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影像或记忆
2022-10-08泣梅
◎泣梅
一饮爱之血,誓言或证词发酵,凝成火热之躯。
膨胀的未知,未知的兴奋,仿佛无形的力量,蓄势十月,捅破了梦境与人间温热的膜衣。
他像水一样下坠。人间的光芒,明亮又炫目。他跳出了红色的水,在刺激与惶恐的浓雾中,他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还将遭遇什么。
他闭着眼,只是哭。
仿佛未雨绸缪;仿佛只有哭声,才能抵御一切可能的攻击与伤害。
他的哭声很响亮,是一种无助的掩饰,也是一种特殊的招呼。
在时间的河床上爬来爬去,他还没有思想,面对爱的守护,他不知将被爱成就,还是为爱奉献,是回报爱,还是消耗爱。
他懵懵懂懂,努力委屈着自己,不断接纳迎面而来的陌生,又反复送走擦肩而过的美好。一天替换一天,他替换着他,他不停地改变着自己,改变着纯净的阳光与荡漾的春风,改变着脚下的足迹与前方的空茫。
他没有选择,成为影子的变数,时间的标点,现在进行时的制造者与记录者。
二这是一个人新的旅程,也可能是又一次在复制流浪者的轨迹。
没有既定的方向,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走,走向哪里。
这里似乎很大,又似乎很小。他遇到的人大同小异,不是真的糊涂,就是傻得可爱。他学着他们,隐藏体内的马匹,从爬到走,也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痴傻。他有时横冲直撞,有时犹豫不前;有时栽种欲望的藤蔓,有时砍断情感的根须;有时一叶障目,有时爱憎分明;有时蒙住自己的眼,有时戮伤自己的心……
走出密林的葳蕤,走进河流的澄澈,荆棘的锋芒、悬崖的陡峭,哪里都是路,哪里又都不像路,他跌跌撞撞,越走越清醒,越走越恍惚。
每条路上都有陷阱,他总能模仿他们,进退自如。每条路后都是山峦,他总能跟随他们,攀行而上。
他不知道,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但他知道,他在向着自己奔跑。
三有时顺着水走,有时逆着风走,他不停用沉默的思想、喧嚣的语言和疯狂的行动,在人间刻画着自己。
有些季节,他把自己越刻越深;有些瞬间,他又把自己越描越淡。
他没有时间计较和修饰,只用潦草的脚印,一次又一次祛除积攒的戾气,隐藏的野性。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他仿效他们,分辨白天和黑夜;他跟随他们,从一条路到另一条路。而所有的路都没有温度,仿佛蜷曲的蛇,阴郁而冷漠。他变换着脚掌敲打、震慑它们,不敢停止。多少年了,它们咽下足迹与回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这使他略感欣慰。
莫名的岔路越来越多。每条路的前方都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警告,又像是指引。他分不清那些声音确切的位置和出处,只觉得它们苍老得魔幻,倔强得神秘。
走过童年的花坛,少年的操场,他有时原地踏步,有时又加快速度。
他以为他离那些呼喊已经越来越远,当他抛开的风雨再次袭来,并毫不犹豫毁掉他的面具,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在不远不近的某处,呼喊他,催促他。
四他完美地左右着自己,与人间融为一体。
他的思想越丰富,就越矛盾。他不再只是誓言,或证词。
前面的坡,后面的坎,即是墙,也是路。走着走着,墙会倒下来,路会转个弯。
他奔跑,挣扎,骄傲又狼狈。他把影子塞进流泪的河流,绕过礁石,接受孤独挤压,寂寞拥抱。更多的时候,他致力于打磨自己的肖像,承受弱小或强大的事物围观、议论。
风霜与雨雪锻打他,成就他。他有时裸露猛虎的牙齿,有时晾晒绵羊的毛发。他已经不再怀疑自己,把别人的哲学据为己有,把自己的真心献给想要赠予的人。他,不再羞愧。
一切理所当然,他行走,他追逐,他燃烧,他沉寂。他只是流水中的一滴,火星中的一点,或者说是狼群中的一只,尘埃中的一粒。
五他每天都在旅行,但没有一次是彻底的旅行。
他的眼泪越来越少。
他变得内敛,深沉。
裹紧爱炽热而浓烈的岩浆,他开始做减法,忘记一个人的背景与名字,忘记一个人的外表和往昔,像一盏含笑的灯花,濯洗眼前的黑暗与途中的阴郁,缝补沿途的漏洞和轻狂的裂缝。
他越来越喜欢回头看,四处看,他为别人思虑的时间渐渐超过为自己谋划的时间,他甚至潜移默化中也学会了指引,仿佛能把听到的声音全都传递出去。
没有人记得他,反而使他宁静。
他喜欢的朝露带着镜子里的山河消失,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开始打乱节奏,尝试生病、示弱、清理书信或行囊。
事与愿违,或偏离轨道,根本不算什么。他突然对千篇一律的生活更加热爱,他不再吝啬身体里的火焰,他献出以后的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永恒的姿势,致敬人间。
六留下影像或记忆,一个人走了。
笼罩他的尘埃,松开了爪子;诱惑他的风景,收回了枝丫。再没有欲望缠住他,蚕食他。再没有绳索勒紧他,抽打他。
没有人注意,若有若无的呼喊声里,多了一道悠远的声音。
他在草地是羊,在天空是鹰。他并没有逃避,他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出了爱的束缚,肉眼的红尘与视线的结界。
哀泣如诗,告别一片绿叶装饰的穹顶,一张白纸零乱的印记,他终于走进他。交还了情绪的风暴与思想的火花,交还了灵魂的触角与生活的钥匙,他穿过隐形的河流,卸下肉体的伪装,水一样,汇入透明的秘境,神性的音域。
爱过他的人,思念他,忘记他,习惯了遗憾与悲伤,裁剪与缺失,滞留时间的栅栏,多么像曾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