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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龄社会的新青年研究:概念隐喻、议题重构与公共叙事

2022-10-18

中国青年研究 2022年10期
关键词:新形态老龄议题

□ 朱 荟

一、导言:再议时代与青年研究

1.老龄社会新形态的中国

老龄社会,既是21世纪全世界必须面对的新社会形态,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国情、新变局与新发展。纵观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人口转变是实现生产力历史性变革与现代化飞跃式变迁的重要推动力量。从“高出生率、高死亡率、极低增长率”的原始社会,到“高出生率、死亡率下降、增长率上升”的农业社会,再到“出生率下降、较低死亡率、较高增长率”的工业社会,直至如今“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长率”的数字社会,一次次重大社会革命与人口结构动态变迁相互作用,共同塑造人类社会形态的转型历程。我国人口均衡发展的百年趋势催生出中国不同社会形态的演进历程。如图1所示,从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年轻社会形态,到1975年至20世纪末的成年社会形态,再到进入21世纪的老龄化社会,直至2022年成为老龄社会,即将迈入深度老龄社会,并将于21世纪的第四个十年之后跨入超老龄社会[1],中国老龄社会新形态是经济、社会、文化等多重动力推动而成的新社会形态,既是国家发展的重要趋势,也是文明进步的必然规律。必须注意的是,人口老龄化这一国情要素与我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进程紧紧相随。老龄社会新形态伴生出百年未有之新机遇,亦可能遭遇百年未有之新挑战。站在新时代的历史交汇点上,中国如何面对并怎样行动,事关国运,事关每一个中国人,事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图1 中国社会形态的演进历程图示

2.老龄社会新形态与中国青年

时代造就青年,新时代塑造新青年。中国青年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先锋力量。当代中国青年是与新时代同向同行、共同前进的一代,生逢盛世,肩负重任[2]。回首百年,五四运动中觉醒的中国青年,点燃了民族的希望;1922年成立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掀起了青年建功立业的新篇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中国青年必担当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重大责任。毋庸置疑,如何审视老龄社会新形态与中国青年的内在关系成为一种理论必须。总体而言,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1)关于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是谁”的新界定问题。老龄社会新形态无疑是一个长寿时代,具有高龄人口比例增大和平均预期寿命显著延长等鲜明特点。我国平均预期寿命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35岁,到2001年刚进入老龄化社会的71.7岁,再到2022年的77.9岁,按照《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的目标,预计2030年这一指标将突破79岁。随着生命线的延长,曾经习以为常的“青年求学-中年工作-老年退休”的人生阶段将被改写,青年的概念不仅仅是年龄意义上的分类范畴,更多意味着敢于创新与勤于奋斗的时代精神。

(2)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发展的新风险问题。

老龄社会新形态也是一个新风险时代,年轻型人口结构下的人口红利已然消逝,失能照护、低技能劳工与社会保护不足等多重社会风险在深度甚至重度的老龄社会形态中逐渐形成[3]。人类生存所面临的风险不再集中于工业社会所带来的贫穷、疾病与失业等传统领域,更因全球化、信息化与数字化等外在力量,将青年与老年等所有社会成员都置于意料之外的未知风险之中。相应的,关乎青年发展的教育政策、就业政策、住房政策等所有社会福利与政策议题都应随之扩大内涵与外延。老龄社会新形态应重新思考如何在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下助力青年优先发展的时代议题。

(3)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命运的新实践问题。老龄社会新形态还是一个命运共同体的新时代,既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共通情感,也有“每个人都终将老去”的共有身份,更有一套基于爱国、平等与公正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共享追求。正如鲍曼所言,在日趋分裂的当代世界,共同体成为人们热切希望栖息其中并重新拥有的世界[4]。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重提共同体,这与代际差异、代际隔离与代际鸿沟带来的社会原子化,以及群体公共性消解造成的社会排斥与年龄歧视密切相关。公共叙事成为勾连青年与老年的自然契约,公共性将中国老龄社会从机械团结转向有机团结,在亲密的社会交往与共同的历史使命下,形成真正而持久的不同队列命运共同体。从这个意义上说,青年与老年的代际关系不再意味着撕裂或者冲突,而是个人发展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的联合形式。作为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一个新组织原则,这种代际共同体已经渗透到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内部结构,将见证中国老龄社会变革。

3.百年青年研究的新使命

青年研究是关注青年问题的研究领域。如果从发掘社会运行秩序与人口结构变迁的理论视角上看,青年研究具备了这一广泛社会科学的独特意涵[5]。早在20世纪20年代,有学者思考“何以中国青年从前不发生问题”。一方面,封建社会的人口变迁是极为缓慢的,古代人口普遍寿命较短,亦如杜甫在《曲江》中所提到“人生七十古来稀”,人口年龄差异并不显著。另一方面,传统中国的青年生活在被压制的社会环境里,青年在成长过程中并不存在明显的社会不适应,代际冲突与资源配置等问题被掩蔽在皇权与父权等绝对权威之下。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在近代社会环境下,青年运动崛起,青年问题凸显[6]。若以《新青年》创刊为标志,中国青年研究始于新文化运动时期,因社会变革而兴,为唤醒青年的民族意识,引导青年担当救亡图强的历史使命而作[7]。正如《敬告青年》开篇称:“青年之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自在人身。新陈代谢,陈朽腐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8]。

我国青年研究正是在把握青年群体与社会再生产、内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个体生活与国家前途的相互作用之中,秉持独特学理品质。将视野拉回到新百年,恰逢中华民族复兴与老龄社会深度化的历史节点,如何在长寿界域中界定“新青年”概念,从化解新社会风险的角度重构青年与国家的互动议题,并在公共叙事中观察社会新变革,再塑不同代际的共同体……这些内容亟待在新青年研究中予以关注,亦成为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的新使命。

二、无关年龄: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的概念隐喻

1.无关年龄的“新青年”概念内涵

毫无疑问,“青年”概念是青年研究最基本的构筑单元,也是这一领域中最富争议的研究内容。正如《Journal of Youth Studies》(青年研究杂志)创刊人安迪·弗隆在关于青年研究的介绍中,开宗明义地提出,“青年概念长期以来存在争议,既影响青年研究的辨识度,也影响青年社会学的进展”[9]。因此,青年概念界定面临困境是学界的共识。青年作为人类生命历程的一个必经阶段,相关实证讨论未能统一此阶段生理心理现象与特定社会过程所结合产生的差异性与特殊性;多学科的理论视角竞争与多元化的评判标准涉入,进一步增加了青年概念界定的主观特质与建构元素。学者既有从“青年学”教材中梳理青年概念的本质属性,也有从学术论文中细致厘清青年概念的内涵及扩展,关于“谁是青年”“青年是谁”的概念提炼层出不穷[10]。其中以年龄作为划分依据是学者们较为一致的看法,即便如此,到底“青年”隶属于哪一个年龄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11]。如表1所示,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都可以视作不同类别标准下的“青年”。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的年龄划分将进一步被拉长。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群体符号,其内涵旨向与表征指代将更加模糊。实际工作中青年对象的多维性,以及文化、心理、经济、社会与历史等诸多面向的交融性,使得学者们逐渐认识到,包罗若干子类型的“类别化”青年定义永远不可能达成完满概念。那么,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以“类别化”界定向“全景式”隐喻的概念转向,不仅能够化解青年概念的分类困局,而且将显现出“新青年”概念的社会隐喻,不失为一种可能的理论操作与技术选择。

表1 不同分类视域下青年的年龄界限

(1)“新青年”概念超越年龄划分,凸显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年龄包容与年龄友好。必须承认,青年是一个经历社会化的生命阶段,时间因素对于青年概念界定具有重要意义。即使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在社会文化上存在较大差异,但是在青年的年龄划分上都集中在青春期到社会独立的时间区间[12]。这种时间维度的青年概念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必然造成更加令人困惑的局面。虽然青春期起点较为一致,但是老龄社会加剧与年龄结构转变势必使得个体的社会独立愈加困难。从这个角度说,超越年龄划分,践行年龄包容与年龄友好理应成为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概念理念。“新青年”概念突破年龄歧视的被动思维,强调全生命周期的积极开放,突出“年龄-代际-时期”作用下全社会共同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混合效应模式。

(2)“新青年”概念超越生理意涵,强调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社会决定论与积极青年观。从狭义角度看,青年是大脑与身体正在迅速发育并逐渐成熟的群体。在生理学与心理学的人本视角中,因突触与神经递质的快速增长、髓鞘化对大脑连接的迅速增强,以及前额叶与边缘系统的平衡变化等青春期特质,青年的认知及行为更偏向冲动或叛逆等激进面向。虽然上述生理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发展心理学及脑部神经扫描的客观检验,但是这种本体论的单一视角,从根本上忽视了长期的、复杂的且微妙的社会环境因素影响。有学者以美国历时性犯罪人口统计数据,反驳“青年脑”的说法,即否认“大脑差异将导致青年更多进行冒险、风险与危险行为”的生物决定论,认为这种“青春期论断”不仅强化了群体刻板印象,更是漠视了社会不平等的真实基础[13]。因此,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概念在消释生物性的同时强调社会性,进一步肯定积极青年观的优势理念。正如世界卫生组织以肌体活动的划分标准,将18岁到64岁的人群隶属于同一类型。在这一思路下,“新青年”不再是发育、成长或青春期的生理概念,而是更具有社会权利与平等尊严的积极含义。

(3)“新青年”概念超越文化标签,反思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青年亚文化与代际差异。如果说时间因素和生理因素偏重以客观事实认识和分析青年概念,那么文化因素则是从文学、音乐、艺术、运动和爱好等多样性的主观实践中抽取青年概念的内涵属性。《当代青年文化》国际百科全书曾这样概括,“青年是文化的,是行动的,因而是独特的”[14]。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大量研究关注年轻一代的日常经历、身份认同、集体行动、社会空间以及亚文化实践。在“青年文化”的庞大总括下,青年概念看似整齐划一,共同指向行事方式、精神风貌、习俗规范等较为一致的文化群体,他们或遵循“嘻哈”文化,或崇尚“二次元”文化,或时兴“杀马特”文化。以伯明翰学派为代表,在结构主义、符号互动论和越轨理论等视角下解释与反思青年文化风格[15]。可以说,这种“亚文化”及“后亚文化”的微观理路,一方面凸显了当代年轻人的个性特征、时髦形象与反抗意涵,另一方面导致青年概念内涵并不是实质性的,反被切割在行为迥异,甚至观点相悖的不同群体之中[16]。这样的青年概念是短暂的、松散的,甚至可能生成更多模棱两可的概念分歧。因而,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概念视角不应转向更加细化多元的亚文化场景,而应探究青年文化现象背后固定的社会历史联系,从“代际差异模式”到“社会结构模式”的转换中,重新定位青年概念核心所在。

2.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的概念隐喻

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概念具备多重隐喻。之所以造成“青年是一个包含争议却很好被检验的概念”,是因为相关理论视角多元且观点各异[17]。其划分标准既有客观标准,也有主观认定;在生理心理、社会经济与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下,青年概念在表面的普适性下,暗含着高度的复杂性、特殊性和社会分化性[18]。一种可能化解青年概念外在张力的方式在于,突出“新青年”的概念隐喻,依托韦伯理想类型的“全景式”概念建构路径,取代既有的“类别化”思路。“全景式隐喻”不仅是修辞策略,而且是表达青年概念的强大工具。这种具有启发性的比喻方法和思维机制,清晰刻画了年轻人日常生活世界的典型事件,以及他/她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的相互作用机制,可以成为青年研究的综合范式。鉴于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社会变革的深刻性与人口转变的复杂性,中国新青年的概念隐喻不再指向生命历程的某一特定阶段或生理心理的某一特点品质,而是指向一种积极正面的奋进形象与追求进步的精神力量。这里的多重隐喻,既有年轻人到老年人的年龄突破,也有文化青年到政治青年的“人设”回归,如此隐喻沿袭了“五四运动”以来中国青年的政治面貌与意识形态[19]。在社会建构与国家责任的角色期待下,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是国家战略的行动者,是老龄社会的建设者,是新时代的每一个人。

三、重返国家: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议题重构

当布迪厄提出“青年只是一个词”的论断时[20],他本意是以概念反思为起点,引出一个更重要的讨论点:青年问题的本质是什么,以及该如何研究青年问题?虽然布迪厄不否认年龄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作为社会结构的理论分析者,他的青年概念与“性别”“种族/民族”,甚至“阶级/阶层”等自然实体概念一样,关乎社会秩序及其再生产;“青年问题”的本质也如同其他社会问题,事关资本、惯习与社会建构[21]。回到中国语境,学界同样认为,随着社会异质性的增强与社会成熟期的延迟,当代中国青年问题其严重性与普遍性是空前未有的[22]。有学者认为,“中国社会长期将青年视为不成熟、不安分、容易惹麻烦的‘问题群体’”,这种“问题导向的发展路径”导致中国青年研究难以看到“青年与社会全貌”的整体框架[23]。也有学者指出,自从20世纪80年代我国青年研究起步以来,“问题意识”与“问题导向”在青年研究领域深入人心,但是对青年问题的认识是“片面的、偏颇的”[24]。学者们总在“费尽精力扫描纷繁复杂的青年现象”,却并未形成学术聚焦。再回到布迪厄“结构论”的分析视角,青年问题不是青年人的个体问题或群体问题,而是青年与社会结构或社会规范的关系问题。相应的,青年研究以及议题设计也应注重社会建构的宏观立论基础。

1.老龄社会新形态下中国青年研究议题的丰富与拓展

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中国青年研究议题不仅应定位于青年群体本身,更应来源于老龄社会形态对青年的界定、规制与塑造。在我国积极老龄观的立场与视角下,青年不分年龄也无关代际,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行动者都属于新时代的新青年。因此,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新青年研究应秉持这样一种大胆且创新的议题丰富与拓展。

(1)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新青年研究应扭转过于偏向“现实性观察”的旧议题视角。从“范式变迁”角度上看,青年研究的“现实性观察”大致分为两条研究路径。第一条研究路径,是从20世纪20年代芝加哥学派在城市问题研究中关注到帮派青年为起点[25],开启了青年研究对年轻人的越轨、反叛及偏离行为的实地调查与质性研究。在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影响下,这一研究范式深入青年生活的细微之处,考察当代年轻人的思想活动、文化经历与仪式抵抗,研究旨向在于了解“今天的孩子”在干什么,以及他们如何应对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变迁[26]。第二条研究路径,是以社会学理论指导下的定量研究为立足点[27],关注社会(教育)分层、社会经济地位、家庭(学校)培养模式等对青少年学业成就、心理健康、人际适应的因果影响机制,强调数据支撑与统计推论在“青年问题”论证过程中的作用。虽然后者的研究范式留意关注留守儿童、网瘾青少年等新兴现象,但是其研究主旨删繁就简,即研究者在熟悉社会统计方法的基础上,挑选匹配数据的适宜方法,将青年问题归因于有限个数的核心解释变量之中。

无论是文化取向的质性研究,还是社会学取向的量化研究,“现实性观察”的旧议题视角始终带有简化论的痕迹,未能深刻把握人口年龄变迁与老龄社会到来对青年发展的结构性制约。试举一例,在乡村振兴与流动中国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农村青年正在经历重大社会变革,他们无疑是青年研究领域的重要对象。当前学术期刊中过多关注农村青年的婚恋困境及婚姻策略,然而农村青年不仅是城市化进程中填补劳动力市场人口结构性缺失的重要组成,亦是创新农村经济发展与维护农村社会稳定的核心力量。其研究议题理应关联老龄社会新形态下农村发展与社会治理的新范式,人口、健康、代际关系、生命历程、社会参与、技术影响以及地方成功经验等农村老龄化的重点议题理应在青年研究领域下展开相应探讨。可以认为,新青年研究扭转“现实性观察”的议题偏向,在探索中国式老龄社会建设实践道路的同时,将超越以往研究的既有视角,体现老龄社会复杂形态下青年研究的多样性与多因果逻辑。

(2)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新青年研究应重视对“历史性关联”与“未来性延伸”的新议题展望。第一,老龄社会新形态下强调青年研究议题的“历史性关联”意义重大。青年研究是社会学的重要领域,但是已有研究存在历史关怀不足的视角缺陷。有学者直言,目前我国青年研究最缺的是“历史”[28]。事实上,每一个时代的青年及其形成都经历着一段极为复杂的社会历史过程。无论是广播音乐、电影电视与计算机网络等新技术的出现,还是更为重大的政治变革,都在不经意间改写那个时代下的青年文化与青年实践。从《听话的儿子:美国青年文化中青年与世代的话语分析,1630—1860》,到《现代英国的青年文化,1920—1970:从象牙塔到全球运动》,再到《中国青年文化:从红卫兵到网络原住民》,这些中西不同时代的青年文化研究著作,内嵌丰富的历史视角,揭示出只有重新激活“历史性关联”,才能跨越当下的时间维度,对社会事件与青年发展的本质联系有更充分的理解。

进一步说,这种“历史性关联”不仅在于发现过去的人物、事件与内容,更是理解从历史事实中分析青年行动者与社会结构的复杂互动机制。例如,青年研究领域考察新中国成立初期和计划经济时期企业中的师徒制,可以反观当下中国职业教育改革过程中青年工人的技能形成与技术培养[29]。因此,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将新青年研究的议题视野迁移到过去,不是为了缅怀往事的怀旧情结,而是为了分析“过去与当下”“当下与未来”的历史转折与社会传递[30],以社会历史比较分析将老龄社会复杂性、不确定性与当代青年问题更好地融贯起来。

第二,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重申青年研究议题的“未来性延伸”影响深远。“青年”原本就是“未来”的代名词,饱含充满希望的意味。“青年是整个社会力量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31]。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高度重视青年优先发展,出台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青年发展规划,发布新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专门关于青年的白皮书,并指导制定《共青团中央改革方案》《中央团校改革方案》《中共中央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少先队工作的意见》等。

然而在研究层面上,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议题未能注意到“未来性延伸”的引领作用。关于青年未来的学术讨论视野较为局限,相关研究仍桎梏在中、大学生的升学意愿或就业创业意愿,婚育适龄青年的恋爱、婚姻与生育意愿,以及流动青年的迁移意愿与居留意愿等方面。上述青年意愿研究的表面是对未来的关注,但是这种预期中的态度在成就动机与事实结果上存在脱节。这种脱节不仅在于青年成长过程中的独特性、漫长性与偶然性,更在于青年个体与老龄社会的制度性脱嵌。以劳动力市场中的青年研究为例,既要考虑到符合当代青年的自身兴趣与求职压力,更要考虑到老龄化加剧下人力资源将逐渐稀缺,以及漫长生命周期中人工智能将取代一些职业,那么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职业发展的现在、过去与未来都是青年研究应考虑到的内容[32]。老龄社会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形态,其发展没有规律可遵循,也不再依照循序渐进的逻辑。于是,青年的未来及发展也不再能够简单重复前人经验,而是变得难以预测。因此,在老龄社会跨越式与复杂化的发展逻辑下,青年研究以“未来性延伸”作为议题转换的方向显得尤为重要,这种“未来性延伸”始终将青年研究的议题内容锚定在影响青年发展的老龄社会机会结构分析之中[33]。从这个意义上说,未来视角应在中国特色青年研究中占据更为独立的位置,也应是理解中国老龄社会青年行动的一个关键切口。

2.重返国家: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议题核心

无论是历史、现实还是未来,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议题重构,其关键在于重返青年与国家的关系场域。“重返国家”意味着运用相当宽泛的笔触,将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经济学、教育学、犯罪学、文化研究及社会工作等诸多涉及学科,以及统计分析、深度访谈、参与观察、民族志、人物素描等不同类型的方法论及研究方法,还包括或“躺平”或“内卷”,抑或是“崛起”等时髦、庞杂而迥异的青年现象,统统归拢到青年参与国家发展的大议题之中。以此化解当前我国青年研究之对象多是“青少年”“大学生”“新生代农民工”,故事质性叙述或量化因果推断的研究方法“二选一”[34],以及研究议题无外乎“学业成就”“校园文化”“职业选择”“社会适应”等[35],存在讨论对象过于重复、研究方法较为单一、学术视野相对狭窄等当前研究的诸多局限。

从实践角度上看,青年于国家的意义重大。1919年5月4日,当时的中国青年在国家危亡之际,饱含爱国主义情怀登上历史舞台。时至今日,习近平总书记谆谆嘱托:“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人民的幸福,是当代中国青年必须和必将承担的重任”[36]。这种“重返国家”的研究方式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城邦中的青年形象”的相关讨论之中;有书评称,一部《西方青年史》都是在“孜孜以求将年轻人纳入国家(城邦)的意识形态”[37]。可以看到,在古今中外的不同发展阶段中,“重返国家”的青年研究议题核心,是始终适用的。

“青年者,国之魂也”。将研究议题从“问题青年”或“青年问题”向“青年与国家的作用关系”的主旨转换,既改变了研究主体,也转换了研究视角。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重返国家”的议题转换,不仅在于将青年视为兼容过去与未来的时空跨越者,以重设“新青年”的年龄跨度和概念范畴;而且在于将青年作为一种分析国家制度的基本变量,从而重构青年问题的本质属性及解释机制。换句话说,若不能在国家层面上讨论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青年研究,就无法真正理解老龄社会的青年概念,亦无法从开放策略中定位青年与老年、青年与时代、青年与社会的相互关系,更无法彻底拓展“麻烦制造者”“社会变迁受害者”等西方青年研究的既有范式[38]。总之,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重返国家”的新青年研究议题在批判与反思的新研究视角下重新认识青年与老年的社会群体,不再将研究重心放在群体差异性的讨论中,而是以统一的生命周期与社会进程去建构不同年龄群体的共同性与联结性,既能摒弃关于青年现象的观察与解释中“纠偏”“诊治”的固有思路,也有助于正视老年价值以及在代际共融的生活世界中建构积极老龄化的实践路径。

四、结语:再塑共同体的新青年研究

在中国百年来有关“青年”的探索长河中,青年的公共性是首先得以认可的基本论题。青年公共性关乎民族国家,关乎社会团结,关乎国家秩序。无论是青年问题的学理争议,还是青年学从研究走向学科的建制讨论,关于青年公共性的思考始终是领域焦点。很显然,青年研究的发展困局与青年学科的建制困难也源于此。国家高度重视青年研究的发展大计,《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群团工作的意见》提出“加强群团工作学科建设”,《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进一步明确指出,应“在社会科学研究机构、高等学校加强‘青年学’研究”,但是这些政策依据只能为青年研究学科化提供合规性支持[39]。

真正制约青年研究成为强大智库,以及学科合法性不足的根本原因,仍然在于当前研究范式很大程度上忽视了青年公共性与中国老龄社会新形态的紧密联系。如图2所示,当前青年研究以形式多样的亚文化或学校教育的社会分层为主要内容,不足以支撑青年之于国家与社会的公共性“大问题”,甚至不能涵盖老龄社会的年龄连续性、实践共通性,以及“政学研”的使命性。因此,深入分析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公共叙事成为青年研究的行动基础。在这个过程中,对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如何实现公共叙事,恰好展现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与青年优先发展在个人、家庭、学校、社区等多领域的现实交融。不同思想与不同场域的交汇使得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公共性内涵得以发展,青年研究、老龄研究、社会发展研究及国家治理研究都可以由此整合为多元一体的“共同体”合集。

图2 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公共叙事

看似再塑共同体的提法颇有思辨色彩或者乌托邦情结,实则不然。再以青年就业议题为例,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的公共叙事,不应停留在青年就业创业的个人意愿或者能力方面,而应从青年在老龄社会结构中的定位,以及青年与老年的社会关联点出发。这种公共叙事的研究范式,既可以继承马克思关于《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40],也将实现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新工作世界”的学理憧憬[41]。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职业的研究定位,突出青年与老年、青年与社会的共同体意识。老龄社会中青年就业不仅意味着产生一般意义上的人口红利,也面临着新社会风险与深度不安全感,共同体的公共叙事试图超越单纯的劳动力市场分割,在更宽泛与更具包容性的视角下定义“年龄与工作”。老龄社会是一个释放长寿红利的新时代,不同生命周期的人生阶段都可以参与劳动,既可以是收获报酬的正式工作,也包括养育子女等情感劳动,以及志愿者活动等公民行动和社会参与[42]。从这个角度说,从共同体的角度回答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青年就业,可能不取决于人力资源或劳动就业的专业知识,会更倚赖于“中国梦”共同信仰,依赖于青年与老年等每一位社会成员在“中国梦”中所扮演的共同角色。

再进一步说,以再塑共同体为研究理路的公共叙事,不仅在于信仰感召,更是一种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的新分析方法,在价值观、情感与行动构成的叙述框架中将个体、公共政策及集体选择共同考量。已有研究证实,中国梦的公共叙事具有相当强度的穿透力与意识形态作用,既阐明了当前中国青年政策的基本属性,也有效驱动了我国青年从价值观到行动的宏伟抱负[43]。当然,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的适应性发展,并非通过转换青年概念、拓展研究方法及重构议题方向就可以完全实现。展望未来,老龄社会新形态下新青年研究应渐臻共同体意识,在概念完善、视角更新、理论成熟、机制分析、现实观照与制度呼应等多方面,考虑到青年与老年的代际无涉、社会融合及国家立场。对于青年与老年的全新划分,社会发展的全新问题与国家建设的全新任务,整齐划一的青年概念与研究议题变得不仅无趣,更是影响领域的深度实践。无关年龄、重返国家与再塑共同体等是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可操作的发展路径,跨越边界、聚焦议题与推动公共性成为青年领域知识生产的新方式。从百年前我国青年研究的发轫,到老龄社会新形态下青年研究的新起点,将青年的故事与老年的故事共同服务于中国梦的故事,必是整个青年知识社群的新任务与时代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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