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长歌

图/侯震 文/王小朋

1

黄河远上白云间，奔流到海不复回。

从巴颜喀拉山走来，黄河一身风尘，跳荡不息，沿途撒下无数传说。这条被尊称为“母亲”的河流，曾经灌溉了沃野，养育了文明，也卷走泥土，带来黄沙，凿出沟壑，侵夺良田。千百年来，从恐惧到敬畏，再到使之安澜。人与河的关系，几乎构成了永恒的主题。

洛阳是以河为名的城市，而这条河恰恰是黄河的支流，她与另外一条支流——伊河一起成为华夏文明的摇篮，被誉为“中国的两河流域”。河流是文明的星火，是城市的源头，她滋养着城市，也成为城市变迁的忠实见证者。自文明曙光初现，这片土地上、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人们津津乐道于这些故事，从典籍中、从诗行里，处处可以找到这些故事的影子，却没有人能把这些故事诉诸以图画——这需要极好的艺术想象力和极强的历史还原力。

当侯震耗费十余年之功，去完成这项浩大工程的时候。他发现支撑自己做完这些的，不仅是才华，更是对这座城市的深沉情感。作为一个四十多年前的闯入者，他自从走进洛阳的那一刻，便与这里结下不解之缘。

饮一河水，居一座城，绘就磅礴画卷，不失为一件乐事。

谁开昆仑源，流出混沌河。

积雨飞作风，惊龙喷为波。

古人以昆仑为诸神所居之地，黄河茫茫苍苍，不知其几千里也，故而推测昆仑为其源头。此时的昆仑与黄河都具有浓烈的神话色彩，都具备凡人不可揣测的气质，因而探源黄河也成为古代君王的梦想。到了汉武帝时期，这个梦想实现了。《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从此以后，新疆南疆地区的这座大山被命名为“昆仑山”，昆仑与黄河终于不再神秘了。

《一条大河》布面油彩160cm×150cm 2022年

这个举动，却为绵延千载的丝绸之路埋下了伏笔。

古中国人称自己的疆域为“禹迹”，是因为大禹治水，走遍了九州，而这一功绩，也直接导致了夏王朝的诞生。

《大禹治水》布面油彩168cm×238cm 2012年

禹迹茫茫，禹功处处。据《尚书·禹贡》和《史记·夏本纪》记载，大禹一共疏浚了九道河，遍及黄河和长江流域。在洛阳，最被人称颂禹功的便是凿龙门、导伊水。《水经注》载：“昔大禹疏龙门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历其间，故谓之伊阙。”传说在大洪水时代，伊、洛、颍、汝四河涨水，形成湖泊，号称“汝海”，威胁着夏部落的安全。大禹率人凿开龙门，导伊河入洛，再东流注入黄河，消弭了水患。

春秋时，人们曾“见河洛而思禹功”，赞叹“微禹，吾其鱼乎”——如果不是大禹，我们大约都早已喂鱼了。

2

这是一场权力争夺战。

启继承禹的王位，打破了原有禅让制的政治格局。启所在的有夏氏部落，居于洛河、伊河流域，与有扈氏接壤。作为当时一个强大的部落，有扈氏表示出对“家天下”的不满，甚至公开对抗。为了确立中央政权的统治地位，启发动了一场战争，决战地点在双方边境——甘。

原始力量的对抗在这里集中爆发。早期战争中的男人们没有甲胄，没有钢铁，没有马镫，甚至连武器、军旗都非常简陋，但是他们对胜利的渴望一点也不比现在少。他们是我们的祖先，我们身体里有他们的血。

《甘之战》布面油彩220cm×600cm 2022年

公元前1900 年左右，在洛汭和伊汭之间逐水草而居夏朝先民，找到了伊洛交汇之地。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他们决定在此建一座大城，这座大城将成为夏的都城，天下四方进贡的目的地。

《曙光二里头》布面油彩200cm×165cm 2012年

《竹书纪年》记载：“太康居斟鄩，羿又居之，桀亦居之。”自此以后，直到夏朝终结，无论统治者如何变换，这座大城始终是东方最为耀眼的明星。

3

黄河之滨，北邙侧畔，旌旗猎猎，阵列鲜明。不久前，来自西部的诸侯国周，向全天下发出倡议，共同出兵，推翻残暴的纣王。云集响应的诸侯们纷纷赶到洛阳北郊的孟津，参加会盟大会。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队伍，年轻的周武王姬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登上高台，发表了热血沸腾的演讲。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

《八百诸侯会孟津》布面油彩200cm×500cm 2012年

周公曾经追随武王，参加了伐纣灭商的战争。路过洛阳时，武王感慨到，这里是夏商两代君王定都的地方，是天下之中，无论是地势上，还是政治上，都是最好的建都之选，有朝一日夺得天下，一定要把国都迁到这里。

灭商之后，武王将象征天下权力的九鼎安置在洛阳，以示另立新都的决心。仅仅两年后，周武王便去世了。周公继承他的遗志，辅政成王，“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其中，“五年营成周”便指的是营建洛邑，之后他制礼作乐，也主要在这里。

《周公韬略营建王城》布面油彩200cm×500cm 2012年

4

车辚辚，马萧萧。

绵延不绝的队伍里，军队、群臣、百姓簇拥而行。队伍正中是一部华彩大车，六匹马拉着大车缓缓而行，——这是天子独享的车驾。“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这是当时的礼制，不可逾越。

年轻的周平王姬宜臼端坐车中，眉宇间波澜不惊。经历了人生的悲喜，经历了国家的变故，他显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东迁洛邑之后，他执政长达五十年，周朝绵延国祚五百余年。

《周平王东移定都》布面油彩200cm×500cm 2012年

5

《孔子入周问礼》中国画235cm×200cm 2013

敬王二年，心心念念想到洛阳考察的孔子，得到鲁公的支持，长驱千里抵达周天子所居之地。其时，老子在国家图书馆当馆长，是学富五车的人物。苌弘在刘文公那里做家臣，是名动一时的人物。孔子到达这里，问礼于老子，访乐于苌弘，学术大为精进。

孔子的学生曾经记下了他对于老子的描述：“鸟，吾知其能飞；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矢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6

关于白马寺的记载，缘于一个离奇的梦。

永平七年的一天，汉明帝在早朝上跟臣子们说起自己昨夜的一个梦。梦中他遇到一个金色的神人，个子很高，头顶散发着光芒。明帝便问群臣，谁知道这个金人的来历。有个大臣站出来，告诉明帝，这个金人是西方的佛，佛有一套自己的学说，跟中原文化不一样。汉明帝若有所悟，于是派出一队使臣，前往西域考察，后世一些文献称之为“永平求法”。

一年后，东汉的使臣在西域大月氏国遇到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便邀请他们一起回汉朝去。两人同意了，永平十年，使臣带领两位高僧到达洛阳，觐见汉明帝。汉明帝非常高兴，给予两位高僧很高的礼遇，并下令在洛城雍关西的御道边修建白马寺，这就意味着佛教得到了东汉朝廷的认可，白马寺由此被称为“释源”“祖庭”。

《永平求法 白马驮经》布面油彩220cm×500cm 2022年

7

这又是一位少年天子。

即位时，他只有五岁。祖母文明太后冯氏，是汉人。冯太后深知，战马上可以得来政权，却不能守住政权，游牧民族要建立强大的帝国，必须向汉族学习。耳濡目染之下，魏孝文帝自小“雅好读书,手不释卷。《五经》之义,览之便讲……善谈《左》《老》,尤精释义。好为文章,诗赋铭颂,任兴而作。”

一滴水只有融入大海才不会干涸，魏孝文帝对于先进文化的倾慕，导致他能够超越民族界限，推动深彻的社会改革。

《魏孝文帝迁都洛邑》布面油彩200cm×500cm 2012年

8

西汉时期，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又令大将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封狼居胥，首开丝绸之路，并将其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自此，东西之间的贸易和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中央政府无暇顾及西部边陲，加上匈奴人卷土重来，遮断丝路，西域诸国逐渐与汉朝政权失去了联系。

东汉建立后，经过光武帝时代的休养生息，生产逐渐恢复，国力再次强盛。到了明帝时期，社会更加稳定，经济越发繁荣，文化快速发展。再次打通丝绸之路，恢复西汉曾经的荣光，重启久违的国际贸易，便提上了日程。永平十六年，汉明帝派窦固领军四路，进击匈奴，一直打到天山脚下。在洛阳佣书十年的班超看到了机会，投笔从戎、跟随窦固出征，后来又以假司马之职出使西域各国，将隔绝58年的丝绸之路再次打通。

班超万里封侯，经略西域31 年，71 岁回到洛阳，死后也葬在这里。

丝绸之路的畅通，使得东西方交往更加频繁，洛阳城里不仅常常出现风尘仆仆牵着骆驼的胡人，而且开始有了围绕市场形成的胡人聚居区。

《洛阳丝绸之路》布面油彩220cm×450cm 2013年

9

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佛教在洛阳有了大规模发展。据《洛阳伽蓝记》记载，洛阳城中寺院一度多达1300 余所，其中的永宁寺塔堪称建筑奇迹。在城外，鲜卑贵族将捐资造像、开凿石窟的风气带到了龙门。闻名遐迩的世界文化遗产——龙门石窟，自此开启了绵延上千年的开凿史。

在龙门石窟的开凿史上，武则天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今天整座石窟中最大、最为精美的群像，便由她捐资建造。据说卢舍那神秘的微笑，就是以她的面容作蓝本。高宗咸亨三年，武则天以皇后身份捐出自己的两万贯脂粉钱，资助这一浩大工程，事迹被记载于《河洛上都龙门之阳大卢舍那像龛记》之中。

传说释迦牟尼在世时，带领众弟子托钵行乞，路遇一群孩子在沙堆边玩耍。其中一位调皮的小姑娘，眼见佛陀渐渐走来，便捧起一把流沙，笑盈盈走到佛陀面前，将沙子倾倒在佛陀的钵盂里。佛陀面带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特殊的流沙供养，领着弟子们远去了。

《开凿石窟》布面油彩250cm×450cm 2012年

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心中纳闷，说这个女孩如此无礼，用流沙戏弄世尊，而世尊竟然不以为意，是何道理？佛陀说道，1500 年以后，那个女孩将投生东土为王，我受此流沙供养，使其种下善根因缘，从此光大佛法，岂不是一桩好事？

《武则天捐建龙门奉先寺》布面油彩200cm×200cm 2012年

果然，武则天一生笃信佛教，尤其是后来借助《大云经》登上帝位以后，更是对佛教推崇备至。

中国历史上，女皇是独一无二的，而这个女皇，就在洛阳登基，在洛阳执政，在洛阳建明堂、天堂，封洛阳为“神都“。女皇的存在，让漫长的封建社会有了一丝别样的颜色。

10

玄奘所经历的，是历史上最艰苦的西行。由于没有获得朝廷的许可，玄奘只能孤身一人“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在边塞，由于没有出关手续，他冒着杀头的风险，混在灾民中闯关而出；在高昌，由于高昌王的刻意挽留，他“水浆不涉于口三日”，以生命博得继续西行的机会；在莫贺延碛，“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伏无水草，顾影唯一。四夜五日口腹干焦，几将殒绝。四顾茫然，夜则妖魅举火，灿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若时雨。”由于向西的通路为突厥人所控制，他不得不绕道今天的阿富汗、乌兹别克和巴基斯坦，辗转到达印度那烂陀寺，路途之险远，在西行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玄奘一生都在行色匆匆中度过，身体或者心灵，总有一者在路上。回国后，译经占据了他的大多数时间，但他所做的不仅仅只是译经工作。据他的弟子记载，每天译经完毕，玄奘还要礼佛行道，三更暂眠，五更又起，读诵梵本，拟定次日的翻译内容。黄昏时分，他还要为全国各地前来学习的僧侣们开坛讲经。夜晚掌灯后，更要不厌其烦地为本寺内的百余名弟子答疑解惑，“酬答处分，无遗漏者”。这样的治学精神，真可称是古学者中的典范。

《玄奘夜读》布面油彩200cm×165cm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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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初二年至永宁元年、永建元年至阳嘉二年，张衡先后两次任职太史令，累计时间14 年之久。太史令的办公地点在灵台，主持天文观测。

东汉灵台在洛阳，相传为汉光武帝所建。张衡在此工作期间，不仅完成了许多发明，还写下了著名的《二京赋》，其中《东京赋》写的便是洛阳。

《张衡造像》 中国画180cm×122cm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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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纸术是文化史上的大事件。

此前笨重的竹简木牍逐渐开始退出历史舞台，贵重的丝帛也开始有了替代品。东汉永丰、元兴年间，蔡伦在东汉京师洛阳任职，改进造纸之法，并上奏皇帝，海内推行，由此青史留名。今洛阳偃师区缑氏镇附近的马涧河，古称“造纸河“，相传为蔡伦造纸的所在。

《蔡伦造纸》中国画180cm×97cm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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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略存二百字，古镜一扫千年尘。

许慎所处的时代，正是古文经和今文经激烈争论之时。经学研究离不开文字学的支撑，想通这一点，许慎便开始着手做一件大事。不久后，他被调入京师洛阳，官至太尉南阁祭酒。许慎在洛阳期间，收集小篆、古文、籀文共9353 个字，逐一按形体、声韵、训诂进行解说,撰写了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字形、考究字源的字书——《说文解字》。

我们今天所用的部首检字法，便是从此书而来。

《许慎造像》中国画180cm×97cm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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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隋炀帝即位不久，抵洛阳，登邙山，望伊阙，有迁都洛阳之志，遂命宇文恺建紫微城，上应天相。营建东都的同时，隋炀帝又“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动工开通大运河。当时，洛水在西苑内的上阳之南弥漫东流，宇文恺就“筑斜堤束令东北流。当水冲，捺堰九折，形如偃月，谓之月陂”。

隋唐大运河的开通，与丝绸之路交汇于洛阳，四面八方的物产汇聚于此，洛阳城再次成为当时世界上著名的国际化大都市。

新潭码头，是大运河帆樯竞渡的见证。运河开通以来，天下缴纳的粮食源源不断输入洛阳，再转运至附近的含嘉仓、回洛仓等国家粮食储存基地。这里曾经是洛阳城繁忙漕运的缩影，秋日之下，波光粼粼，草木微黄，一派澄明。远山和楼台隐约可见，宫阙与市井相映生辉，是古洛水边的美丽景观。

《新潭秋韵》布面油彩300cm×400cm 2022年

黄河与洛水相遇，诞生了河洛文明，也诞生了洛阳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古往今来，洛阳人文荟萃，胜景如云。然而随着时代变迁，许多竟成为传说，殊为可惜。近年来，在各界努力下，城市恢复了一些历史景观，古城再度有了味道。于是侯震、张建京、赵明洋合作《河洛揽胜图》，记述这些半现实、半梦幻的场景。在画家笔下，这些胜景重现于青绿山水之间、云烟雾霭之下，令人思路接通古今，回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