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地观照人世间

王跃文

我非常高兴自己的书能畅销。但我写作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这本小说会不会畅销，更不会为了畅销而刻意添加所谓畅销元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文学畅销元素。同书是否畅销相关的一个问题，就是所谓严肃文学。放眼中外文学史，小说大抵上都是通俗的，不通俗的只是极少数例外。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都是通俗的，只要能识文断字都读得懂。同时，它们又都是畅销书，畅销三四百年了，并将永远畅销下去。假如必须固守严肃文学的说法，通俗也不是它的对立面。文学通俗了，就不严肃了吗？用通俗、畅销这样的词来贬损读者喜爱的小说，十分可笑。有人宣称自己写作不在乎读者爱不爱看，这种说法极不诚实。既然不在乎小说有没有人看，那就不要发表，写日记就行了。我希望有足够多的读者看到我的作品。我喜欢写作，视文学创作如生命，希望把创作的喜悦带给更多的读者；我需要借写作表达自己的想法，尽管我没什么深刻的思想，只是力图表达真相和常识。

文学关乎理想，大凡热爱文学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我没有思考过更好的实现理想的路径，但我想至少应有批判精神。批判精神任何时代都是需要的。记得2019年初夏我去挪威，心想都说那里是天堂般的福利国家，老百姓应该没什么意见吧。没想到，美丽的海滨城市卑尔根因为花木太多，花粉过敏的市民很不高兴，投诉常常发生。

没有理由要求作家们都是思想家，但作家必须得有敏锐的洞察力，对社会的进程和生活的流向有前瞻性的思索。作家应该关注现实、记录时代、直面艰难、呼唤公平正义、描述人间理想。多年之后，如果翻开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们留下的作品，全是咖啡厅里的浪漫，高尔夫球场上的风雅，上流社会的儿女情长，全是奴颜婢膝和吹牛拍马，那将是我们这代作家的耻辱。

川端康成说过，颓废似乎是通向神的相反方向，其实是捷径。我想川端康成的颓废应该是在虚无的底色上追求一种幽玄、哀伤的美。他的文学观念同他深受佛家思想的影响很有关系。他的所谓颓废如果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彻底看破、放弃之后的寻求解脱之路，那么这确实是通向神的捷径。这要求作家有一种清静的人生态度，保持精神的纯粹，这样才能真实地观照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

作家在创作作品的同时，他也在创造自己。沈从文先生曾经说到这样一个意思：一切优秀作品的制造，都离不开手和心。更重要的是，也许它还是培养手和心的境。我理解先生的意思，他所说的手，是指文学创作的手法和技巧；心，讲的是作家的人格、品格和道德。也就是说，作家的创作离不开其文学能力和人格力量。而同时，作家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也培养了自己的创作能力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