭到

从太阳上投射过来的狙杀

到处是采摘的声音

下雨了,有一首诗,正轻轻掩护西侧窗户

一趟运煤车,以自身的黑,摸索着长夜边际

它传过来的声色,有点暗湿

抵达市区郊园……玉米秆和番茄枝

如一对误闯入菜园的情侣

——周围,那么寂静

下午的番茄,正在忘掉自己的颜色

躺在瓷盘里

柚子树、雨棚、枇杷叶,八十厘米高石英石台面

架着一口锅的宇宙

黑暗里有点蓝,沉着几粒火光

如碗里的米饭

我去推开窗户……一粒粒飞来的小小的雨

落在西窗底玉米林,没有天,没有地

隐在一片片红薯叶边沿,翻腾……扎入地里

——到处是采摘的声响

火车驶出变薄的夜

边际那里的市场,拱起背部

掀开了一点天色。另一场声势浩大的采摘

又将准备在那里开始了,它沿着火车

集结了一年四季的可能

我几乎还忘了,我身边它触碰的秘密

一首诗、一首笨拙的诗

也开始了自己的采摘。仿佛具备了

在此地传开的声势

—— 一场微微变迟的雨。

【王毛,1984年6月出生,广西田林县人。偶尔写诗的诗歌爱好者。】

虚无故事集(组诗)

黄土路

语言百科全书

所有人类都会说同样的话

你在爱尔兰的海边和我在广西的山里

风说出的和雨打在树叶上的

一本印刷的书和一页没有作者的日记

“为什么”和“好的”和“嗯”

说话的口型你确定不是杜甫先生的吗?

你刚好知道黎美珍

那个斜着眼睛看我的女人

我害怕她在路上突然笑起来

最后那个在海水中沉浮的孩子

和早晨时突然枯萎的一朵花

他们是同一个词语。语气呢?

有没有热的墨水

当那个男人在门前对着青山烧纸时

一只翠鸟逆风斜斜地飞来

湖水会在秋天变成尘暴

可是今天的天气是雨

它的声音的密集和

缅甸街头的枪声和县城农贸市场里

那个卖鱼女人的招呼

有着同样的忧伤

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和一张远行的地图

你总是在柜子里发现秘密

它穿在死去的人们的身上

在想象的这本时间的书里

跳舞。你会看到文字的舞姿。

春风拼尽力气的语感,夏天殊途同归的所指和能指。

一棵苦楝树和一片中原麦子

在冬天的爱和死亡。

捕云者说

没有谁能抓住云,也没有一个机器可以

他把镜子擦拭干净

对着窗外的天空

那些燃烧的云都不会留下灰烬

他说,试图把那些云从镜子里赶进房间

可是为什么墙一直是沉默的呢

像一摞纸中的一张……我也试过用笔

他说,但笔留下的云那么沉

云的轻呢。他在湖里留了一根长长的绳子

在夜晚把白云拖上岸

可是它们,无一不是都变成了青草

他沮丧地说。

天空的书

这是一本用池塘的水印刷的书

印在纸上的文字,随着你的目光的阅读而消失

这是一本阅读了就会消失的书

可是那映过蓝天白云的墨水怎么会消失

那些被小鱼和招摇的水草抚摸过的水怎么会消失

消失的只是时间

消失的只是每一个打开它的人

擦星星的人

每颗二十元

见我认可

他穿上黑色工装

举起一根可以不断伸长的竹竿

开始擦星星

要不要上点油?

他叼着根烟

回头看了我一眼

而我则仰着脑袋

看一颗颗亮起的星星:

我爷爷,奶奶,大伯

稍微高远的是我的曾祖父和

曾祖母

暖黄色的

是我的母亲

虚无的旅馆

世界上所有行程的终点

都有一个虚无的旅馆

覆盖着落叶的屋顶

飘落着雪的庭院

点着一盏孤独的灯

在你最孤独的时候出现

在你欢乐和悲伤的时候出现

在你觉得生命变得寂静的时候

上帝为你准备了一间小客房

没有经书

所有的花已开

却又有嫩芽长出来

一张虚无的桌子上

一个真实的时钟

在嘀嗒地走着

【黄土路,本名黄焕光,壮族,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县赐福村人。先后就读于河池学院数学系、广西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高研班。曾在乡村中学、画报社、报社及文学杂志社工作多年,现就职于河池学院。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黄土路诗选》《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有鱼上山(组诗)

蓝敏妮

月 国

“拍月亮的人那么孤单。”

店小二在我身侧突然开腔,“不是所有人

都认同这种说法”。他看着檐上的月亮

他没有看我。我放下镜头扫了他一眼

“看月亮的人是无路可走。”他又说一口

在云南边陲,在姐告城,月色伶仃

月色半边对着缅甸国

店小二掸衣襟,自言自语。他曾是个玉商

改做了个斟茶的。“珠玉越来越少”

他说物及人。

“你也是倾尽所有。”他依然不看我

我不答话,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腕上的珠翠抱紧我,没有任何辩白的野心

有鱼上山

山上有江湖。有人越来越老

用石头打石头,这是武功的部分

把陶泥当水,水中养手指

搓,盘,筑……

手指越来越柔越来越自如,这是软功

距离如鱼得水还有一步之遥

豢养鱼的如意陶罐一直还未烧成

手指日复一日充当鱼

手指累了就脱出一片片鱼鳞

有人拎着酒瓶去看石头,看人

看山上的江湖

有人满身泥浆转过身来

吻着唇点点头,如鱼饮水

我对一棵树致歉进入第五日

站好,低眉颔首,“对不起”说三遍

一棵半大的楝树被我锄脱了皮

要受罚七天。我已重复第五天

门桩有端妍之相,我不敢造次

夜蛩声起

祖母十指尖尖,戳着诱捕猫类的灯束:

作孽啊作孽

楝树上的猫头鹰在黑暗中应和了一声

猫逃到树上。

我还要继续致歉,还有两天

忘了是哪个夜晚

那个对女儿动了邪念的出狱父亲

悄悄出逃。只记得第二天

祖母买了一包糖,走了几步又转身

把几颗分给了挑担走村、走过苦楝树下的

卖糖人

第三门

我曾躲过所有的监控

走着Z形路线,去往一个秘密之地

在那里,满头黑发的祖父斜靠门边等我

必须去拿那条大鱼?我问

不一定要去,如果你不愿意

真可以?

可以!这一次是祖母答我

她正把自制的渔网往池塘里抛洒

她要捕虾。她还是五十多岁的模样

妖精一样的手臂和脚趾

我的母亲不在,她刚刚五岁

正哭喊着不要出门,不要到祖母家来当养女

父亲在山道上爬行,很快就走到云深处去

云是母亲新摘的一朵小野花

慢慢长到好看的样子

黛瓦和红墙,是破烂的模样

拍一拍手,小草就从墙缝里钻出来

八十岁,我还有如此羞臊的小贪婪

看它们慢慢变成祖母祖父,再慢慢变成草木

八十岁我这般鲜艳,清露白骨

多年后,解开新夹袄的一枚纽扣

我将重新长大

【蓝敏妮,新闻媒体人,喜作文、习诗、画画。诗歌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诗林》《中国诗歌》等刊物。鲁迅文学院第十八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麻雀诗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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