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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鑫:为2000 名老人送去“死亡尊严”

2022-10-07黄瓜汽水

恋爱婚姻家庭 2022年26期
关键词:遗照公益孩子

◎文/黄瓜汽水

杨鑫(拍摄者)和团队小伙伴为老人们拍照

今年4 月,“女子免费帮2000名山区老人拍遗照”的话题冲上热搜,随后又登上中国青年报等官方媒体,让杨鑫和她的公益团队“火”了!几年来,这个85 后姑娘累计为秦岭腹地的2000 多名农村老人免费拍摄并冲洗“遗照”,也为这些留守老人们送去了弥足珍贵的“死亡尊严”……

老人与遗照

为老人们拍遗照的杨鑫,是商洛市彩虹公益中心的负责人,她成立商洛彩虹公益中心已经4 年了。在一部短短4 分钟的宣传片里,杨鑫和志愿者带着老人们坐在一块红布前,为他们梳好头发,整理好衣服。镜头背后,杨鑫举着相机说:笑甜甜。每一位老人都留下了特别开怀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们笑得开心,是因为终于拥有了一张完美的遗照。

给老人们拍遗照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在她心里萌芽的呢?

她的本职工作是《商洛日报》的记者,做公益是她的副业。由于经常跑基层,在秦岭山区里走动,杨鑫见遍了形形色色的留守老人。在他们的家里,除了手工制作的木柜子、旧家具和土炕之外,很少能看到照片。就算有那么几张,也多半是孙辈的百天照和周岁留念。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拍过一张正式的照片。

有一次,杨鑫看到一户人家的柜子上只摆了一个光秃秃的牌位。就连那块牌位,也只是在硬纸板上贴了张白纸,用毛笔写着名字。杨鑫问旁边的老人,还记得牌位上的人长什么样吗?老人回答,十多年过去了,早就不记得了。于是杨鑫当场给老人拍了张照片,老人高兴坏了,说这张照片要“等老了(去世了)以后用”。

“我是学摄影专业的,是不是该用我的技能给老人做点事情?”给老人们拍遗照的念头,就这样萌生了。刚开始的时候,杨鑫心里也很矛盾,毕竟是给老人拍遗照,如果老人们忌讳该怎么办?第一场活动,杨鑫和三家公益机构同时去了一座乡镇。在乡村秧歌、乡村义诊、安全知识防范讲座这些活动的旁边,只有杨鑫的团队是拍遗照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活动前一天晚上,杨鑫和志愿者们愁得头疼,生怕会冷场,但一旁的村干部们都很支持。

老人们一开始还有些吃惊:照相免费、洗照片免费、装裱免费、洗的照片竟然还是大尺寸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志愿者们在一旁解释:这是你们到时候用的“老人像”。在当地方言里,人死了会委婉地说“老了”,老人们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开始排队。

如今再提起拍照现场的火热,杨鑫的语气中仍然充满成就感。“照了十几个老人以后,才发现我们的登记桌开始拥挤了,老人们排了两列足有二三十米长的队。最后,其他三家组织的志愿者也来帮我们维持秩序,害怕老人们挤得摔跤。”

从早上9 点,一直拍到下午2点,村里的老人们听到消息,陆陆续续从田间地头和工地上赶来。有扔下锄头跑来的、有骑着三轮车载着三四个人来的、有骑摩托车来的、有拿平板车推来的,还有人询问能不能上门拍。“我印象中有一个老人,他匆匆忙忙赶来,鞋上面粘的都是水泥,很明显在工地干活,脸上还溅了水泥的灰点,他急匆匆地询问能不能插个队,因为他还要赶回去干活。”杨鑫说。

照片洗出来之后,村子里开了一场“影展”,主角就是村民们。四根铁丝,拉出了20 米长、30 米宽的照片墙,红蓝相间的照片依次排开,每一张笑脸都很甜。

但其中也有遗憾。有老人在寻找自己的照片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不是那谁吗,他都不在了,前几天刚办的白事。”那时是冬天,很多老人撑不过去冬天的考验,他们没拿到自己的那张遗照就匆忙地走了。

死亡尊严

杨鑫一开始为老人们准备了两种颜色的背景布,一块红布、一块蓝布,但后来她发现,大部分老人都会选择红布。因为红白喜事,怎么说都是“喜事”,红色背景看着就喜庆。老人们并没有杨鑫顾虑的那么逃避谈论死亡,他们敢于直视死亡本身。

拍摄过程中,为了让老人笑出来,杨鑫会在镜头后面逗老人笑,老人的同伴们也会加入进来,一起逗笑那个被拍的人。“你个老怂,还不赶紧笑,等照片照好了,以后给你娃摆到柜上。”一句玩笑话,把严肃的老人扑哧一下逗笑了,老人回怼一句:“你娃还不照样给你搁到柜上!”

你搁柜上,我搁柜上,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大家都变成一张照片搁在柜子上——这是农村老人朴素的死亡哲学。家里人会提前为老人预备好寿衣、棺材,但是遗照这样的小事,总是被许多人忘记了。“如果没有遗照,会觉得很遗憾;如果有遗照,他们就觉得这一生都很圆满,留下了一个特别好的形象。”这张重要的照片,以后会留给儿女孙辈,老人们更在乎的,是自己以一个怎样的面貌,留在后代的家里,陪伴他们。

他们也许听不懂什么叫作死亡尊严,但他们其实是最懂得死亡尊严的人。生老病死,就像流水般自然,他们选择坦然走去。就像他们挂在嘴边的那句“谁还不死了,最后都是搁在柜子上”。

当“老有所忆”的遗照活动刷屏后,许多年轻人涌向了杨鑫的抖音评论区。有网友发现,自己的爷爷去世后,用的就是杨鑫团队拍摄的遗照,“爷爷去世得很突然,但那张遗照是他这辈子拍得最好的一张照片,也是唯一一张体面的单人相。”

类似的留言有很多。比如有人也想回家给自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拍一张漂亮的遗照。杨鑫说,这就是公益最大的意义:个体的力量太小,引导大家共同做这件事,受益的是全国千千万万个老人。

即便受到诸多网友和媒体点赞,杨鑫还是会反省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

有一次,一名老人来村口领照片,对着自己的遗照一脸苦笑,特别苦。杨鑫看见了,上前安慰老人:“喜欢了就拿回家给孩子看,娃们肯定也喜欢。”老人听到后,一下就哭了出来。杨鑫看到老人的眼泪,当场就傻了,“当时我还挺尴尬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村干部在旁边跟我讲,这位老人是五保户,我立马就明白了。”

五保户,指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他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想留个影,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真的,他就是这么简单一个想法。”遗照是留给后人的,但这位老人没有后人。没有后人,就意味着自己丧失了和世界最后的连接。

回农村去

杨鑫对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特别的感情。自从秦岭开始环境保护后,植被恢复了,动物也多了。“尤其脱贫攻坚之后,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10 年前的土路,现在都变成了水泥路,泥房子也都翻修了,甚至还带着小院和花园,门口还有小河。

可她心里还是难受。“看着这些白墙灰顶的房子,还有平整的路面,我就忍不住想,等老人们都去世了,孩子们也出去上学打工了,这些漂亮的房子留给谁住呢?”

杨鑫的顾虑不只是这些。村级小学合并之后,新建了许多校园,每座教学楼都是崭新的水泥楼房,操场上也铺了塑胶跑道,还有人工草坪球场。学校建得漂亮,但生源流失特别严重,最多的学校也只有100 多个孩子。没有孩子上不起学,但没有孩子愿意在山里的学校上学。有能力的年轻人,都带着孩子进城了。

留守儿童一直是杨鑫和团队帮扶的对象。他们做过的项目有很多:“留守清洁包”“袜子去哪了”“彩虹小课堂”“彩虹电影院”,还有每年都有的“六一心愿单”。

留守清洁包项目,是杨鑫印象最深的。留守老人带孙辈,只讲究“吃饱穿暖”四个字,从来没有为孩子们培养过个人卫生习惯。六年级的孩子,甚至连一支牙刷都没有,有些女孩的头发里还能抓住虱子。杨鑫特别惊讶,自己是个85 后,都没有见过虱子。她冲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下了仅有的两瓶洗发水,当场给孩子们洗了头。回家之后,她决定启动“清洁包”计划——洗发水、沐浴液、香皂、洗衣粉、指甲剪、搓澡巾、毛巾、牙刷、牙杯,甚至是香皂盒都考虑到了。

杨鑫不愿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是一个接受施舍的可怜人,所以每一个帮扶项目,她和团队都会设计比赛和问答环节。“不能让孩子心里觉得自己是贫困户,低人一等,所以我们一直以奖励的形式发放物资,让孩子参与其中。孩子们把自己赢来的奖品拿回家以后,肯定会认真用;老人们也会觉得,不用就浪费了,刚好也符合他们节约的心理。”

她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为了让同学之间互相监督,临走前她会“骗”一下孩子们:“谁要是没有按时洗头洗脸,谁是小脏蛋,那以后我们可要把东西收回去。”她还反复跟这群留守儿童们强调:“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就照顾爷爷奶奶,长大以后还要照顾爸爸妈妈——你们就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杨鑫从小在商洛的村里长大,毕业之后,先去了西安的媒体工作,后来又经历了创业失败,兜兜转转回到了这片养大她的地方,像缘分约好了似的。选择做乡村公益之后,她也经历了各种挫折——这是一件注定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事业。

人们总是好奇,做公益的钱从哪来?实际上,都是“全国网友一分一块捐起来的”,基金会也会提供支持,但杯水车薪。筹款的事一直让杨鑫头疼,“为了线下筹款,我们当时还摆过地摊。只要别人捐款,我们就送一个小绿植。志愿者们不停跟市民宣讲我们要做什么公益,害怕市民觉得我们是引导大家扫二维码的骗子。我们一边在前面讲,城管一边在后面赶,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特别狼狈。”

这还不算最严重的。在一次送遗照的路上,杨鑫的车和一辆水泥罐车相撞,水泥罐车把她的车头推出去10 米,几乎要把她的车门碾碎了。当她从副驾驶爬出来时,久久没缓过神,也不敢让同行的成员告诉前车上的父亲。

忙起来顾不上吃饭、被城管驱赶、在山里出车祸——都不是让她最委屈的事。作为一家公益中心的负责人,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是我的能力不够,拍的老人太少了,少得很。”其他地方的人联系她拍遗照,她委婉地拒绝了。项目资金有限,她顾及不来那么庞大的数量。对方理所当然地指责她:有啥不能来的,不都是免费的吗?而那些指责她的人,可能连一次项目筹款都没有参与过。

今天的她依然在为筹款发愁着。在拉不来筹款的深夜,她只能独自默默承受焦虑。

当她发现自己的宣传片,被放在了抖音活动页面的第一位时,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是这次‘抖音生活者大会’活动最尴尬的一个获奖者,因为我们是这里面粉丝最少的一个。”毕竟在活动页上,刘畊宏和张同学都排在杨鑫后面,而这些人的知名度,远比这个只有3 万粉丝的女孩高得多。

朋友打趣她“成了网红”,她笑着回答:“啥网红啊,我可不是。”

她确实不是网红。杨鑫所做的一切努力,也许远没有一个喊麦的猎奇主播高。熟知她的人,只限于那几座窄窄的山村里。

她拍过山、拍过水、拍过在这片山水下被遗忘的老人们。她知道一代代年轻人终将走出大山,去县城、省城、一线城市,最终洗掉有关农村的痕迹。而她选择回到山里,回到农村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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