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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管的贫困经历对在职消费的影响
——来自上市企业的经验证据

2022-10-18曾春影罗明忠

科学决策 2022年9期
关键词:董事高管经历

王 芳 曾春影 罗明忠

1 引 言

在职消费是企业管理者在履行职责过程中所获得的、除正常的工资薪酬以外的各种非货币性利益的统称。由于在职消费具有双重理论属性,使得公众难以解开在职消费的神秘面纱。随着企业天价招待费的曝光,高管在职消费问题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现有文献从“效率观”和“代理观”两个视角对高管的在职消费进行解释。“效率观”认为在职消费是契约不完备的产物,作为货币激励的补偿,是对高管的隐性激励(Adithipyangkul 等,2011[1];Rajan 和 Wulf,2006[2])。“代理观”认为在职消费也是代理成本的一种表现形式,增加管理层效用的同时会侵害股东权益(陈冬华等,2005[3])。现有实证研究表明,中国市场多支持“代理观”,给企业带来巨大的代理成本,损害了企业价值。学界一直不断研究和探讨如何强化高管与股东利益联结或者是建立有效的监督、治理机制等来降低高管的在职消费行为。

这类研究多是基于高管的同质化的假设,强调外在的激励或者监督机制如何有效激励或者控制其在职消费行为,忽略高管隐性心理特质异质性进而对其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差异性。高阶理论认为,高管的认知模式和价值观等心理特质影响高管个人决策和企业行为。而高管过往经历,尤其是敏感时期的经历会塑造其稳定的心理特质。从“代理观”的视角,高管在职消费行为取决于其对物质享受的态度,以及其是否会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以提升自身效用的自利倾向。社会心理学的文献认为,早年的贫困经历会塑造高管对物质财富积累和享受的价值观等,进而影响其在职消费行为(Davidson等,2018[4])。但是依据现有文献,我们仍无法得知高管的贫困经历究竟对其在职消费产生何种影响。一方面,高管的贫困经历可能使其产生物质的不安全感,形成物质主义的价值观,更注重物质财富的积累和消费,从而其在职消费水平可能会更高;另一方面,经历过贫困这一外在的负面应激事件后,高管可能会降低对物质财富的刻意追求,重视与利益相关者的关系,不会以牺牲他人利益为代价追求自身效用的提高,从而其在职消费水平可能会更低。

基于此,本文选取沪深A股上市企业2002-2020年的高管贫困经历数据,实证检验高管贫困经历对高管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机理,研究结论表明,在敏感时期有贫困经历的CEO更加注重人际关系,其以损害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的自利倾向降低,进而其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越低。此外,企业独立董事会降低对这一类型的CEO的监督和控制,即CEO在其贫困经历中形成的内在的心理特质会替代企业独立董事这一外在监督机制。

本文的研究贡献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CEO在是否以损害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进行自利行为的倾向方面具有异质性,这种内在心理因素的特质性与CEO在敏感时期的经历有关,这对于理解企业的代理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第二,本文的结论扩展了战略领域研究CEO在企业行为和决策方面的研究,CEO会受到敏感时期的过往经历持续性的影响,进而影响其自身和企业的行为,这也为企业进行CEO的甄选提供了理论依据,拓展高阶理论和烙印理论的研究深度,增强该理论的解释力。第三,本文的研究发现CEO在过往经历中形成的内在的心理特质会弱化外在的独立董事这一外部机制对其自利行为的监督和控制作用,理论上有助于理解独立董事在何种情境下可以有效的发挥作用。实践上,可以帮助企业设立有效的公司治理机制,降低企业的经营成本。

2 文献回顾与理论假设

2.1 高管在职消费文献回顾

2.1.1 高管在职消费的解释视角

现有研究从“效率观”和“代理观”两个截然不同的视角解释高管的在职消费行为。“效率观”认为在职消费可以激励高管的努力程度,是在契约不完备的条件下对高管如薪酬等显性激励的补充,对企业价值有积极影响(Adithipyangkul 等,2011[1];Rajan 和 Wulf,2006[2])。“代理观”认为在职消费是高管的机会主义行为,在信息不对称的环境下,高管以损害委托人的利益为代价通过在职消费增加效用,损害了企业价值,是企业代理成本的一种外在体现(Jensen 和 Meckling,1976[5];陈冬华等,2005[3])。我国的公司治理机制尚不完善,高管利用职务之便进行在职消费的成本较低,我国企业高管在职消费的现象较多。中国资本市场的实证证据也多支持“代理观”这一视角,基于此,本文也从“代理观”这一视角研究高管的在职消费行为。

2.1.2 高管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因素

由于中国的上市企业高管的在职消费行为多有代理成本的属性,学者多从强化高管与股东利益联结或者是建立有效的监督、治理等来降低高管的在职消费行为。从利益联结角度,已有文献从分红机制(刘银国等,2015[6])和薪酬制度等角度探讨了其对高管在职消费的影响。从监督、治理机制角度,学者研究了董事会、监管政策、审计监督、机构投资者、媒体、分析师等内部、外部的治理机制发挥的作用(褚剑和方军雄,2016[7];郝颖等,2018[8];郭建鸾和简晓彤,2021[9])。但是,以上研究多是建立在高管的同质性这一假设前提下,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高管的隐形心理特质差异性对其在职消费的影响。研究表明,高管的节俭的价值观念(潘越等,2020[10])、自律意识(张晓亮等,2020[11])等隐性心理特质会对其在职消费水平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高阶理论和烙印理论认为高管过往经历,尤其是敏感时期的经历会对其心理特质产生持续影响。社会心理学的文献认为,高管的贫困经历塑造其对于物质消费的价值观,进而可能会影响其在职消费行为,但是高管的贫困经历对其在职消费的影响及其作用机理尚未引起学者的足够关注。

2.2 高管贫困经历文献回顾

贫困现象引起了社会学家的广泛关注,同时经济管理领域的学者也聚焦于贫困经历对高管和企业行为的影响。贫困经历使得个人过早地体验到生存的艰难,从而形成了节俭性的消费习惯、预防性的高储蓄倾向以及不愿过多承担风险的习惯(程令国和张晔,2011[12];汪小圈等,2015[13])。这种对风险的规避体现为企业会较少地进行创新、维持更低的债务水平、进行盈余管理的概率更低、更多地储备现金、金融资产配置水平更高(赵玉洁和黄华青,2019[14];牛煜皓和卢闯,2020[15])。同时,高管的贫困经历也有可能使其更加偏好风险,他们也可能更害怕重蹈覆辙,珍惜当下的机会,倾向于开拓创新(Gephart 和Campbell,2015[16])。此外,还有部分学者关注贫困经历对高管利他情感、同理心的影响,进而影响企业的社会责任行为(Han et al.,2022[17];Xu and Ma, 2021[18];许年行和李哲,2016[19])。可见,贫困经历对高管的多种心理特质都有塑造作用,但是目前研究关于贫困经历对高管心理特质进而对企业决策行为的影响结论具有冲突性。本文拟探讨高管的贫困经历对其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

2.3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高阶理论认为,高管的价值观和人格特质等隐性心理特质会影响其对决策环境的感知和解读,进而影响企业的战略选择和决策(Hambrick和 Mason,1984[20])。而高管敏感时期的过往经历,尤其是痛苦的经历(诸如贫困或者家庭变故),会塑造高管隐性心理特质,而高管个人及企业决策行为是该种心理特制的外在表现(曾春影等,2020[21])。然而,根据社会心理学的文献,高管贫困经历会塑造其心理特质,但是对其在职消费行为预测方向是相反的。在此基础上,本文着重分析高管贫困经历对其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

贫困被认为是结构性暴力(Vollhardt,2009[22]),处于贫困处境不仅意味着经历者在物质被剥夺的环境中成长,同时其还会被社会排斥、边缘化或处于不利地位(Xu and Ma, 2021[23])。可见,贫困意味着物质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双重匮乏,这类敏感时期的特殊经历会深刻“烙印”在其心里,并无意识地将这种“烙印”表现在今后思维和行为中。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会使CEO形成对物质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稀缺“烙印”,会内化其主观的物质、经济的不安全感。即使是经历者成年后,这种经济不安全感依然存在。当CEO早期长时间缺乏某些资源时,由于“烙印”效用,其会将注意力集中于对这些资源的获取和维持上(Adamkovič M and Martončik, 2017[24]),使其过分在意自己拥有财富和地位(Banker et al., 2020[25])。Ahuvia和Wong(2002)[26]研究指出早期体验到经济不安全的个体到成年后往往更加看重财富的获得,渴望更高水平的收入以提升自己的经济安全感。Allen和Wilson(2005)[27]研究发现童年时期体验到由饥饿或者营养不良带来的食物不安全感的个体,其长大后会将食物安全作为生活的首要目标,在家里存放很多的食物缓解内心的不安全感。

进化心理学的生命史理论指出个体早期成长环境的资源差异,会影响个体成年后的生命史策略 (Griskevicius et al.,2011[28])。早期生活在资源比较充足、安定的个体,成年后更倾向于采用慢策略;而成长于物质匮乏、不安定环境的个体,成年后更可能采用快策略( 王燕等,2017[29])。快策略的个体其冒险程度更高、更加冲动,同时更加可能进行机会主义行为获得短期利益。还有部分学者认为,经济的不安全感是导致个体形成物质主义价值观的重要因素。Richins和 Dawson(1992)[30]认为物质主义价值观包括三个层面,即把获得财富作为生活中心、通过获取财富来追求幸福、以拥有财富的数量和质量来衡量自己的成功。简而言之,物质主义价值观是一种强调物质财物拥有的个人价值观。拥有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个体认为物质财富是生活重心,物质的消费和享受是成功的标识。Davidson等(2018)[4]认为拥有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个体喜欢追求高消费的生活风格,而不愿意过物质简单的生活。

根据该理论逻辑,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的“烙印”会使得CEO更加倾向追求短期的物质消费,当显性的薪酬不完全取决于高管决策时,甚至可能会采取冒险和越轨的行为以谋求物质上的享受,在职消费为其获取财富、追求高水平的物质享受提供了可能性。然而,创伤后成长理论与上述解释贫困经历对高管的影响相反。Tedeschi和Calhoun(2004)[31]认为个体经历过贫困这一创伤性事件后,心理会成长并发生积极的变化,展现出比之前更高的适应水平、心理功能和生命意识。该理论认为个体在早年长期经历贫困后内在的成长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人生哲学的改变,对生活进行重新规划、感恩生活、重视意义和精神世界的发展。Tedeschi和Calhoun(2004)[31]研究发现有创伤经历的个体会对人生意义进行深度思考。经历并“熬”过贫困使得个体更加热爱生活并调整生活中原本追求的事物的重要性排序,尤其体现为降低对外在物质财富的追求。(2)自主性和自我效能感提高。个体自主性和自我效能感提升的直接表现在于,经历过创伤性事件获得成长的个体更多地依赖自我的激励,不再需要外在的物质财富和声誉的刺激和激励作用。(3)重视与他人和组织的紧密联系、亲社会行为增加。创伤后成长获得成长的个体同情心更强,愿意给予他人帮助,并希望与他人建立联系。Chen G 等(2020)[32]研究发现经历过创伤事件的CEO会更加倾向于分配资源用于提升员工职业路径、治理环境或者进行慈善捐赠,以提升利益相关者的效用。Leary 等(2007)[33]研究指出,经过创伤性经历获得成长的个体还会建立与组织的紧密联系,尽力维护组织的积极形象,从而提升自己的生命的意义。此外,还有部分学者认为CEO 早期的贫困经历往往有较强的忧虑意识,会对外界环境变化表现出过度的敏感和强烈的不安全感,他们会更容易高估不利事件所带来的损失,从而会做出规避风险的决策(马永强和邱煜,2019[34])。高管作为企业中最具影响力的人,其行为和决策会对企业产生最大影响,媒体或者分析也会将其言行举止与企业的形象关联起来(Boivie等,2011[35])。如果其在职消费水平较高,外在的利益相关者会对企业的评价降低,企业形象受到损害,重视与组织联系的高管会尽量避免损害企业的形象。骆良彬和魏志坤(2021)[36]的相关研究也指出,CEO早期的贫困经历可能会导致其在事业发展早期对财富和地位极度渴求,但是当其拥有一定的地位和财富后,会开始担心可能会失去其拥有的财富,重新陷入之前的贫困境地,从而行为更加谨慎。

可见,根据创伤后成长理论,早年有贫困经历的高管会降低对物质财富的刻意追求,重视与企业利益相关者的关系,不会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去最大化自己的效用。同时,高管对组织的紧密联系和其获得一定成就后谨慎的作风会使其尽量避免对企业产生负面影响的行为。可见,在敏感期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的企业的代理成本有两个完全相反的预测结果。基于此,本文提出两个待验证的竞争性假设:

H1a:有贫困经历的高管所在企业在职消费水平更高;

H1b:有贫困经历的高管所在企业在职消费水平更低。

3 研究设计

3.1 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为研究高管的贫困经历对其隐性的心理特质进而对其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本文选取 2002-2020年沪深两市A 股上市企业作为样本,并进行如下筛选:(1)考虑到 ST 和* ST 类上市企业的财务数据存在一定的特殊性,本文剔除了 ST 和* ST 类上市公司样本;(2)考虑到金融类上市企业的财务报表编制原则与普通上市企业不同,本文同时剔除了银行、保险、多元金融等金融机构上市企业;(3)考虑到有境外投资者参与的企业治理模式可能会与境内公司存在差异,因此本文剔除同时发行 B 股或 H 股的企业;(4)剔除模型中各控制变量有缺失值以及相关数据异常的样本。经过筛选,最终样本为6713个企业-年度观测值。

本地独立董事的确定方法分为以下几个步骤:笔者首先从国泰安CSMAR数据库中获得独立董事的名单,对照着独立董事的名字和其服务的上市企业,从新浪财经披露的工作简历中获取独立董事的主要工作单位,确定该工作单位所在的城市,并与上市企业的注册地做比较。企业高管的背景数据和其他财务数据来自于国泰安CSMAR数据库和万德WIND数据库。在此基础上,通过手工查阅公司年报并结合百度搜索、凤凰财经等搜索网站整理上市企业高管的背景信息与数据库的数据进行比对增强数据的可信性。

3.2 变量说明

3.2.1 因变量:高管在职消费(Reszzxf)

在职消费的计量问题一直是企业代理问题研究者面临的现实问题之一,因为在职消费具有隐蔽性,企业的财务报告中不对在职消费进行专项披露,CEO的在职消费包含在企业的管理费用中,但是现有的研究数据库中也无法获得该项数据的准确信息,因此现有研究中多采用替代性指标进行衡量。Luo 等(2011[37])和陈冬华等(2005)[3]所用的方法测算在职消费。Cai 等(2011[38])学者认为,在职消费既包含正当商务花费,又包含不正当商务花费。Luo 等(2011[37])和权小锋等(2010[39])采用管理层在职消费与由经济因素决定的高管预期正常的在职消费之间的差额表示异常高管在职消费,根据在职消费的代理观,本文通过残差模型估算高管在职消费的方法更准确地反映高管攫取非货币性私有收益的本质。有鉴于此,我们采用如下公式:

其中,Perkt,为报表中披露的管理费用中扣除了董事、高管以及监事会成员薪酬、计提的坏账准备、存货跌价准备以及当年的无形资产摊销额等项目后的数值;Assett-1为上期期末总资产;∆Salest为本期主营业务收入的变动额;PPEt为本期厂房、财产和设备等固定资产的净值;Inventoryt为本期存货总额;LnEmployeet为企业雇用的员工总数的自然对数。利用模型先对样本企业分年度分行业进行回归,通过模型回归得到的因变量预测值即表示正常的在职消费,实际在职消费与正常在职消费的差额即为在职消费Reszzxf。

3.2.2 自变量:高管早年贫困经历(Poverty)

公司高管一般包括了总经理、副经理、财务负责人以及上市公司董事会秘书和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人员。基于我国企业公司治理的实际情况,参考已有研究的普遍做法(例如许年行和李哲,2016[19]),本文将高管定义为在企业中实际负责日常经营管理的最高级管理人员,在我国即为CEO或者总经理。为度量 CEO 的贫困经历,笔者从国务院扶贫办公室获取确定的全国832个贫困县名单,将CEO出生地信息与该名单进行对比,若 CEO 出生于国家贫困县,则解释变量 Poverty 取 1,否则取 0。

3.2.3 控制变量

参考已有研究,本文首先控制了企业层面的主要变量,包括企业规模(size)、财务杠杆(lev)、托宾Q 值(Tobinq)、资产回报率(Roa)。同时,控制了公司治理的相关变量,包括控股股东持股比例(Holdingratio)、是否为国企(State)、董事会规模(Boardsize)、独立董事占比(Inde_ratio)、上市年限(Listingage)。由于本文旨在考察CEO 贫困经历对其在职消费的影响,因而本文还控制了CEO的其他个人特征因素,包括CEO 的年龄(Age)、性别(Gender)、学历(Degree)、是否兼任董事长(Isduality)、薪酬Salaryceo)、持股比例(Shareatio)等。

特别地,本文还加入了高管的“大饥荒”经历(Famine7-12)作为控制变量。程令国和张晔(2011)[12]研究指出,个体在婴儿期不谙世事,在这个阶段的经历对个体影响不大。成年早期个体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已经形成,这个阶段的经历对个体的影响也不显著。而童年时期和青少年时期是个体认识和理解世界,保存记忆和塑造性格的重要时期,这个时期的经历对个体的影响是最大的。从物质消费的角度,学者普遍认为个体童年的物质缺乏会对其产生更强烈的不安全感,进而影响其成年之后对物质消费和享受的价值观和行为( Kasser et al., 1995[40])。基于此,本文选择童年时期(7-12岁)作为“大饥荒”经历的敏感期。此外,本研究采用 t +1期被解释变量对t期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进行回归,以降低内生性问题的影响。

3.3 模型设计

本文采用面板回归的方式验证文中假设,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企业CEO,其在不同时期的扰动项之间往往存在自相关,高斯马尔科夫定理不再成立,因此本文采用按照企业聚类的标准误回归方式。本文首先建立高管贫困经历与在职消费的回归模型,以验证高管贫困经历对其所在企业在职消费影响的理论逻辑。本文使用Hausman检验同一参数的两个估计量差异的显著性检验,确定是使用随机效用还是固定效应模型。其中CVsi,t为控制变量组,回归模型如下:

4 实证结果分析

4.1 描述性统计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 1 所示。从全样本的统计结果来看,在2002—2020年间,高管在职消费(Reszzxf)的平均值为-0.019,25%分位数为-0.167,75% 分位数为0.013,标准差为0.267,与 Luo 等(2011)的统计结果较为接近。CEO 的贫困经历(Poverty)的均值为0.01,表明有贫困经历的 CEO 在总样本中的占比达到1%,探讨 CEO 的贫困经历对高管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具有较强的现实基础。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4.2 相关性系数分析

表2汇报了主要变量的 Pearson 相关系数,相关系数检验显示,CEO 贫困经历(Poverty)与高管在职消费(Reszzxf)的相关系数为-0.028,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的企业高管在职消费水平更低。相关系数的结果初步支持了研究假设1b的论断。此外,高管贫困经历(Poverty)与控制变量的相关系数较小(VIF 值为1.14,远低于 10 的警戒线),说明回归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限于篇幅,VIF检验的表格并未汇报。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表

4.3 回归分析

表 3 列示了 CEO 贫困经历对高管在职消费影响的回归结果。从表 3 第(1)列仅加入CEO的贫困经历这一自变量,CEO 贫困经历(Poverty)的回归系数为-28.433,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第(2)列加入CEO的大饥荒经历,CEO 贫困经历(Poverty)的回归系数为-26.472***,且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CEO的大饥荒经历的回归系数为-1.148,且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表3的第(3)列加入企业的特征变量、公司治理以及CEO个人的特征变量指标后,CEO 贫困经历(Poverty)的回归系数稳定在-23.523,且在1%水平上显著。从经济含义来看,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的企业的高管在职消费水平(Reszzxf)比无贫困经历的CEO所在企业大约低23.523个百分点,假设1b得到了支持。回归结果表明,CEO的贫困经历使其降低了对物质财富积累和享受的追求,更加注重与人的关系,降低了其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而提升自己效用的倾向,这种内在的心理特质有效地抑制了其所在的企业的在职消费水平。

表3 CEO的贫困经历对高管在职消费影响的回归结果

续表

5 内生性分析和稳健性检验

5.1 内生性检验

本文研究CEO的贫困经历对其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但是本文的研究结论仍然可能受到内生性结论的影响。一方面,本文的结果可能受到样本选择偏误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另一方面,对本文的研究结果的另一个解释是有低在职消费水平的企业吸引了有贫困经历的CEO,即企业的在职消费水平与有贫困经历的CEO之间可能有互为因果的内生性。为此,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法)方法和工具变量两种方法解决本文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

5.1.1 倾向得分匹配法

本文对文中样本进行配对处理,文中主要考虑影响企业选聘何种类型的CEO的变量包括企业的成立年限(Cor_age)、现金流量水平(Cash_rev)、资产规模(Lnasset)、资产收益率(Roa)、资产负债率(Debtratio)、董事会规模(Boardsize)、独立董事比例(Idratio)和托宾q(Tobinq),根据模型中倾向性得分最接近但是CEO未受到贫困经历影响的企业作为配对样本。进行PSM匹配后,大多数变量的标准化偏差小于5%,匹配后变量的t检验的p值不拒绝两个配对组之间无差异的假设,由表4的匹配结果可知处理组和对照组的控制变量在分布上是一致的,匹配效果良好。由均衡性检验结果可知,各变量匹配后在试验组和对照组间是均衡的,但是企业的绩效水平(Roa)和资产负债率(Debt_ratio)两个变量匹配前后试验组较对照组p值无变化,说明匹配前该变量试验组和对照组无差别,因此本文在建模的时候将Roa和Debt_ratio两个变量排除重新对样本进行匹配,匹配结果如表5所示,表中结果显示证明排除两个变量后匹配结果更为理想。

表4 样本的PSM变量匹配结果

表5 剔除变量之后的PSM变量匹配结果

本文在样本匹配基础上对模型进行重新回归,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由表6的模型(1)-(3)可知,在控制了行业变量、年度变量、企业基本变量、公司治理层面变量以及CEO个人特征变量后,CEO的贫困经历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稳定在-12.916。样本进行PSM匹配后的回归结果表明本文结论未受到样本偏误的影响。

表6 基于样本的PSM匹配的高管贫困经历对在职消费影响回归结果

续表

5.1.2 工具变量法

此外,本文还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导致的内生问题。具体而言,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水平更低,也可能是在职消费水平更低的企业更有可能聘请有贫困经历的高管。因此,本文选择CEO出生地的平均GDP水平作为工具变量,运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对文中模型进行重新回归,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CEO贫困经历和大饥荒经历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负,再次验证CEO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对企业在职消费的抑制作用。

表7 两阶段最小二乘法高管贫困经历对在职消费影响回归结果

续表

5.2 稳健性分析

为了增加本文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增加了如下过程:

5.2.1 因变量的替代测量

为对主要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本文用替代指标重新衡量企业CEO的在职消费水平。本文参考Cai 等(2011[38])和郝颖等(2018[8])的做法,手工收集了上市公司财务报表中涉及的差旅费、业务招待费、办公费等与企业高管以及相关政府官员有关联的费用,分析加总获得在职消费的金额,并取自然对数,表8汇报了在职消费替代变量稳健性回归的结果。由回归结果知,运用在职消费的替代性指标后,CEO的贫困经历对其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影响的回归系数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稳定在-4.106。

表8 CEO贫困经历对其所在企业在职消费行为影响稳健性回归结果

续表

5.2.2 Placebo 检验

从上述的结果可以看出,CEO的贫困经历与在职消费水平显著负相关。如果主回归的结果在任何 CEO出生地分布情境下都存在,那么 CEO贫困经历所引致的处理效应的显著性将失去意义。为此,我们参考许年行和李哲(2016)[19]进行 Placebo 检验:首先,为每位 CEO 随机模拟分配一个出生地;其次,以模拟的出生地来判断 CEO 是否有贫困经历,并生成模拟解释变量 Poverty n; 最后利用模拟解释变量 Poverty n 对在职消费变量进行重复回归100 次(和 500 次)。回归结果中,系数显著为正和显著为负的占比差异较小,意味着本文构造的虚拟处理效应并不存在,表明确实是CEO贫困经历降低了其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而不是其他因素或者噪音所导致的。该部分验证了本文主要结论的稳健性。

5.2.3 Heckman 二阶段模型

首先,本文定义被解释变量Employ,其含义是企业是否聘请有早期高质量生态环境经历的高管做CEO,将其与企业规模、企业绩效水平、资产负债率、托宾q值、成长性、董事会规模、独立董事比例这些可能会影响企业聘任决策变量进行回归,估算出逆米尔斯比率λ (Invers Mill’s ratio)。接着,在第二阶段将逆米尔斯比率λ作为控制变量分别代入公式模型中,检验CEO贫困经历对在职消费的影响,表9汇报了回归结果,CEO的贫困经历的回归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可见,在考虑了自选择偏误后,本文的结论依然成立。

表9 Heckman 二阶段模型回归结果

续表

5.3 排除其他机制解释

前文的实证回归结果发现,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的企业高管的在职消费水平更低,这与创伤后成长理论的预测一致。经历了贫困这一创伤性事件,CEO降低了其对外在财富的追求,重视与他人和组织的联系,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进行在职消费的倾向降低。那么,有没有其他机制对文中的实证结果进行解释?程令国和张晔(2011[12])的研究证明,早年有着饥荒经历的家庭,尤其是在最重要的童年和青少年期经历较严重饥荒的家庭,表现出更高的“节约欲”,从而也可能会导致企业的低在职消费。我们认为,如果是出于CEO更加节约的原因,那么CEO对待他人也会投入较少。

企业社会责任与社会公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而且不是企业必要的投资。为了进一步解释说明CEO的贫困经历对企业在职消费的影响机理,本文将CEO的困难经历变量与企业的社会责任数据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10所示。其中Score是企业社会责任的得分,来源于润灵环球责任评级得分。分项指标中,我们选取企业环保投资(Envi_inv)数值数据,这两项涉及的利益相关者范围更广,而且企业是自愿性地进行投资,可以有效的避免一些噪音的干扰。本文通过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中环境和可持续发展部分手工筛选出每家企业的环保投资的总额,取自然对数。从回归结果看,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企业的社会责任的综合评分更高、环保投资的数值也更高。可见,CEO的贫困经历使得企业的在职消费更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其更“节约”所致。回归结果也从一定角度说明,有贫困经历的CEO更加注重与他人的联系,从而所在企业社会责任投入更多。

表10 CEO的贫困经历与企业的社会责任的回归结果

续表

6 进一步讨论:CEO的内部心理特征会替代外部的公司治理机制吗?

为了降低企业的CEO以损害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最大化其自身的效用,代理理论认为企业需要建立公司治理机制,实现所有者对CEO的监督和制衡,公司治理是由股东大会、董事会和管理层构成的一系列的内部治理机构和制度。董事会作为公司治理的核心机构,会使用一系列的财务和行为控制方法限制企业CEO的自利行为,实现所有者和CEO的利益一致性,降低企业代理成本(Hoppmann等,2019[45])。一元制的董事会结构中包含执行董事和独立董事两大类董事,公司治理的研究学者认为相对于执行董事,独立董事因为其经济上和行权上的独立性更加能够控制并降低企业CEO的自利行为(Coakley 等,2021[46])。当独立董事认为CEO的行为损害了所有者的权益时,可以提请解聘CEO。此外,独立董事还会监督CEO的薪酬水平以及薪酬组成部分,独立董事对CEO的监督作用和对降低企业代理成本的作用也得到了文献的支持。

但是,学者在肯定独立董事降低企业的代理成本为的作用的同时也认为当企业中已经存在有效降低企业代理成本的机制时,企业内就没有必要再设立独立董事对CEO进行控制和监督。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在敏感时期有贫困经历的CEO并不认为物质财富的积累和消费在其生活中占重要位置,而且CEO 不会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最大化其自身的效用。他们会降低企业在低绩效水平下对其支付较高的薪酬的可能性,而且在职消费水平也会比较低,从而降低了企业的代理成本。CEO受到贫困影响形成的价值观和对人际关系的态度是一种稳定的特质,而且贫困发生在CEO成长和发展的敏感时期,根据烙印理论,其受到环境的影响具有持续性,即使后续环境发生改变,该影响依然存在。无论CEO所在企业的董事会中独立董事是否会对其进行监督和控制,CEO受到其价值观影响的行为不会发生改变。反之,如果CEO将追求财富的积累和消费置于首要位置,外在的公司治理机制比如董事会中的独立董事的存在会有效的抑制其以损害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的自利行为。

基于此,本文认为CEO在敏感时期受到贫困经历影响塑造了其稳定的心理特质,可以降低其在职消费新闻给,其所在的企业的独立董事对其监督和控制作用效果不明显。即CEO受到贫困经历影响形成的价值观等内在的心理特质与企业独立董事降低企业的在职消费之间是替代作用。本节余下的部分验证CEO在敏感时期受到贫困经历的影响是否会负向调节CEO所在企业的独立董事对企业在职消费的降低作用。表11汇报了实证回归结果,由模型(1)-(3)的回归结果知,Ind_ratio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企业董事会成员中独立董事的比例越高,对企业的在职消费水平有抑制作用,体现了独立董事在公司治理中发挥的监督和控制作用;Ind_ratio和Poverty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在控制CEO的在职消费方面,CEO在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形成的价值观等内在的心理因素会替代独立董事的作用,本节部分的假设得到了支持。

表11 CEO贫困经历与企业独立董事对在职消费的替代效应验证回归结果

续表

7 研究结论与未来展望

7.1 研究结论与研究意义

本文选取CEO作为企业高管的典型代表,利用上市企业的数据研究高管的贫困经历对其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行为的影响。现有社会心理学的研究关于贫困经历对个体的研究结论尚不一致。本文的研究结果与创伤后成长理论的预测一致:CEO在经历了贫困这一创伤性事件后,促使其对人生的目标和意义进行重新的审视和思考。他们减少了对外在的财富和声誉的追求,而且会更注重与他人的人际关系,更多的考虑他人的利益得失,不会以牺牲所有的利益去增加在职消费来提升自身效用。从而,有贫困经历的CEO所在企业的在职消费水平更低,企业的实践也印证了这一观点,任正非曾经在媒体对其采访中不止一次提到其儿时贫困经历留下的印记,形成了其对财富享受独特的看法和观点。这些结论在经过不同变量替代回归和Placebo 检验等一系列稳健性测试后结论依然成立。

此外,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CEO内在的心理因素对企业外部的公司治理机制的替代作用体现在独立董事对CEO的在职消费的抑制方面,但是在企业在低绩效水平下支付给CEO较高的薪酬方面未体现为明显的替代效用,可见,虽然独立董事代表投资者的利益,其作用在于监督CEO并控制的自利行为,但是在具体的情境中,独立董事的作用仍然有差异。

本文的研究有如下理论和实践意义:第一,从代理理论的视角看,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作为代理人的企业CEO对待财富的积累和消费的价值观、以及其是否会以损害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最大化自己的效用具有抑制性,进而CEO所在的企业的在职消费存在差异。过往的研究多是基于CEO是理性的经济人的假设,探索外在的控制和监督机制如何降低企业的代理成本(Heavey等, 2022[47])。

第二,现有研究CEO对企业的决策影响的研究用CEO的年龄、性别等人口统计学特征作为CEO内在心理因素的代理变量,但是难以解释该心理特质的形成机制,而且有些心理特质无法用现有的人口统计学特征变量衡量。现有文献越来越关注CEO在敏感时期的过往经历对其特质进而对其所在的企业的决策的影响(许年行和李哲,2016)[19]。本文研究表明CEO在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会影响CEO的价值观和其对与他人的人际关系的态度,进而影响了企业的在职消费,扩展了战略领域和烙印理论的研究。

第三,从公司治理的角度看,现有研究企业独立董事对企业在职消费的影响的文献结论尚缺乏统一性,一些学者的研究结论认为企业董事会中独立董事的比例无法降低企业的在职消费或者是只能发挥微弱的控制作用。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企业CEO在敏感时期的贫困经历影响并使其形成稳定的价值观等内在的心理因素,这些因素会使得CEO自身有自觉降低企业在职消费的作用,从而对独立董事在公司治理中发挥的作用有替代性。这也为独立董事在监督和控制CEO的行为的有效性方面提供了一个边界条件。从实践角度,独立董事监督和控制CEO的自利行为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会造成CEO和独立董事之间的冲突,独立董事和CEO之间沟通的减少也会降低CEO决策的有效性。基于本文的研究结论,如果CEO的内部心理因素对其自利行为有抑制作用,可以替代独立董事的部分作用,企业在进行公司治理制度的设计时可以考虑这些因素,为企业的经营节省成本。

7.2 未来展望

本文研究CEO在敏感期的贫困经历对企业在职消费的影响,研究结果支持了灾难后成长理论的推断,即CEO在敏感时期受到贫困经历的影响,物质财富的积累和消费在其生活中的重要性排序越低,他们会更注重与他人的人际关系,不会以牺牲所有者的利益为代价进行自利行为,从而降低企业的在职消费。鉴于这一系列心理特质的隐形特征,本文未对文本理论分析部分进行机制检验,未来学者可以采用实验或者其他获取一手数据的方式对该机制进行检验。

此外,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CEO内在的心理因素对企业外部的公司治理机制的替代作用体现在独立董事对CEO的在职消费的抑制方面,但是在企业在低绩效水平下支付给CEO较高的薪酬方面未体现为明显的替代效用,可见,虽然独立董事代表投资者的利益,其作用在于监督CEO并控制的自利行为,但是在具体的情境中,独立董事的作用仍然有差异,未来期待学者集合具体情境和行为研究独立董事在公司治理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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