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长白“星空”——险钓远东红点鲑

文/吉林·王绘宏

图/吉林·艾一凡 黄钥

8月26日一早，手机闹钟把我叫醒。我随手拿起手机，关了闹铃，又扫了一眼天气预报：晴，29℃。

这时手机屏幕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刘哥发来的：“下雪了下雪了，快来相约氧吧！”

我瞬间来了精神，迅速将天气预报切换到长白山地区，上面显示“阴、小雪……”

高原地带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我还在长春避暑，长白山那儿却下雪了，只是这2022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得还早。

高海拔打乱了四季的节奏，也让我“解锁”远东红点鲑的心情变得愈发急切。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当即行动起来，换线、选饵、整理装备、检车……

远东红点鲑，鲑形目、鲑科、红点鲑属，俗称“花里羔子鱼”，是栖息于山涧溪流之中的中小型冷水鱼类，在我国数量稀少，仅分布于鸭绿江、图们江，以及绥芬河上游支流。该鱼对温度、水质等生存条件要求极其苛刻，仅生活在水质清澈的冷水溪流里，以小虫、鱼卵等为食。因其体色艳丽、捕食凶猛、数量稀少，所以去自然水域钓这种鱼成为众多溪流钓发烧友的梦想，我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这场雪域钓行原计划在今春进行，但苦于疫情干扰而未能成行。

眼下，省内疫情防控形势平稳，天气预报显示长白山地区未来多日连续晴朗。看来，多年来令我魂牵梦绕的雪山精灵有望被这场秋雪唤醒，与我相会。

打理好装备后，又赶快去单位处理工作——我可不想在休息日加班。这一去还去着了，正好单位的一位美女同事明天要跟她的闺蜜去长白山旅行。捎上她们也不错，反正我独自开车，一路上也有人打趣聊天。

溪流、雪域、丽人、红点鲑……这应该是我钓鱼生涯中的高光行程了。

8月27日，我早早起床买了早点，驱车来到约定地点，俩美女已经等在那里。她们的服装和妆容都很讲究，看来人家为了发朋友圈已经提前对自己下手了。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一路向南，越开天气越好，越跑天空越蓝，初秋的清爽在大森林里更显真切。

随着海拔升高，植被也变得不同，山上修长的白桦树与挺拔的红松相衬相依，显得奔放大气，就像北方的大姑娘小伙子一般。白云在半山腰环绕，车子时而钻进云雾，时而穿行隧道，我们就像大片里的主角一样风光无限。且不说钓鱼，单说在这美丽的大山中驾车漫游就足够让人兴奋了。我打开天窗，让阳光洒进车里，两位女士听着音乐、吃着零食，欢歌笑语在这如画的大森林里一路回荡。

到达目的地，我先将两位女士送到她们的住处。刘哥早早就在路边迎接，另一位远在吉林市的渔友李哥听说我要来，立马撂下手头的活计，坐最早的一班动车前来会合。渔友周哥也放下工作，赶来跟我们相会氧吧。

渔友相聚，无需客套，吃一口饭便直奔钓场。

只钓半天，不必远行，长白山下的资源本就得天独厚。车行20分钟就来到溪边，我们换上涉水裤，钻进林中，仅走几步，回头就见不到公路了。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原始森林的荒蛮气息愈发浓烈。时值秋季，林中野果野花到处都是，刚开伞的小蘑菇成片地散落在背阴山坳里，枝上挂满硕大松塔的红松高大挺直，每棵都有数百年的历史，树下厚厚的落叶松软潮湿，一脚踩上去就看不到脚面，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腐叶、青草、松树油混合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上一口，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临近溪边，水流声越来越大，我终于透过树林空隙看到来自长白山的冰山雪水，阳光透过林子洒落在水上，光影斑驳，其美丽惊艳了我的想象：冰晶一样的水花，绕过水中裸露着的焦黑的火山岩。在溪水长期的浸润下，火山岩上长着厚厚的苔藓。千百年来，这片原始森林里的无数条溪流就这样心无旁骛地奔涌流淌，汇集成江河，滋润着广袤肥沃的黑土地。

耸峙于溪畔的裸露崖壁呈玄武岩地貌，崖壁断面由一根根刀劈斧砍般的十余米高的六边形或四边形石柱组成，不禁让人感叹天公造物之神奇。我陶醉于自然美景之中，直到二位渔友抽竿理线，开始作钓，我才想到此行的目的是钓鱼。以往大家结伴钓鱼，我一向下手最快，这次却完全被眼前的奇观吸引了注意力。

我插好钓竿，换上精心挑选的溪流专用米诺，朝着一柱火山岩后方的涡流处打出此行第一竿。溪水不深，但是流速很急，这对钓鱼不利，我既要控制好饵速，以防饵在水流的冲击下失速而丢掉动作，又不能让饵飞得太快，以免扎底太深，挂底丢饵。

玄武岩崖壁

打了几竿都不理想，我只好去上游的密林深处寻找能够正常抛饵的深汀。

蹚水有危险，我便上岸沿溪而上。原始森林中的灌木丛有一人高，脚下是溪水浸润的湿泥，既黏又滑，可谓举步维艰，更何况我还拿着鱼竿。于是，明明看着不远的溪湾，要绕很久才能蹚到岸边。

跌跌撞撞总算找到一处溪湾，顺山势奔腾而下的溪流在这里形成约120°的转弯，宽四五米，还有一处因地势落差形成的深湾，一棵被山洪冲倒的巨大红松横卧在溪水之上，形成了一个天然独木桥。凭经验判断，这里应该是一处绝佳的钓点。

这一次，我决定斜着向下游抛饵，让饵沿着侧顶水方向运动，这样可以延长饵在水中的有效运动时间，为鱼发现鱼饵创造条件。于是，我倚着倒树，将饵对准一块巨石后的回水湾抛了出去。饵正好落在漩流上方，经流水一冲，正好漂落至预想的标点。

由于溪水狭窄，加之沿岸都是灌木丛，头顶尽是树枝，因此施钓难度很大。好在多年野外路亚的经历让我练就了一手过硬的抛投技术，在无人为干扰的情况下，我能将饵精准地打到20米范围内的任意目标，误差在20厘米范围内。这是溪流钓手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因为溪流中的鱼类往往在相对固定的位置栖身，这种位置的水下结构往往比较复杂，不是有石堆就是有树枝等杂物，一旦抛不准，结果只有两个，一是饵无法经过鱼的藏身处，无鱼就饵；二是挂钩丢饵。即便是经验比较丰富的我，每次进山钓鱼也要多带一些饵以备不时之需。

正暗自得意时，饵已漂过标点，被我收至无效水域。我快收快放，反复抛饵收线，几竿下来，水下毫无反应。是饵选得不对，还是连日降雨导致水浑，鱼不吃钩？

正在这时，不知道是树上的橡果掉进水里，还是鱼儿捕食“炸水”，我侧前方七八米远的一段扎入水中的树枝旁突然溅起一片水花。管它是什么，有动静总比静默强。我将饵打了过去，扳回线环，还没等我紧线，手上突然感到一震，紧接着竿尖乱抖，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在水中疯狂地翻滚起来。我下意识地扬竿收线，那鱼贴着水面一路翻滚着被我拖到岸边。来不及拿抄网，我一挑竿把，直接把鱼甩到岸上，从中鱼到鱼上岸不超过5秒钟。

鱼在斜坡杂草上乱跳，我拿起抄网直接扑上去将它扣了个正着，端起抄网时才发现，鱼钩已经不在鱼嘴上。幸亏我动作快，岸上杂草又多，否则它准借着斜坡跳回水里。

我用溪水将双手打湿，隔着抄网将鱼轻轻地托起来。这样做非常有必要，因为冷水鱼长年生活在雪山融水里，表皮异常娇嫩，如果直接抓鱼，手温将灼伤它的皮肤，即便放流也难以存活。此外，手上的细菌对这些鱼的伤害也是致命的，我就曾钓到过这样一条冷水鱼，之前抓它的人的几根指印清晰地印在鱼体上，所印之处皆破溃。

我把这阔嘴大眼、鳍棘怒张的鱼儿浸到水里，仔细端详这大自然的杰作。它的皮肤呈黄褐色，光滑紧致，上面覆盖着半退化的细鳞，蓝紫色大块斑纹上点缀着金色的圆形小斑纹，鱼体后半部的金色斑点中还掺杂着深蓝色的斑点，更漂亮的是这些蓝色斑点中间还有零星的紫红色圆点，由上至下慢慢过渡到它洁白的肚皮上，而它的腹鳍和臀鳍则呈夺目的鲜红色，最外边的硬质鳍条洁白如雪，在白边与鲜红之间，一条黑得发亮的色带贯穿整个鱼鳍，这奇幻的色彩仿佛秋季日暮时分的天空，星光与晚霞交相辉映。即便从事设计工作多年的我，也未曾如此大胆地运用色彩。它如此肆意地以浓妆示人，估计我那美女同事也自叹弗如。

我想，这些精灵一定是受了长白山的恩泽，才能如此逍遥自在、自带仙气。此行至此，再无奢望，我马上把鱼放归溪中。一沾水，这家伙一道闪电似的消失在树影里不见了踪迹。

抬头望雪山，俯身戏鲑鱼，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事情吗？

晚上，刘哥选了当地一家老字号烤肉店招待我，我本想叫女同事来热闹热闹，结果人家还没逛够，她们次日要登长白山，就由她们去吧。这个小镇治安一流，倒也放心。

钓了一下午鱼，眼前地道的烤肉和冰凉的地产啤酒让我倍感亲切，特别是李哥亲自做的生烤肥肠，表皮酥脆，咬一口油花四溢，令人食指大动。我们一直侃到饭店熄灯打烊，考虑到明天还要去钓北极鮰，还是乖乖回去睡觉吧。

那一夜，我的梦里全是星光与晚霞交相辉映的景象。

第二天清早，刘哥发来信息：“长白山下雪了，不知道能不能清除。”

我马上将信息转发给女同事，结果人家已经在山口排队了。

我住在小镇的高处，可谓开门见山——一抬头便能看到巍峨的长白山耸立在天的那边、路的尽头，雪白的山顶在晨曦中熠熠生辉，令人心生敬畏。想必久居于此的人们，心胸一定是开阔的。

早餐是牛肉汤饭，头天晚上喝酒吃肉，早上这一碗牛肉汤饭真是暖心暖胃。什么是人杰地灵？这座小镇便是。这里到处是这种经营多年的老店，当地人父一辈子一辈，几十年来同在一家店吃饭，时下那些火爆的网红打卡店反倒没有这般底蕴。

相比昨天，今天的钓点远了不少，我们驾车穿行于林海，自然多了一些聊天赏景的时间。据李哥讲，这里林业资源非常丰富，春季的野菜，夏天的野果，秋天的蘑菇、木耳、松子、榛子，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运气好的人还能碰到灵芝、不老草等珍贵药材，五味子、刺五加更是随处可见，还有野山参这等稀罕物出现。当地人靠山吃山，勤快人一年能收入十几万。近年来，在有关部门和居民的共同努力下，当地野生动物数量逐年增多，獐、狍、熊、鹿偶有出没。

我对草药一窍不通，但是从小听到的关于长白山的神话故事倒是自成体系，以至于如今穿行于长白林海之中，满脑子都是神话故事中的仙子，说不定我还能邂逅一位仙女呢！

我今天的目标鱼是北极 ，施钓的溪流比昨天的宽得多，有20米左右，水中有山洪暴发时冲下来的火山岩，卧牛般阻挡着溪面，其附近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大回水湾，一看就是绝佳钓点。北极 并不好钓，它以落虫为食，所以飞钓最合适。我不会飞钓，便向玩飞钓的周哥要了一枚毛钩，又加上一段前导线，权当飞钓。原则上说，我并不推崇这种不伦不类的钓法，因为在我看来，用正规的钓具施钓是对鱼儿最基本的尊重。可惜我准备不足，情急之下，用这种赖皮钓法实属无奈，就算是为“解锁”新鱼种所做的尝试吧。

由于施钓溪岸已经被开发成漂流码头，所以干扰钓鱼的因素较多。我相中了水域中央并列着的几尊大石头后面的回水湾，那里应该是最好的标点。

远东红点鲑

因钓鱼心切，我犯了大忌，在水情不明的情况下到溪流中涉水行走。一般情况下，如果水深过膝，就不应该涉水。我试图摸着石头过河，可是溪流的冲击力远超我的预想。大石头后方水下多是深坑，我扶着石头向前探步的时候，一脚踩进深坑，溪水瞬间没过我的腰。由于我穿着涉水裤，浮力大，即刻就漂了起来，水流顺势将我冲了出去，冰冷的溪水迅速灌进涉水裤。我打了一个激灵，再想站立时发现脚已够不到水底。水继续往涉水裤里灌，我已被溪流冲向下游。

野钓这么多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无论到什么地方钓鱼，我都要事先了解钓场地形，一为选钓位，二为遛大鱼作准备。这次也不例外，刚到水边的时候，我就观察了这里的整体地形，发现大石头的下游是一片浅滩。在冷水的刺激下，我想到了这个细节，而水流的走向正是那片浅滩。

仿似星空

“ 星光”与“晚霞”交相辉映

可谓“开门见山”

钓获远东红点鲑

无名瀑布，渔梦之源

想到这里，我便冷静下来。我意识到，涉水裤在这个时候是最大的危险因素。在人倒在水中的情况下，水若持续灌入涉水裤，空气就会跑到脚的那头，这样人就会头朝下、脚朝上，而涉水裤的水阻又太大，想穿着它游泳是不可能的，其结果就是溺水。

我不停地调整身体角度，以免脚浮起来。几次调整后，我的脚意外碰到了石头底。我趁机转身背对水流，蹬住石头底，借助水流对后背的冲击，幸运地站了起来。

小心翼翼总算爬上岸，坐在晒得温热的石头上，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大惊失色的渔友们此时已赶了过来，常在水边的人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状况的危险性。

我接过刘哥递来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越想越后怕。如果我不事先了解环境，惊慌失措挣扎游泳，没准儿就要大头冲下，无法翻身；如果我行动迟缓，在温度极低的水中多待上一会儿，就有失温的可能，到那时手脚不听使唤，后果不堪设想。

我低头抚弄头发上的水，发现手里的竿子竟然还没丢出去，不禁噗嗤一声笑道：“这真是舍命不舍竿啊！”自嘲几句，也算给惊魂未定的渔友们吃颗定心丸。

我脱下衣裤，拧了拧水又重新套上。

虽然竿子没丢，但竿梢在折腾的时候折断了，好在我还有一支备用竿，继续钓鱼。

或许是连雨天导致水体发浑的缘故，鱼儿不买账。我们尝试了近半天，只有刘哥在一个小回水湾里钓到一条小北极鮰。

考虑到晚上还要返程，鱼儿又不咬钩，不如早些收兵。

路上，浑身潮湿的我回想水中涉险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如果溪流再急一些、深一些，后果可想而知，真不该如此冒失。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何其渺小，任何时候都该对大自然心存敬畏。

落水涉险的位置

溪流湍急

接上同事，挥别钓友，驱车返程。本就是旅游淡季，加上疫情干扰，漫漫回程路上没几辆车。

两位美女坐在后座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两天行程中的开心经历，一边讲一边修图片发朋友圈。幸好此行有她们，我因钓鱼而无暇拍照，是她们拍下了长白山美景。问起我怎么搞得像落汤鸡一样，我轻描淡写地向她们讲起今天的经历，开玩笑道：本想邂逅松花江仙女，结果仙女没碰到，我却失足掉进水里。俩美女听后莞尔一笑，说道：“我们可是在山顶遇到了心仪的男生，同城医学院的高才生，一表人才呢！”

我不禁在心中感慨：长白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如果真成佳缘，这可真是白头山上到白头啊！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山林里，山坳里升起的炊烟氤氲在半山腰，给这仙境般的世界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车子继续行进，后视镜里的林间公路美得像一幅油画。最后一抹晚霞投射下来，被树梢切割成数条橘红色的光柱，息了风的森林安静得像一张明信片。我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混合了松树油和柴火味的空气灌进车厢，那味道真好闻。

当车子从一条长长的隧道驶出时，天色已暗。黑森森的树林上空，星光开始闪耀。在蓝紫色的苍穹之下，天际线变得血红，我仿佛又看到那“星光”与“晚霞”交相辉映。

后座此时已安静下来，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两位美女已经斜倚着靠背睡着了。

我关上车窗，把稳方向盘，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