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中的增长与城乡消费差距
——来自省际对口支援影响新疆发展的证据
2022-10-10徐明
徐 明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诗经·大雅·民劳》
一、引 言
从世界经济发展史看,地区发展不平衡和收入分配不均,是几乎所有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都会面临的现实挑战。对于中国而言亦是如此。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取得了增长奇迹。与此同时,中国内部不仅存在巨大的地区差异,还存在较为突出的城乡差距。这些现实问题逐渐成为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严重制约着经济持续、健康和高质量发展。
如何才能缓解和抑制城乡差距呢?从理论上讲,城镇化是缩小城乡差距的一个积极因素(万广华,2013),依靠推进城镇化减少农村人口比单纯给农民补贴,更能在缩小城乡差距的同时促进经济增长,实现兼顾效率和平衡的两全(沈凌和田国强,2009)。然而在中国,户籍制度(Whalley and Zhang,2007;曹裕等,2010)、农村土地制度(Mullan et al.,2011)、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陈斌开和林毅夫,2010)以及偏向于城市的诸多政策(陈钊和陆铭,2008;Wan and Lu,2018)限制了人口从农村向城镇迁移,造成中国城镇化长期以来滞后于工业化(陈钊和陆铭,2008),并低于世界同发展水平国家的平均水平,以致中国城市规模分布呈现扁平化特征(王丽莉和乔雪,2020)。过低的城镇化造成经济效率低下(Au and Henderson,2006;Spence et al.,2009)和城乡收入差距扩大(Yang and Cai,2000)的双重损失,并且城乡差异在相当程度上推进了中国区域不均等(Wan,2007;罗知等,2018)。因此,这种低城镇化率阻碍了中国经济“在人口集聚中走向平衡”(陆铭,2017),并在事实上拖累了中国经济继续增长。
城镇化、增长和城乡差距是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命题。这一议题吸引了大量理论和经验研究。一些学者从需求因素(沈凌和田国强,2009)、户籍制度改革(曹裕等,2010)、城市倾向的经济政策(陆铭和陈钊,2004)、政府发展战略(陈斌开和林毅夫,2013)以及金融结构(刘贯春,2017)等视角进行研究。然而,需要直面的是,城镇化、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这三个变量之间存在互为因果的交互影响,从而给实证识别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比如,陆铭和陈钊(2004)采用人口出生率作为城市化的工具变量以缓解研究中的内生性问题,罗知等(2018)将寻找合适的工具变量作为此类研究未来努力的方向。
当前,消费需求牵引供给是形成强大国内市场的重要途径。如何发挥消费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中的基础性和引领性作用,是“十四五”期间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命题。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本文试图以“全国东中部19省市对口支援新疆”作为政策冲击,研究对口支援引致的受援地区城镇化对当地经济增长、居民消费增长和城乡居民消费差距的影响效果。本文的基本逻辑在于,东中部省市对新疆的对口支援,会通过基础设施投资和人口流动推进当地城镇化,进而改变当地就业结构和收入结构,最终抑制城乡消费差距。从经验观察看,相较于对照组城市,处理组城市在政策实施之后城乡生活消费差距得以明显缩小(如图1所示)。本文以除新疆之外的西部其他地区地级市作为新疆地区被对口支援政策覆盖的城市的对照组,采用双重差分法和中介效应模型进行因果识别和机制检验。结果发现:第一,对口支援引致的城镇化推进了当地经济增长率、居民消费水平,并显著抑制了城乡消费差距。进一步的,在区域异质性层面,上述抑制效果在深度贫困地区表现更明显。第二,就影响机制而言,对口支援通过“就业—收入机制”和“财政支出机制”发挥对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作用。
图1 对口支援冲击与城乡消费差距分化
与既有文献相比,本文的差异和边际贡献在于:第一,在学术文献中的位置层面,本文找到了“省际横向对口支援”这一绝佳的政策自然实验,克服此类研究中普遍存在的内生性难题,为精确识别对口支援政策以及由此引致的城镇化对城乡消费差距的因果效应和影响程度提供了新证据,因而丰富和深化了城镇化、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第二,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实践层面,不同于现有文献主要对城乡收入差距的考察,本文结合当前新发展格局下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的现实背景,以城乡消费差距度量城乡差距,在消费层面重点考察城镇化对城乡差距的影响效果和潜在机制。这对于新发展格局下,推进消费需求牵引国内市场、通过扩大内需实现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具有现实意义。
本文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理论分析与特征事实;第三部分是识别策略与数据说明;第四部分是实证结果分析;第五部分是异质性和机制分析;第六部分得出研究结论和启示。
二、理论分析与特征事实
(一)理论分析
2010年,为应对区域发展不平衡和边疆民族地区经济持续发展的现实要求,中央推出全国东部和中部19省市对口支援新疆发展的区域战略。对口支援政策要求东中部支援方着力支持新疆优势产业发展,着力解决本地就业、教育和住房等民生问题,把保障和改善民生问题放在突出位置。此项政策计划实施十年,尤其是指出要在第一个五年(2011—2015年)实现受援地区的重点民生任务取得明显成效的政策目标。
理论上,政策的实施效果在相当大程度上取决于政策关注什么,以及采取何种具体举措。鉴于中国地区差异和分配不均突出表现在城乡之间,尤其是集中在欠发达地区农村。从对口支援的基本内容和目标看,民生项目投资和本地特色优势产业是支援的重点。这意味着,对口支援具有扶贫倾向特征,可以通过农村道路、电力通讯等基础设施打破城乡分割,建立城乡之间的联系,促进人口流动,从而推进当地城镇化(罗知等,2018)。
对口支援事实上推进了城镇化,背后的机制主要在于政策引致了人口流动和劳动力迁移。对口支援实施后,受援地区很多经济变量会发生一连串变化,本文重点关注的是对口支援外生政策冲击及其引致的城镇化对当地城乡消费差距的影响方向和程度。从政策基本内容和目标看,对口支援至少可以通过如下路径影响当地城乡消费差距。首先,对口支援会直接扩充受援地区地方财政收入,进而影响财政支出偏向;其次,对口支援中的产业支援会引致当地劳动力流动;此外,财政支出偏向也会间接强化劳动力流动机制。劳动力在不同产业间转移和空间配置,事实上就是政策冲击推进城镇化进程。另外,对口支援中大量援建项目会通过推进当地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化(罗知等,2018)提升本地城镇化率。理论上,城镇化的推进与当地就业机会的增加密切关联,会极大改变当地民众就业结构和增加就业机会,进而提升其收入和消费水平。由于政策目标的民生属性,在此过程中农(牧)民相对于城镇居民可能获得更大的实惠,比如进城打工的机会得以增加、农业向非农产业的转移更便捷化等。城乡居民就业结构的相对变化会直接影响其收入和消费水平的相对变化,最终城乡消费差距可能得到抑制。事实上,已有文献表明,地方财政支出的合理安排会通过当地就业和农村居民增收能力的变化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李永友和王超,2020)。
上述理论逻辑即为,对口支援引致的“财政支出和劳动力流动—城镇化—就业—收入—消费”理论分析框架,如图2所示。
图2 传导机制的理论逻辑线索
(二)特征事实分析
下面以西部其他地区地级市作为新疆受援城市的对照城市,展示对口支援政策冲击引致的城镇化进程中的经济增长和城乡消费差距特征事实。
图3是对口支援实施前的2008年和实施后的2012年,处理组城市和对照组城市中,经济增长率与城镇化的散点图。可以发现,政策之前城镇化进程中的经济增长在不同城市之间比较接近。然而,在对口支援政策之后,相较于对照组,处理组的城镇化进程中经济增长率普遍更高(散点关系拟合线的斜率更大)。这表明,对口支援在推进新疆受援地区城镇化进程中促进了本地经济较快增长。
图3 城镇化中的经济增长率对比效果
图4展示了政策实施前后不同地区城乡生活消费差距与城镇化的相对关系。在没有政策冲击的对照组城市,随着城镇化推进,城乡消费差距并没有得到抑制,部分城市甚至加剧了城乡消费差距。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在处理组城市,对口支援实施之后(相对于之前)城乡消费差距明显缩小。这意味着,对口支援引致的当地城镇化进程中,城乡消费差距得到明显抑制。这一特征事实与上文理论分析相吻合,此处特征事实展示初步验证了本文的理论逻辑。下文将借助严格的计量模型,检验本文的研究主题“城镇化中的增长与城乡消费差距”,特别是重点考察对口支援对受援地区城乡消费差距的影响方向、程度、异质性和机制。
图4 城镇化中的城乡生活消费差距对比效果
三、识别策略与数据说明
(一)识别策略与计量模型
本文以19省市对口援助作为政策冲击,以中国西部地区地级城市作为研究单元,考察城镇化进程中的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本文旨在着重回答,城镇化进程是扩大了城乡差距还是缩小了城乡差距。城镇化、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是经济发展中的核心命题,然而这三个经济变量之间存在互为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这给实证识别带来了重大挑战。幸运的是,本文找到了合适的政策冲击,采用自然实验的方法克服内生性难题。本文的基本逻辑是,全国东部和中部19省市对新疆的支援,会直接推进当地城镇化进程,在此过程中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也会发生变化。本文实证识别策略是,以新疆实际受到对口支援的15个地州市作为处理组,以西部其他地区地级城市作为对照组,构建如下固定效应双重差分模型:
为了实现模型估计结果的对照,本文同时采用混合回归双重差分模型进行估计,计量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表示新疆受到对口支援的城市赋值1,西部其他城市赋值0;表示2010年及之后赋值1,之前赋值0。X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城市基期初始特征变量(各城市2005年的经济发展水平、城镇化水平、一产比重、二产比重、人口密度、人口增长率)。此外,区别于模型式(1),模型式(2)进一步控制了两种形式的时间趋势项trend,一种测度方式是处理组虚拟变量与年份交乘,另一种测度方式是各省区虚拟变量与年份交乘,从而放松模型式(2)的基本假设,允许不同地区城市样本的系统性差异存在。其余变量含义与模型式(1)相同。
进一步的,本文借助中介效应模型检验政策冲击对城乡消费差距施加影响的传导机制。模型设定如下式(3)和(4):
其中,表示机制变量。基于本文研究主题,主要检验政策施加影响的两种中间渠道机制,一是政策引致的财政支出偏向机制,二是与本文结果变量城乡消费差距高度关联的居民就业和收入机制。此处试图借助经典中介效应模型考察上述两种作用机制是否存在。
(二)数据来源说明
本文实证估计的数据基础是中国西部地区地级城市数据,主要来源于《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和《全国地市县财政统计资料》。考虑关键变量的可获得性,样本数据的时间期限界定在2006—2015年。另外的考虑是,本文关注的对口支援政策实施的第一个5年是截止到2015年。值得说明的是,由于新疆石油城市克拉玛依市不在对口支援覆盖范围内,以及获得对口支援的北屯市存在关键变量数据严重缺失问题,在本文模型估计中剔除上述两个城市样本。
(三)变量描述性统计
本文对各名义变量进行以1978年为基期的消涨处理。主要变量的名称、测度方式及其描述性统计报告见表1。初步看,经济增长率最小值(-25.66%)为本文考察的新疆受援地区吐鲁番市在接受19省市对口支援的前一年(2009年)的经济增长率。与之形成对照的是,新疆受援地区图木舒克市在接受对口支援之后的第二年(2011年)的经济增长率为样本最大值(52.18%)。这表明,来自全国东部和中部的对口支援的确对新疆受援地区产生了明显的影响,即本文关注的结果变量在政策冲击前后存在明显的变异,这为本文的实证识别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表1 各类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省际对口支援如何影响新疆发展?表2报告了对口支援对受援地区经济增长(模型1)、城乡居民人均生活消费差距(模型2)、城乡居民人均食品消费差距(模型3),以及城镇和农村人均生活消费支出和食品消费支出(模型4—7)的影响效果。可以发现:第一,在经济增长层面,相较于西部其他地区,来自东中部的对口支援推进了新疆受援城市经济增长率提升了约5.52个百分点,这一效果在1%统计显著水平上显著。第二,在城乡差距层面,对口支援显著抑制了受援地区城乡居民人均消费差距。这表明,对口支援政策在受援地区实现了经济增长效应和城乡消费差距抑制效应的双赢。此外,模型4—7表明,对口支援对城乡消费差距的缩小效应,并不是以抑制城镇居民消费作为代价,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同时实现了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提升。此处的模型估计结果回应了本文的研究主题“城镇化中的增长和城乡差距”,其中增长既指经济增长效应,也指城乡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增长效应。这意味着,在本文的研究情景中,政策实现了效率和公平的平衡和兼得。
表2 对口支援对经济增长与城乡消费差距的影响(固定效应FE估计)
为了进一步佐证上述固定效应模型的估计结果,本文采用混合回归(OLS)对经济增长率和城乡消费差距进行了重新估计,结果报告见表3。可以发现,无论是否控制不同地区的时间趋势,以及考虑两种不同方式允许模型中城市样本的系统性差距存在,均支持表2中基准模型估计的结果。从系数大小和显著性看,估计结果十分靠近。这进一步验证了本文基准模型估计的可靠性。
表3 对基准结果的进一步验证:基于混合回归OLS估计
(二)平行趋势检验和动态效应估计
理论上,双重差分模型估计的有效性建立在平行趋势假设基础上。即,如果政策实施之前,本文关注的处理组和对照组之间就已经存在系统性差异,模型估计结果就是有偏的。基于此,本文进一步估计了以对口支援实施的前一年(2009年)为基期的分年度效应。针对本文主要关注的城乡消费差距(生活消费和食品消费)的估计结果以图形形式展示为图5。图5表明,相较于2009年,对口支援实施之前各年度的城乡消费差距均不存在显著差异,这意味着平行趋势假设得到满足。此外,从动态效应看,政策冲击的城乡消费差距抑制效应在政策实施之后的各年度均存在,呈现出先增强后衰减的态势。
图5 平行趋势与动态效应
(三)安慰剂检验
为了检验本文基准估计结果是否受遗漏变量、其他政策冲击等随机因素影响,本文借鉴Li et al.(2016)的思路,通过随机筛选产生虚假的城市—时间层面的政策冲击。然后借助固定效应双重差分模型针对经济增长率和城乡生活消费差距进行估计,根据虚假的政策冲击得到的估计系数的概率分布特征判断本文基准结果的稳健性和可靠性。此处将上述随机筛选过程重复1 000次,以增强安慰剂检验的有效性。最后绘制出的虚假政策冲击的估计系数和对应t值的概率密度分布如图6所示。基于此,可以检验本文关注的受到真实对口支援地区的经济增长率和城乡生活消费差距是否受到其他随机因素影响。图6表明,借助随机生成的虚假政策冲击的估计系数和t值分布在0附近,这表明虚假的政策冲击造成的影响在统计上不显著,即本文基准模型设定不存在严重的遗漏变量问题,并且上文基准估计结果也不是对口支援政策之外的其他随机因素所致。
(四)稳健性检验
由于本文的基准估计是在平均意义上的结果,接下来考察在农村居民人均生活消费支出的不同分位数水平上,对口支援政策是否均可以产生抑制受援地区城乡消费差距的效果。表4报告了在农村人均生活消费支出的10分位、30分位、50分位、70分位和90分位以上对口支援对城乡生活消费差距的估计结果。估计结果表明,对口支援对不同区位消费水平的农民都可以产生积极的政策效果,即政策对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作用具有普遍性。这进一步验证了本文估计结果的可靠性和一般性特征。
图6 安慰剂检验的估计系数和t值分布
表4 不同分位数水平上的特征(农民人均生活费支出)
五、进一步探讨:异质性与机制分析
(一)异质性讨论
本文以两种方式划分样本讨论对口支援对城乡消费差距的异质性影响。一是基于本文考察的受援地不同区域的经济基础存在较大差距,将新疆处理组城市样本区分为南疆地区城市和北疆地区城市,相对于北疆,南疆地区经济基础薄弱,为新疆受援地深度贫困地区。二是基于全样本各地级城市所包含的国定贫困县平均数区分样本(是否大于或等于3)。前一种方式是对照组样本不变,只是区分处理组样本,后一种方式是同时改变处理组样本和对照组样本,本文同时采用两种方式以形成相互印证。表5列示了异质性检验结果,其中Part A为按照受援地不同区域划分的结果,Part B为按照全样本国定贫困县平均数划分的结果。
Part A表明,无论是以生活消费支出还是以食品消费支出进行度量,对口支援对受援地区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效果主要体现在处于深度贫困的南疆地区,在经济基础相对较好的北疆地区没有显著的政策效果。Part B的异质性检验结果进一步支持了Part A的基本发现,即相较于经济基础较好的地区,对口支援对贫困地区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作用更明显。异质性检验结果增强了本文基准模型的结论。来自东中部省区的对口支援不仅可以缩小受援地区整体层面的城乡消费差距,还可以推进受援地不同区域空间层面的城乡消费平衡。
表5 异质性讨论
(二)机制检验
对口支援如何影响受援地城乡消费差距?从理论机制逻辑看,一方面,影响消费的首要制约因素是收入约束,而居民收入水平主要依赖于微观个体就业;另一方面,对口支援引致的地方财政支出方向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当地居民的就业结构和水平。基于此逻辑线索,下面从“就业—收入机制”和“财政支出机制”两个层面采用中介效应模型验证上述理论推演。
表6展示了“就业—收入机制”的中介路径机制。模型1和2的对照表明,对口支援显著提升了城镇就业密度,对农村就业密度的影响不显著,主要在于对口支援在事实上引致了劳动力人口产业转移和城乡空间流动,即对口支援产生了大量就业岗位和就业机会,进而吸纳农村人口在城镇打工或就业。模型3和4的中介路径检验表明,对口支援通过提升城镇就业密度进而抑制城乡消费差距的传导机制是存在的。这意味着,城镇就业密度的提升改善了农民相对于城镇居民的消费水平。模型5和6显示,就业机制的传导路径是通过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的相对提升(相较于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现的。这间接表明,城镇就业密度提升的主要贡献来源是农村转移的劳动力而不是城镇劳动力,在这种情形下,农村纯收入提升幅度相较于城镇可支配收入更快,最终缩小了城乡居民消费差距。
表6 中介效应检验:就业—收入机制
上述就业—收入机制表明,对口支援提升了农村人口在城镇的就业密度,这可能与对口支援的产业援建直接相关,也可能与对口支援引致的地方财政支出方向存在关联。另一方面,上文表2的基准模型估计表明,政策对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效应主要在于,对口支援对农民消费的促进效应强于对城镇居民的影响,这意味着地方财政资金投向了有利于提升农民福祉和生活福利水平的支出方向。鉴于此,接下来检验对口支援引致的财政支出结构对当地城乡居民消费差距施加影响的中间路径机制。
表7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表明:第一,对口支援显著推进了本地人均财政总支出、人均城镇投资以及互联网接入总用户数,对人均农林水利事务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障支出的影响不显著(Part A)。第二,人均意义上的财政总支出水平、城镇投资、农林水利事务支出、社会保障支出,以及互联网接入用户人数,均可以对城乡消费差距的缩小发挥积极作用,并且不同支出方向的作用存在差异。这意味着,提升对农林水利和社会保障的支出可以有效抑制城乡消费差距,但会挤出其他方向的政策效果。尽管如此,通过优化财政支出结构提升政策整体效果的改进空间依然存在,从Part B中模型4的系数看,如果提升社会保障支出,可以通过稳定农民未来预期,大幅度提升农民消费水平,进而更有效地缩小城乡消费差距。此外,模型2显示的人均城镇投资的中介路径机制与表6中的城镇就业密度机制是一致的。模型5的结果也是符合直觉的,互联网是打通“收入—消费渠道”的重要媒介。
表7的检验结果,一方面进一步深化了上文就业—收入机制背后的财政支出机制;另一方面,为财政支出结构的改进方向进而提升对口支援政策整体效果提供了思路和启示。
表7 中介效应检验:财政支出机制
六、结论与启示
政策推进的城镇化对经济增长和城乡差距产生何种影响,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现实问题。本文以2006—2015年中国西部地区地级城市样本为基础,并借助全国东中部19省市对口支援新疆发展作为政策冲击克服此类研究中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首先厘清了“对口支援—城镇化—就业机会和收入结构—城乡消费差距”的理论逻辑。然后,观察到的特征事实“处理组城市在政策冲击之后的城乡居民消费差距明显缩小”(图1)为本文理论分析提供了初步证据。最后,本文借助双重差分法和中介效应模型进一步检验了上述理论逻辑。实证研究发现:第一,对口支援政策在客观事实上推进了本地城镇化水平,并最终对受援地宏观经济增长和微观居民消费水平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更值得关注的是,在此过程中显著抑制了城乡消费差距,并且这种抑制效果在更贫困地区表现更加突显,这一异质性结果增强了本文基本结论。第二,机制检验表明,政策主要通过创造更多就业机会进而改变城乡居民收入结构的“就业—收入机制”,和政策引致的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机制”影响本地城乡消费差距。
本文研究结果延伸出的政策启示是十分直观的。第一,何种城镇化是应该倡导的城镇化呢?本文研究表明,只有关注收入分配兼顾公平的城镇化才能实现效率和公平双赢的结果,这较好回应了罗知等(2018)的研究结论。本文研究的对口支援引致的城镇化实现了兼顾公平和效率的良好结果背后的保障机制正是,对口支援政策以本地特色产业发展以及就业、基础设施等民生项目作为优先支援的政策宗旨。因此,更加关注不平等的区域政策尤为重要。第二,财政支出方向是否关注民生,直接决定着政策对本地城乡消费差距的抑制效果。本文发现,如果进一步优化地方财政支出结构,将其引导到社会保障和就业等直接普惠本地城乡贫困居民基本生活福利和民生福祉的方向上,可以进一步发挥财政资金的均等化目标,提升政策总体效果。第三,在新发展阶段,建议通过壮大县域经济和推进新型城镇化,在人口流动中实现城乡平衡发展。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尽管中国新型城镇化进程得到较大程度的推进,但截止到2020年依然有占36.11%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地区。因而,需要依靠本地小城镇和县域经济发展,承接适宜产业转移,培育本地支柱产业,进而吸纳本地就业,逐步推进有条件的脱贫户市民化。新发展格局背景下,借助人口流动释放劳动力要素空间配置对宏观经济效率提升的贡献,并通过城乡消费差距均等化扩大内需和做强国内市场,实现消费对经济的带动和引领作用,是推进中国经济平衡发展、持续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