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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英诗译稿》中刻意隐喻的认知解读及翻译策略研究

2022-09-25陈析西

郭沫若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原诗郭沫若拟人

陈析西

(乐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一、引言

郭沫若翻译了歌德、海涅、拜伦、雪莱的诗,以及大型作品《浮士德》《鲁拜集》等,有极为丰富的翻译经验及实践积累。我们可以从《英》中,领略到郭沫若高超的翻译手法,惊叹于郭沫若的学贯中西,以诗译诗。

诗歌是一种特殊的文体,蕴藏着丰厚的寓意,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哲学思想。《英》汇聚名家名篇,其意象繁复,意境深远,对翻译更是有着极高的要求。本文从认知视角,在架构理论下,就《英》中最常见的刻意隐喻进行分析,对郭沫若的翻译策略及技巧进行总结,并品鉴其译文之美。

二、理论依据和研究方法

三、《英诗译稿》隐喻语料统计

从《英》中的各类诗歌中,识别出三种比喻表达形式:明喻表达、隐喻表达和拟人表达。

《英》原诗中的明喻主要有三个词语作为标记:like,as 和seems。如:

《英》抒情诗居多。在抒情诗中,常用拟人,将事物比拟成人,则更为生动。

在诗歌的比喻中,占主导地位的是暗喻。暗喻没有比喻标记词,本体和喻体直接相连,水到渠成,一气呵成。

表1 为《英》原诗中明喻、暗喻、拟人比喻分布:

表1 原诗中的比喻表达

由此可见,暗喻和拟人表达在《英》中占全部比喻表达的多数,分别是43.10%和41.38%。比喻表达共174 句,这在《英》中占了很大的篇幅。对这174 句比喻表达进行架构分析,通过其隐喻、意象、文化故事及人们借助架构思考和推理的方式,对比喻表达进行主题分类,并考察其所承载的功能,得出结论。如表2:

表2 《英》中比喻表达的主题

四、比喻分析及郭沫若翻译赏析

(一)概念隐喻整合的刻意性创新及翻译

《英》以三首春为主题的诗歌开篇:

郭沫若的翻译是:“春之女神着素装”。当中的“春之女神”可视为一个合成概念,是[春]和[女神]综合而成的概念。女神指女性的神明或至尊,引申为善良纯洁、气质脱俗及容貌美好的女性。中国古代有女娲娘娘,百花仙子、洛神等;希腊雅典神话中有赫拉、雅典娜、维纳斯等。与浓烈炙热的夏天不同,春天柔软温暖的美好景象,更像是一位女性而非男性。春天之美与女神之美,在郭沫若的笔下合二为一,成为合成概念。原文只是把春天比作是人,郭沫若用“春之女神”这个合成概念去翻译“Spring”,让这位白衣仙子的形象更加鲜明,也更容易被读者理解。

(二)概念隐喻成分变化的刻意性创新及其翻译

诗歌与小说不同。小说中人物情绪与情节相扣,在故事中流露。诗歌中常直抒胸臆来表达喜怒哀乐。这样的直接书写,如何让读者的意识中产生同样的情感共鸣?《英》中,以描写战争、灵魂、情感等抒情诗中,常以常规隐喻具体化发挥,或引入新的映射关系的方式,通过隐喻架构刻意激活读者的认知心理。

直译:高大挺拔的冷眼女性,穿着光滑的惹人爱抚的绿色丝衣,漫步。

这首诗歌短小,题目是目标域,整首诗的正文是始源域。诗歌针对女性和白杨之间的相似性,通过详细描述始源域,在[树]如[女神]的常规隐喻中,引入了树在[漫步]的新奇映射元素,构建两者之间在读者认知中的联系。郭沫若的译文是:“一群冷眼的女神像,/ 妖娆的绿绢衣裳,/ 散步在路上。”译文中保留了原诗中的新奇映射,并将[漫步]更加具体化为“散步在路上”。此外,把“Statuesque cold-eyed women”译为“一群冷眼的女神像”,“caress-inviting”译为“妖娆”,“smooth...green silk”译为“绿绢衣裳”。目的语读者在中华文化背景下,熟知丝绢的细腻柔滑,女神的高冷美丽,以及绢衣映衬下的妩媚多姿。译文读者具有一定认知储备的基础上,始源域与目标域在系列映射中,很好地联系起来,使得译文即简洁又准确达意。

(三)质疑概念隐喻的刻意性创新及翻译

诗歌常常打破人们的语言、思维和行为习惯,对常规隐喻提出质疑,从新视角或者引入全新的隐喻进行描写创作。《英》中收录的诗歌,名家名篇居多,作为语言的精华、智慧的结晶,展现人性之美,开出思想之花。《英》中有大量的隐喻,通过质疑常规隐喻映射,建立起新的隐喻架构,以概念隐喻背后新的认知方式,给读者内心带来巨大的冲击力,使诗歌具有更大的感染力。

直译:“时间,你这个吉普赛老人,你能停下吗?安顿好你的旅行队,停留一天吧?”时间是诗人非常喜爱的一个话题。原诗中,目标域[时间]就像一位[吉普赛老人],[吉普赛]是一个流浪的民族,他们不为谁停留,[时间]也不为谁停留,[吉普赛人]一直在旅途中行走,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吉普赛老人],还在旅途中继续流浪。

通常,人们习惯把时间比作流水或者流沙,因为它一去不复返。本诗结合吉普赛人的民族特征,打破了人们认知储备中已有的概念,建立起新的隐喻映射,将[时间]比作[吉普赛老人]。时间不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维度,通过拟人,时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奔走不停,耐人寻味。诗人把时间一去不返的不可逆性表达出来。

郭沫若的译文:“时辰,你吉卜西老人,/ 把你的行李车子停停,/ 就值一天也好吧,/ 你肯不肯为我停停?”充分尊重原诗的表达,保留了原诗中的新奇隐喻,采用了音译的方法,将“old gipsy”译为“吉卜西老人”。郭沫若再进一步发挥,在译文中增加了“为我停停”,以“我”为中心,强调作者和读者的参与性。

原诗中,狂怒的战马嘶鸣着奔赴可怕的狂欢。

战争是人类解决矛盾最激烈、最极端的方式。战争自然也成为了诗歌的主题。在《荷恩林登之战》中,[战马]在骑兵的鞭策中飞奔,仿佛有[狂怒]在心中,要以逐日追风的奔跑来释放这种愤怒。前方战场上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就像是一场[狂欢]。在人们的常规认知领域中,战争是残酷的、血腥的。诗人刻意打破了这种常规认知,把[战场]比作是一场[狂欢],建立起全新的映射。郭沫若的翻译是:“战马争赴可怖的宴会,/ 激昂地在大声嘶叫”。译文中始源域的选择基于[狂欢],又进一步具体化为一场可怖的[宴会],人们骑上战马赴宴,战马嘶叫,将“furious”中的悲愤化作“激昂”。

通过对《英》的文本解读及语料分析发现,全书刻意隐喻在所有比喻中占比为75.86%,比率较高,而其中暗喻和拟人中使用的刻意隐喻最多。具体分布如表3 所示:

表3 原诗中的刻意隐喻统计

五、郭沫若翻译策略赏析

刻意性隐喻映射的复杂性,给其翻译带来了难度和挑战。《英》作为短诗的典型范例,当中的刻意性隐喻层出不穷,其翻译更考验译者的能力与水平。郭沫若的译文,不仅完美再现了原诗的意义,在音韵上也有很好的呈现,有的译文韵律之美甚至比原诗略胜一筹。同时,郭沫若先生还有意兼顾了目的语读者的认知能力,使译文读者能最大限度地感受诗歌意境之美。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增译、省译等技巧,结合诗歌隐喻的刻意性特征,本文总结出郭沫若常用的几种翻译策略:

(一)更改隐喻中的始源域

英诗中的隐喻,建立在原语读者与诗人的认知系统之上。因文化差异,有的隐喻如果直译,不一定能让目的语读者理解。郭沫若在翻译一些隐喻时,对始源域做了更改,将其更替为更为目的语读者了解,且有相似蕴涵的始源域。

英国诗人Thomas Nash 将春天比喻成一位愉快的国王:[春天是一年里愉快的国王]。始源域[愉快的国王]和目标域[春天]之间,有着一系列的映射。诗歌中描述了春天到来,繁花盛开、羊群嬉戏、百鸟齐鸣的可喜景象;国王也是这样,一声令下,群臣簇拥,举国上下,一呼百应;同时,欣欣向荣的春天又是令人欣喜愉悦的,所以春天像一位愉快的国王,而不是暴君或庸君。

(二)增添始源域丰富隐喻映射

诗歌用语简练含蓄,给人很大的想象,留存多维度的感知空间。这种含蓄在隐喻中尤为突出,恰好又是诗歌翻译的难点。郭沫若先生在翻译时,也曾刻意增添始源域,对原诗进行补充和再创造,以达到更好的诗意效果。

直译是:“当愉悦失去了它们的盛时和痕迹时,生命本身是无趣的”。此句包含的隐喻中,省略了始源域,但我们可以通过目标域[愉悦],以及目标域与始源域之间的一系列映射,来推断出始源域。[愉悦]失去了[盛时]和[痕迹],[花]会[盛开],随即[凋谢],[凋谢]时就失去了[痕迹];[愉悦]如同[花],有其[盛时],也有[调零]。所以可推断出此句的始源域是[花]。

郭沫若翻译为:“当快感失去了花时和吸引,生命本身有如一个空瓶”,译文中除了[愉悦]与[花]的隐喻外,还增加了一个隐喻。由目标域[生命]以及当愉悦失去盛时和印迹时,生命无趣和乏味,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装的[空瓶]。增加了这个隐喻后,生命的无趣和乏味就更加具体直接地被感知。

直译:樱桃花梨花四处撒着它们如雪的花瓣。

句中有一个拟人:樱桃花和梨花撒花瓣;和一个比喻:花瓣像雪花。

这两个概念隐喻[花树撒花瓣]、[花瓣像雪花],在同一个句子中,不同的始源域和目标域和谐共存于一个载体当中。郭沫若将这句话翻译成:“樱桃梨树共争妍,四处飞花如雪片”。译文增加了“共争妍”,两种花树各显其美,好像在攀比一般。在这个拟人背景下,“花瓣四处飞落像是花树在抛撒”,即是“四处飞花”。进一步描述这些飞落在空中的花瓣,将始源域[雪片]和目标域[飞花]联系在一起,在读者脑海中形成一系列的映射,花瓣和雪片一样飘然轻盈,在空中飞舞纷纷扬扬,“玉絮轻撏,琼苞碎打,粉叶飞扬,盐花乱撒”。

(三)调整语序,动态突显映射过程

在《英》的翻译中,因中英文差异,郭沫若先生对语序进行调整,通过这样的翻译策略,隐喻映射的动态过程得以强调和呈现。

Amy Lowell 将街道比作一条河,因为刚洒了水,街灯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就像银色的黑色的波纹在流淌。灯光映在湿漉漉的[街道],[光线][波动],就像[河面]的[波光]。

郭沫若调整了词语的语序,将描写街道的动词都放在了每句之后。比如将“It shines in the glare of lamps”,译成“街道在灯光中扬辉”;将“Like a slow-moving river”,译成“象一条河慢慢流进”。译文突出了光影的动感,河水的波光粼粼与地面灯光的波动之间的映射,通过动态描写形成自然关联。

(四)适当增译、改译,巧助刻意隐喻尽现诗韵

刻意隐喻在规约概念隐喻思维的基础上进行局部创新,其表层文本、深层文本之间的联系,给翻译带来了难度,需要译者采用各种弥合手段。增译、改译是常用的翻译方法和技巧,同样适用于刻意隐喻的英译。郭沫若采用增译、改译,规避了行文生硬晦涩的风险,使诗歌译文清晰自然,将原诗中的刻意隐喻完整再现,最大可能地保留了诗韵。

郭沫若将这首诗翻译成押尾韵,每行字数一致的诗歌。把这句改译成:“我的灵魂是太空”,正好“空”和后面的“轰”“动”“风”押韵。在不影响原诗表达的基础上,增加了音韵之美。

直译:光亮的棕榈树叶上,是熔炉里红的火焰。

句子中,只出现了始源域[火焰],而目标域就是标题中[热带的月]。

两者之间一系列的映射:[火焰]→[炽热],[颜色]→[通红],[热带的月]颜色[通红],[月]即是[火焰]。郭沫若的翻译是:熔炉的火/ 通红/ 映着光亮的棕榈叶。相较原文,郭沫若的译文中增加了“通”和“映”。“通”字修饰“红”,把火焰热烈的光和热展现出来。“映”字即是“照”,月光如火焰般映照着棕榈树。原意中“月光在光亮的棕榈树上”是静态的,而“映”字让诗歌增加了动感。

(五)从无到有,或从有到无隐喻再创造

郭沫若的翻译过程,有许多文学再创造。原文无比喻的地方,郭沫若在译文中适当处加入了比喻。《英》中共有21 处将无比喻译为有比喻。全书中有15 处将有比喻译为无比喻。

Marian 的鼻子看起来又红又痛。而郭沫若的译文中增加了一个隐喻:“玛良的鼻子冻成朵红海椒”[鼻子]冻得红肿,像朵[红海椒]。郭沫若的故乡在吃辣的四川乐山,红海椒人人皆知。这样的隐喻让Marian 冻红的鼻子很形象生动地再现于目的语读者眼前。

[风中蔷薇花]像[深水中的鱼],像[心中的人]。这组隐喻目标域是诗歌的标题,正文中的始源域与标题目标域之间产生映射。郭沫若将译文处理为无比喻的“水中有鱼,心中有君”,并增加一句“鱼难离水,君是我心”。译文意蕴不减,诗意更浓。堪称绝妙。

郭沫若的翻译字字斟酌、句句考量,尽显大师风范。这也是对郭沫若先生“风韵译”的最好诠释。

六、结语

《英》这本译作,取材内容广博,主题多样,具有深厚的文学文化内涵。本文通过精读原诗,在认知架构理论背景下,分析隐喻表达,总结其主题,挖掘其中的语用功能。诗歌中的隐喻表达具有刻意性创新。本文重点分析《英》中的刻意性隐喻,从概念隐喻整合、概念隐喻成分变化、质疑概念隐喻几个方面,详述隐喻的语篇功能,并分析品鉴郭沫若的译文,最后总结出刻意隐喻表达翻译过程中,郭沫若先生的技巧与策略:更改隐喻中的始源域、增添始源域;调整语序,动态突显映射;适当增译、改译;隐喻从有到无,或从无到有进行再创造。郭沫若译本最大程度再现了原诗的精髓,合理地再创造,将诗意发挥到极致,可敬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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