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玺札记五则
2022-09-28屈彤
屈 彤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一
《古玺汇编》(1)以下简称“《玺汇》”。下文只出编号的玺印皆出自《古玺汇编》。1654
《玺汇》1654末字原释为“褱”。此玺又著录于《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末字亦释为“褱”。我们认为这个字当释为“褢”。
晋玺中有不少作为人名的“褢”字,如“申褢”(1295)、“肖褢”(1061)、“褢”(《盛世玺印录·续壹》078)等。其中“鬼”字下部的“人”形或加“”形饰笔,(2)何琳仪: 《战国文字通论(订补)》,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14页。如“孔褢”(1528)之“褢”,与1654“”字下部的写法相同:
二
《“国立”历史博物馆藏印选辑》(3)何浩天主编: 《“国立”历史博物馆藏印选辑》,台北: 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78年。第14页
上印原书两字皆缺释。林文彦先生改释为“比亡(“无”或“毋—勿”)(—媚)”。姓氏释“比”无疑,刘钊先生已有论述。(4)刘钊: 《玺印文字释丛(一)》,《古文字考释丛稿》,长沙: 岳麓书社,2005年,第157—159页。人名的释读林文彦先生解释说:
“女盲”即“毋忘”或“毋望”。用“女”表示“毋”的例子在晋玺中常见,如“丌(綦)女(毋)煍”(4002)、“胡女(毋)先”(3569)、“孔女(毋)曷(害)”(1536)等:(6)李雨萌: 《从出土文献看早期汉字的历时演变与分化——以女、母、毋的分化为中心》,本科学位论文,南京大学,2019年,第28—29页。
“盲”“忘”“望”皆从“亡”得声,“忘”有“遗弃、不顾念”义,“毋忘”即不要遗弃。或读为“望”,“毋望”即不期而至,《史记·春申君列传》:“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秦汉印中亦有以“毋朢”为名者,如“鞠毋朢”(《秦代印风》第168页)、“田毋朢·臣毋朢”(《虚无有斋摹辑汉印》2174):
三
2784
3401
此玺钤本图片不甚清晰,3401要比2784更清楚一些。我们可以根据笔画的走势对印面进行修复,得到以下放大示意图:
四
此印原释为“文□下□”。原照片中此玺倒置,翻转后如下图:
《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以下简称“《甘露堂》”)172号著录一同文玺,作者也误将玺倒置,并释为“文□□□”:
以上二玺皆应释为“王上之至(?)”。“王上之至(?)”成语玺中常见,如《玺汇》4903、4904:
此玺“王”字省略了中间的竖笔,写作“三”形。另有将最上面的横笔断开作“- -”形者,如《玺汇》4905:
五
4900
此玺原释为“悊和敬明”。原著录于《赫连泉馆古印存》:
又有两方同文玺,一见于《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古玺印选》第114页,释为“悊禾敬明”:
另一方见于《甘露堂》119号,释为“悊禾敬听”:
周建亚先生还对此玺作了说明:
《汇编》4900玺文释为“悊和敬明”,不妥,语意也无法解释。应释为悊禾敬听,玺文第四字从耳从口,会意字听(参见吴振武《〈古玺文编〉校订》第三一五条)。
悊禾敬听: 谨慎谦和,恭敬听取对方发言。这是虚心学习的态度,为人处世的方法,为官决策的法宝。(8)周建亚: 《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北京: 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145页。
此玺首字为“慎”当无疑义,陈剑先生已有详细的考释。(9)陈剑: 《说“慎”》,《简帛研究 二○○一》,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07—214页。第二个字,除《玺汇》隶定为“和”外,其余各家皆隶作“禾”,其中陈剑、陈光田、周建亚先生将“禾”读为“和”。
从字形上看,隶定为“禾”是没有问题的。肖毅先生指出,《玺汇》4900(《赫连泉馆古印存》)从印面图片来看,“”字的“耳”旁有变形,且“(慎)”字的笔画较粗,因而此玺有涨裂现象。“禾”字左上角多余的笔画,可能就是因涨裂而形成的裂纹,或者是锈斑。(10)蒙肖毅先生面告。
从文意上来看,如果释为“禾”,用其本义,则“慎禾”语义不通,所以读为“和”应该没有问题。但“慎和”的训释,则应当结合印文整体内容来考虑。
成语玺中的“敬”有两种含义: 一是“慎重、谨慎”,如“敬事”“敬行”“敬守”等;二是“恭敬、敬重”等,如“敬老”“敬上”。此玺中“敬”与“慎”并出,显然“敬”当与“慎”同义。典籍中“敬某慎某”的例子常见,《淮南子·人间》:“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11)刘安: 《淮南子》,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62页。《礼记·表记》:“事君慎始而敬终。”(12)郑玄注,孔颖达正义,吕友仁整理: 《礼记正义(下)》,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089页。从这些文例来看,“敬”也当与“慎”同义,且“敬”“慎”所接之词的词义应有一定的关联。
那么 “禾(和)”又该如何理解呢?成语玺中的“慎某”一般为动宾结构,如“慎言”“慎事”“慎行”“慎官”等,且“慎”后面的词词义一般是中性的。若依《甘露堂》之说,解释为“谨慎谦和”,看似合理,实际上“慎”与“和”就成了并列结构,与习惯用法不合。而且“谦和”的词义本身是带有褒义色彩的,与“慎”搭配似乎不太妥当。所以“和”显然不能训为“谦和”。
我们认为,这里的“和”当理解为“应和”。《说文》口部:“咊,相应也。”《易·中孚》:“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大戴礼记·曾子立事》:“人言不信不和。”(13)孔广森: 《大戴礼记补注》,北京: 中华书局,1985年,第47页。又引申为“答应,允许”,如《后汉书·徐登传》:“船人不和之。”“慎和”即谨慎地应和或应允。这样,“和”与“听”在语义上也有了一定的关联。此玺读为“慎和敬听”或“敬听慎和”,意即谨慎地听取、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