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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医院》中的时空结构与伦理意识

2022-10-08张丹

散文诗 2022年17期
关键词:线状组章点状

◎张丹

对当下的人,医院当然是生命的感性、伦理与理性取得联系的绝对空间。对大多数现代人来说,我们的生老病死都与医院这个空间联系着:在生命的两端——出生和死亡——置身于医院-空间中;在生命的过程中,医院扮演的是时光里的多个转折点:来到医院,总是意味着生命转向健康,或转向衰亡。用科学世界观、临床医疗方法以及现代分工制度建成的现代医疗体系,其对象是人的生命和不同病症。就这样的特殊对象来说,每个走进医院的人仅使用理性认知去看待医院和生命显然是不足的。文学的隐喻/象征从这个不足中开始生成。生老病死在现代和后现代文学艺术中作为新生成的隐喻都已各有表征。具体到《人民医院》,则可以看见诗人通过将医院这个理性空间与其必须接纳的感性生命所兼具的肉身-社会性联合起来,逐渐向一个现代的伦理神话迈进。

组章在空间选择了医院,时间则由一种线状叠加点状的多重融合时间观结构而成。组章将两种不同的时间观念进行了调和和融合,即线状的时间与点状的时间。诗章在表面采取了一种线状时间进行结构。首尾两章《产科》《临终关怀病区》分别呈现的是人在医院的出生和死亡,其间的章次是生命中可能存在的接受医疗的经验,依据的是人从长成到衰老这样一条时间线索。这也是很多长诗会选择采用的一种时间结构,但如果只是这样去看,我们就只能将诗章理解为一个平滑的过程,仿佛日常生活中的日复一日。它与文学作品要求的迂回或者断裂就形成了对立。那么,诗人如何进行调和呢?

诗人显然认识并在写作中利用了医院在时光中的转折点性质。从更深层次来看,组章无疑是对整个生命与医院相关的数个瞬间的同时敞现,原因非常简单,诗中的医院只是一个视窗,这个视窗中,呈现了生命非日常的状态和瞬间。它并非生命的全部。这样一来,作为整体的组章,形成了一个让生命不同时间点同时绽开和呈现的点状结构。在诗里,我们可以同时看见出生和死亡,成长和衰朽,以及与之相伴的知、情、意三者相交融的认识。

就近代以来的时间观念来看,线状时间观与点状时间观恰恰是互相冲突的。认为时间是一条线或线段的线状时间观念属于生物进化论和现代科学世界观在时间意识上的显现,而将时间理解为断裂、中断以后的各个瞬间的点状时间观念,则属于哲学上属灵的人的观念对属自然(进化论是典型)的人的观念所进行对抗和调节的一种时间意识方式。在组章里,我们看见了前述的两种不同时间观的调和与融合,即诗人既在写人与医院相关的一生,同时,又好像在带读者游历医院不同的病房和科室。由此形成了线状时间与点状时间的深度融合。这种融合带来的是,诗人对生命所具有的深度的体验和观感。

现在,在时间(线状-点状)-空间(医院)的结合下,诗人从医院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生命连续而又分属不同时刻的抒情图景。这些图景囿于医院的理性结构,却又经由情感,通向了更深广的伦理时空,意图进行更深层次的意义联结和复苏。现代医学让我们看见那些看不见的身体内部,较早的现代西方,托马斯·曼就在小说《魔山》中写道,主人公汉斯在第一次接触CT拍照后,爱上了肖夏太太的CT光片上的一小节骨头影像。在《人民医院》中,CT室同样占有单独的诗章,但更多并非人们第一次接触技术时的惊奇与沉溺,而是较为成熟地由理性迈向情感,最终进入伦理空间。通过描绘CT的透视,诗人将骨头自然的属性白色与生命的底线相联系,又提及CT检查的结果,诗人也将其伦理化了,他写道,“对于心脏公正而客观的结论”——“居中,无质变”,这个结果让其欣慰。这种伦理意识在所有诗篇中几乎都有出现。在《骨科,或接骨术》一章中,诗人把接好之骨比作“身体内被重整的山河”“那些慢慢恢复中的患者,学步的孩子一般,轻手轻脚,却重新挺直了腰身”。诗人进一步将处于理性的医术向伦理时空转移,他写道:“那些自断脊骨,习惯于向权杖、冠冕弯腰的人啊,需要一次彻底的接骨术。”在《心外科》一章中,这种恢复知情意三者联结的意思更加明显。诗人赋予医学临床术语以诗意的情怀,他将“残缺的主动脉瓣”视为“一扇无法完全关闭的往事之门”,将“反流的血液”解为“回忆的潮汐,翻卷着破碎的浪花,和隐隐的痛”。并一语双关地指出:“这纷纭的生命,有多少需要抚慰的暗伤?有多少需要细细缝补的胸腔?”在《内分泌》一章中,诗人还采用了一种微物之神的泛神论形式,去描绘那些看不见的细微元素:“雌激素、孕激素、雌二醇、雌三醇、孕酮、睾酮……胰高血糖素和胰岛素……甲状腺激素、促肾上腺激素、促甲状腺激素……内啡肽、多巴胺……”诗人同样对其给予了伦理之光:“这些明亮的元素,在我们体内隐身。/它们谨守秩序,我们就有了稳固的河山,璀璨的生命的花园”。经过诗情的酿造,理性空间与伦理空间被重新接续起来。

回到我们身处的当下,隐喻/象征的出场取代了旧时代的神话在场。在过去的神话已经失效的新时代,诗人成为现代神话的发明者,诗人在解释生命的事件和历程时,所采取的,往往是一种隐喻/象征的方式。这种方式无法被逻辑理性所规约和涵盖,它永远逃逸,在理性之外构建一种帮助生命返魅的解释。我们为什么仍然需要诗歌和神话之魅呢?如果我们想要的只是活着,那么,用绝对理性去审视医院的工作,即将医院视作生命的修理厂即可。但人在这个世界上终究需要情感的安慰和伦理的保护,旧时的神话失效了,诗歌则通过隐喻/象征继续向我们提供着这样的价值保护。

诗人通过隐喻的方式并不打算取消现代科学文明给人的生命和身体带来的福祉,而是寻求情感、伦理与理性的联结,平衡理性的冰冷结构及其对生命的对象化行为,使理性空间为生命意识所流溢,并受到伦理安全可靠的保护。陈劲松在《人民医院》中选择医院作为空间,去呈现生命的神秘和伦理的保护,即为一次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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