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谱写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篇章
2022-09-24覃彩銮覃丽丹
覃彩銮 覃丽丹
我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从远古时代以来,中华各民族先民就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生息繁衍、交往交融,奠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基础,开创了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为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广西是壮、汉、瑶、苗、侗、仫佬、毛南、京、回、彝、水、仡佬等民族共同居住的自治区。自古以来,在中原文化的影响和引领下,广西各民族不断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文化上兼收并蓄、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亲近的密切关系,不断增强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为守护边疆、维护国家统一、社会稳定和民族团结、建设壮美广西、构建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作出了积极贡献,受到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肯定和赞扬。
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贯穿广西民族历史发展的全过程。回顾广西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史,可以增进对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历史发展过程、中原文化对促进广西民族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影响、广西民族和谐相处、团结互助、交融共生历史发展的了解,为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推进广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区建设提供借鉴。2019年9月习近平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精辟指出:“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1]。自古以来,我国各民族在中原和边疆跨区域双向流动、交错杂居,呈现出频繁互动、交融共生的历史格局[2]。
一、先秦时期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开启
中华民族的形成,经过了长期的发展和不断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过程。中华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贯穿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的历史。中华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史,主要载体或依据体现在历代文献记载、考古遗存、出土文物和民俗、文化、艺术、生产技术等。研究和揭示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就是通过对上述资料收集和分类、选择有代表性的实例进行辩证,解构或诠释其中的地方民族元素和中原文化基因,揭示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
先秦时期,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分布着东夷、西戎、北狄、南蛮(百越)、中夏等“五方之民”,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根基。南蛮(即百越)集中分布在长江以南(即今鄂、湘、赣、苏、浙、闽、桂、粤、琼等)广大地区。因其支系众多,故有“百越”之称。《汉书·地理志》有所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居住在岭南地区的百越族群是西瓯、骆越、南越三个支系。西瓯分布于今桂北地区,骆越分布在今桂西南及越南北部地区,南越分布在今广东中南部地区。今壮侗语族群来源于先秦的西瓯、骆越,是世代居住生活在岭南地区的古老族群,是祖国南部边疆的最早开拓者和守护者。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是源远流长、丰富灿烂的中华民族文化的开启地,并且以滚雪球的态势,向周边地区发展传播,不断吸收兼融周边民族文化,引领中华民族文化的发展。民族及其文化的交融是民族接触、交往和交流的结果。古代民族文化的交流,有直接交流和远程间接交流的方式。直接交流是不同地区或不同民族在接触、交往过程中的直接交流。远程间接交流则是通过中介地区或民族的传递得以实现。古代广西民族与中原文化的交流方式,间接交流和直接交流兼而有之。早期多是远程间接交流,即商周青铜文化通过鄂湘和湘桂走廊,传入广西地区;同时也有岭南越人向中原地区的商周王朝奉献地方特产珍品。秦始皇统一岭南以后,随着郡县的设置和大批中原民族的南迁“与越杂处”,开始了岭南百越族群与中原民族的直接交流。
公元前十六世纪至公元前三世纪,在中原地区黄河中下游流域,先后经历了商朝和周朝。商周时期,出现了甲骨文和青铜文化。随着商周王朝政权的巩固和日益强大,周边众多部族纷纷归附,使其影响力日愈扩大,以青铜文化为代表的中原文化逐步向长江、珠江流域传播,形成了远程文化交流。公元前770年至前222年,中原地区进入了诸侯林立、豪强争霸和文化繁荣的春秋战国时期。岭南与中原地区相距遥远,其间有无数的高山江河阻隔,特别是横亘于湘桂之间的巍巍五岭,成为岭南与中原交通的天然屏障,然而相距的遥远和山重水复的地理屏障,却并不能阻隔商周王朝势力或影响力的南扩,也无法阻止两地族群的交往和交流。
根据史料记载,商周时期其影响力已达岭南地区,西瓯、骆越与中原地区已有了人员交往和文化交流。《尚书·尧典》记载:“申命羲叔,宅南交。”《逸周书·王会解》载:商朝初年“伊尹为四方令曰:‘正南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又令:“禽人菅,路人大竹,长沙鳖。其西鱼复鼓钟牛,蛮扬之翟,仓吾翡翠。翡翠者所以取羽,其余皆可知。自古之政,南人至众皆北向。”《诗经·大雅》诗云:“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于疆于理,至于南海。”据考证,《逸周书》记载中的“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仓吾、路人”等,是先秦时期岭南一带西瓯、骆越地区的方国、古国或族称,其中的“瓯”即西瓯,“路人”即骆(越)人。从上述记载可知:一是当时岭南地区西瓯、骆越已受到商周王朝的关注;二是岭南地区的特产珍品——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等已驰誉中原;三是商周王朝的势力或影响力已达岭南地区,并且受到西瓯、骆越的景仰;四是岭南族群与中原地区已有了交往和交流,即西瓯、骆越使者携带地方土特珍品长途跋涉,抵达中原奉献给商周王朝,并得到商周王朝的礼待,回赠贵重的青铜礼器,这在考古资料中也得到证实,在广西各地发现有许多商周时期的青铜器,特别是青铜礼器类的贵重器物,如鼎、卣、尊、罍等礼器,应是商周王朝馈赠之物。
春秋战国时代,岭南西瓯、骆越族群与中原的交往交流日益频繁,促进了两地文化的交融。这一时期,中原地区出现了诸侯林立、合纵连横、豪强争雄的局面,也是思辨活跃、百家争鸣、才俊辈出、文化繁荣的社会大变革时代,生产力有了新的发展,青铜铸造业持续发展,冶铁业开始兴起。公元前613 年,楚庄王挥兵问鼎中原,成为傲视中原的霸主,并且“南平百越”,因而广西受楚文化的影响至深。正如范晔《后汉书·南蛮传》记载:“及吴起相悼王,南并蛮越,遂有洞庭、苍梧。”随着岭南地区与中原关系日愈密切,交往也日愈频繁,大量中原青铜器通过湘桂走廊传入广西地区,促进了广西青铜铸造业和青铜文化的产生。目前,在广西恭城、平乐、贺州、柳江、宾阳、武鸣、田东等地都发现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墓葬,出土了大量青铜器、陶器和铁器。出土的青铜器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器形和纹饰与同时期中原地区的青铜器相同,如鼎、尊、罍、盘、壶、钟、剑、刀、戈、矛、戟、钺、镞、弩等,应是中原输入品。还有一类是器形与中原有相似或明显不同,如铜鼓、盘口鼎、羊角钮钟、靴形钺、扁茎短剑、环首刀等,可以认定,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青铜器应是本地的西瓯、骆越工匠所铸造,在武鸣马头元龙坡墓葬里还发现用于铸造青铜钺的铸范,力证了这一时期广西青铜铸造业和青铜文化的产生,这是中原青铜文化传入及西瓯、骆越工匠学习和吸收中原青铜铸造技术的结果,开启了中原民族与壮族先民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的帷幕。
二、秦汉时期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曲折发展
国家的统一,有利于加快交往交流交融,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推动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公元前221 年,秦始皇平定六国,统一中原,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公元前214 年,秦始皇统一岭南,设置桂林郡、南海郡、象郡,包括广西在内的岭南地区正式纳入统一的秦王朝版图。秦始皇对岭南的统一及郡县的设置,为岭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政治基础。秦始皇统一岭南后,为了巩固对岭南地区的统治,不仅把南征的数十万大军留戍岭南,同时还相继将大批中原人迁移岭南“与越杂处”,正如《史记·南越列传》所载:“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这是大批中原人迁居岭南、进入广西之始,开启了广西与中央王朝政治、经济、文化密切联系的时代。大批中原人南迁,给岭南带来了掌握中原先进生产技能的新生力量,促进了中原民族与岭南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推动了岭南地区的开发和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
秦始皇统一岭南后,虽然只有5 年时间秦朝就在陈胜吴广农民起义的声浪中覆灭了,但其意义是十分重大而深远的。首先,秦始皇将岭南作为统一边疆地区的首选目标,说明岭南地区具有通向南海和东南亚的重要区位优势,统一岭南使岭南纳入了国家统一开发的战略格局中。其次,秦始皇对岭南的统一,使岭南地区正式划入统一国家的版图,岭南各民族成为中华民族一员。其三,大批中原人南迁“与越杂处”,带来中原文化并传播开来,开启了包括今广西在内的岭南民族与中原民族直接交往、交流和交融的先河。其四,秦始皇在统一岭南的过程中,为了补充兵员和物资,令史禄在今兴安县组织兴修灵渠,沟通了湘江和漓江的水路交通,联通了长江和珠江水系,使中原地区可以通过湘江水路交通直抵广西。灵渠是一项工程浩大、结构巧妙、意义深远的水利工程,在世界水利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灵渠的修建虽然是由秦始皇指令史禄主持,但大量的开凿、修筑工程应是由当地西瓯部族参与完成的,可以说,灵渠是壮族先民与中原民族合力完成的一项伟大水利工程,是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硕果的历史见证。
秦末汉初,中原地区陷入群雄逐鹿的混战局面,社会动荡。公元前204 年,驻守岭南的秦朝旧将、南海郡龙川县令赵佗为了防止中原战乱的南延,维护岭南社会的安定,受南海郡尉任嚣之托,据关自守,尔后击并桂林郡、象郡,建立南越国自立为王。今广西属桂林郡不变,为南越国属地。
南越国建立后,为了在越人聚居的岭南地区立足,巩固新建立的地方政权,赵佗根据岭南民情因地施策,采取了以“和辑百越”为核心,旨在争取越人支持、缓和汉越民族关系、发展生产的一系列政策措施。一是任用当地越人酋首为官为将,团结和吸收越人上层人物参与王国政权管理,通过这些首领去影响其部众,争取越人的支持。如任用越人酋首吕嘉为南越国丞相,直接参与王国的管理。同时,吕嘉之弟被封为将军,其宗族中为“长吏者七十余人”[3]2972,而归义侯郑严、田甲,驰义侯何遗、越郎都(孙)稽、桂林监居翁、佐将黄同、僚侯毕取、揭阳令史定等都被授予军政要职。赵佗的这一举措确保了越人首领的利益,因而获得越人首领及其部族的支持。二是遵从当地越人习俗。因岭南地处亚热带,气候炎热,雨量丰沛,适合发展水稻种植,形成了与中原地区不同的生产和生活习俗,这些习俗是在长期的社会生产生活中形成的,蕴含着越人的深厚情感,如果得到南越国官方和中原人的尊重甚或遵从,就会给当地越人的心理或情感上产生亲近感,可以拉近民族之间的距离,密切民族关系,增进民族情感,进而会在行动上支持南越国,形成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内生动力。反之,如果越人习俗受到歧视或不重视,自然会引起越人的反感,伤害其民族感情,造成民族之间的隔阂与矛盾,进而可能会引发民族的反抗斗争。建立于岭南越人聚居地,以中原人为主体的南越国政权,如果得不到广大越人的支持,就很难在岭南立足,影响其政权巩固和社会的稳定。据文献记载,久居岭南的南越王赵佗熟知尊重当地越人风俗习惯的重要性,于是采取“顺其俗治,全其部落”的策略,带头尊重和遵从越人习俗,还宣称自己是“蛮夷大长”[3]2970(越人长老),并且脱去中原汉式官服和鞋帽,穿上越人服饰按照越人“魋结箕倨”的装束会见汉朝使者陆生,由此拉近同越人的距离。在赵佗的影响下,久居岭南的中原官吏亦效仿之。正是这些举措,逐步消除了汉越民族的畛域之见和民族隔阂,亲近和融通了汉越民族的感情。三是鼓励“汉越通婚”,促进汉越民族的交融。而民族间的相互通婚,是密切民族关系、促进民族融合的有效途径。赵佗鼓励汉越民族通婚,应是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则秦始皇统一岭南后,不仅留下数十万军队戍守岭南,而且派遣大批官吏远赴岭南各郡县任职,同时将大批中原人迁居岭南。在中原地区社会动荡、南越国据关自守之后,如果大批戍守岭南的官兵和南迁中原人的配偶问题得不到解决,人心难以安定,必定会影响南越政权的稳定。赵佗曾向秦朝廷“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4]3086从中原征来的15000 名未婚女子,虽然能解决部分无配偶的中原人娶妻成家问题,但对于南居的数十万中原人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二则鼓励南迁的中原人与当地越人妇女通婚,既能解决留居岭南的中原人的配偶问题,使他们能够安心生活;又能密切汉越民族关系,融通民族感情,加快汉越民族的融合,确保南越政权的稳定。据史籍记载,南越国王室带头与当地越人联姻,如王室婴齐娶越女为妻;丞相吕嘉宗族“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5]3855。可以说,南越时期赵佗鼓励汉越民族联姻措施,开启了汉越民族通婚的先河,促进汉越民族之间的交融,为后来汉越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良好基础。四是实行越人“自治”政策。岭南是越人聚居之地,支系繁杂,形成诸多部落或方国,广布于山重水复、交通不便的山间谷地之中,各有其王、侯、将和领地,而且据险自守,各治生业,互不统属,民情复杂。赵佗根据各地实际,采取因地制宜、灵活治理办法,任用其首领为官,同时派汉籍官吏“典主”(监督)之,对于越人内部事务,遵循“全其部落”的原则,不加干预,由其首领“主民如故”。这一政策的实施,既团结了当地越人首领,也安抚了越人民众,使之支持南越国政权,维护了岭南社会的安定,促进了民族的融合,因此受到汉高祖刘邦的赞赏,称赵佗治理岭南“赖其力,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6]78。五是从中原输入犁、耙、锸、锄、铲等铁制生产工具及牛等牲畜发展生产。西汉王朝建立之初国力尚弱,无力集兵征伐南越国,姑且承认其存在,与之互通使节和贸易交往。汉代初年,岭南地区尚属地广人稀之地,农业耕种方式尚较原始,还流行“砍倒烧荒”“火耕水耨”“随潮水上下”的耕种方式,《史记·货殖列传》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南越国建立后实行重农政策,发展农业生产,推广中原地区先进生产技术和牛耕方式,并通过长沙边邑不断从中原引进“金铁、田器、马牛羊”,对改变岭南地区落后的耕作方式,提高生产效率,促进农业经济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正是这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推行,不仅巩固了南越国政权,而且维持了岭南社会的安定,促进了民族的交往交流融合,社会经济也得到了较快发展。因此,在南越国时期的93年里,不仅岭南地区没有发生大的动荡,而且与西汉王朝保持着良好关系,中原生产工具源源不断输入岭南,中原文化持续在岭南地区传播。所有这些,与南越国赵佗实行的一系列“和辑百越”政策有着密切关系。
汉武帝时期,随着汉王朝政权的巩固和国力的增强,由于南越国拒绝统一、诛杀汉朝使者,汉武帝于元鼎六年(前111)调集大军水陆并进,一举平定了南越国政权,岭南复归统一。汉武帝能一举平定南越国政权,与当地越人首领及民众的支持有着密切关系,是前期汉越民族关系的缓和与和解的结果。汉武帝统一岭南后,将秦设置的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分设为南海、郁林、苍梧、合浦、儋耳、珠崖、交趾、九真、日南等九郡,委任郡县官吏、留兵戍守、徙民南居;同时将原在南越国任职、助力平定南越国的越人官吏调至内地任职,如封苍梧酋首赵光为随桃(今河南南阳)侯、封桂林监居翁为湘成(今河南方城)侯、封西于王为下郦(今河南南阳)侯,随同越人酋帅任职的还有其亲属和族人,这是历史上首次由官方迁移岭南越人至中原。汉王朝借鉴南越国赵佗“和辑百越”的因地制宜政策,实行由地方越人首领“以其故俗治,毋赋税”[7]308的统治政策,重视发展农业生产,输入中原生产工具,推广先进生产技术,修建合浦港,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发展海外贸易,促进了广西的开发和经济文化的新发展。
民族的迁徙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途径,而文化的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内在动力。文化的认同主要基于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生产方式、生活习俗、宗教信仰、民族性格及价值观念的相同或相似性,具有文化的同质性,使得彼此产生亲切感、亲近感和可融性。二是对于先进生产技术及其文化,包括先进生产工具和文明生活方式的向往。壮族先民西瓯、骆越及乌浒、俚及僚人,对于中原文化认同的内在原因便是如此。壮族是稻作农耕民族,世代以种植水稻为主。而中原汉族是麦粟农耕民族,世代以种植麦粟作物为生。彼此都是农耕民族,无论是水稻还是麦粟种植,生产周期长,对土地、雨水、光照等自然条件有着很强的依赖,由此塑成了以农为本、安土重迁、重视现实的观念,流行自然崇拜,信仰多神,期待社会的安定,种植的农作物才会有收获,其文化具有同质性和相融性。当其民族在交往交流过程中,彼此会产生有亲切和亲近感,加上民族政策得当,文化认同便在交往交流过程中形成与增强。而中原先进生产技术、生产工具的传入,包括青铜铸造技术、纺织技术、铁制工具、牛耕等,其优良的生产效率,代表了当时中华文明和生产力发展的先进水平,因而为壮族先民所认同、吸收和应用,达到促进经济文化发展的效果。根据考古发现,秦汉时期瓯骆地区的青铜铸造业、铁器的冶铸业、纺织印染业、陶瓷器烧制业、漆器制造业、造船业、玉石器和矿产开发等,都有了新的发展。贵港、合浦、梧州等地墓葬出土的大量青铜器、铁器、陶器、漆器、玉器等,在每一类器物上,如贵港罗泊湾一号墓出土的铜鼓、铜桶、铜筒、盘口鼎,合浦望牛岭汉墓出土的铜凤灯、铜仓等,既含有中原文化的元素,又有广西地方文化特色,体现出中原文化与广西民族文化的高度融合。即使壮族先民骆越人绘制的规模宏大、风格独特的左江花山岩画,同样包含有中原文化的基因,如画面中心高大人物身佩的刀剑、铜鼓和羊角钮钟等青铜铸造工艺及使用规制,都是受中原文化影响的结果。合浦港的兴建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使得大批中国产品远销海外,许多海外品(如合浦汉墓出土的玻璃器、琥珀、玛瑙等)亦通过合浦港销往内地,开启了广西与海外交往交流之先河。所有这些,都是中原民族和广西民族携手合力开创的结果,是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的见证。
如果说秦始皇统一岭南后设置郡县、留兵戍守、迁徙移民“与越杂处”是中原民族与广西民族直接接触、交往之始,那么经过秦、南越国至两汉长达400 余年的持续统治,汉越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断加深,民族的畛域之见日渐消减,对中原文化的认同不断增强,汉越民族的通婚,加快了民族的融合,标志着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新发展,为后来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三、唐宋时期汉壮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新发展
唐朝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不仅疆域空前辽阔,而且社会经济、军事、文化、教育、艺术繁荣发展,中华文明在世界上广为传播,出现了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拓展,促进了我国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发展。
东汉以后,中原地区进入了战争纷扰的魏晋南北朝时期,而南方地区则较为安定。因此,大批中原人为避乱纷纷举家南迁,有的屡经辗转进入广西地区。这是继秦汉时代以后大批中原人的再次南迁,既给广西带来了新生力量,也带来了中原先进生产技术和文化,进一步促进了广西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唐宋时期,随着中原文化的持续传入和长期浸润,广西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断加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使之成为加快广西经济文化发展的内聚力和推动力,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较为宽松的人文环境。
唐朝继承和发展了南越国赵佗实行的“和辑百越”和汉武帝“以其故俗治”政策,推行“全其部落,不革其俗”的羁縻统治政策,先后在广西设置了57 个羁縻州,48 个羁縻县。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记载:“自唐以来,分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推其雄长者为首领,籍其民为壮丁。其人物犷悍,风俗荒怪,不可尽以中国教法绳之,姑羁縻之而已。”广西与中央王朝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联系更为密切。唐宋时期重视边疆地区经济和民智的开发,徙民南居,推行军屯制,兴办学校,发展教育,尊孔读经,传播中华文化,推行科举制培养和选拔人才,进一步推动了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经济文化的发展,催化了壮汉文字合璧的古壮字的产生。
学校既是延师教学、读书识字、传授文化、开启民智、增长学识、培养人才、培育国家认同、中华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也是传播中华文化、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平台。隋朝是广西兴办官学的开启时期,据《隋书·令狐熙传》记载:隋文帝开皇十七年(597),桂州(今桂林)总管令狐熙专门拨款为各州县“建城邑,开设学校”,使得“华夷感敬,称为大化”。唐宋时期,官办学校兴起,广西各地相继开办了府学、州学和县学,书院、私学或私塾等教育也逐步发展起来。如建于唐初的柳州府学,是广西最早兴建的官学,后经柳州刺史柳宗元操办,声名远播。而唐大历年间(766~779)李昌巙任桂州刺史兼桂管观察使时,在桂林独秀峰下修建的“宣尼庙”设东西庠(学校),这是在桂林创办的第一所官办学校。宋代以后,兴建的府学增多,如建于北宋初年的浔州府学(在今桂平)、廉州府学(在今合浦),建于庆历三年(1043)的庆远府学(在今宜州),建于宝庆元年(1225)的南宁府学等;同时广西各地开始兴建书院,如建于宋代的勾漏书院(在今容县)、清湘书院(在今全州)、宣城书院(在今桂林)、驾鹤书院(在今柳州)、龙溪书院(在今宜州)等。
除创办学校外,广西各地早在东汉至南朝时期已经出现私学和私塾。当时,为避乱而南迁的学士,在广西招徒授学,如著名经学家士燮,学士刘熙“往来苍梧、南海,客授生徒数百人。”三国时徙放交州的虞翻谪居广西,“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8]1072三国至唐宋时,因移居、徙放、为官南居的文人学士增多,如陆绩、颜延之、李昌夔、柳宗元、黄庭坚、张天宗等,他们热心讲学传授汉文化,促进了中原文化在广西的传播。各级各类学校的兴办,使广西各民族子弟有机会入学读书,学习汉文化,接受以儒家思想和理学为核心的文化教育,使“华夏之风”从桂东逐步向桂中、桂西地区扩展,通晓汉文的文人不断涌现,逐渐形成广西本土文人阶层。而隋朝创立的科举制,唐宋王朝继承之,并且因地制宜,专门为岭南边地设置“南选”及专供广西考生的“贡院”,旨在选拔广西优秀学士,有利于本土人才的成长。参加科举考试的生员日益增多,如宋代宜州每次参加科举考试的生员达五六百人,考取进士的累计有279 人,其中不乏壮族子弟,如融州(今融安)壮族覃庆元、覃光佃、覃昌祖孙三代都考中进士,有“一门三杰”之誉。得益于各类学校的开办并延请有造诣的汉籍学士为师传授文化知识,广西各族人民的文化水平不断提高,许多壮族人通过入学读书、参加科举考试考取功名(秀才、举人、贡士、进士等),能与汉籍生员一样,被授予官职成为朝廷或地方要员,从此改变命运,为国效力。如宋代融州(今融安)壮族覃庆元中进士后,被朝廷授封为御史中丞;其子覃光佃中进士后被授封为监察御史;其孙覃昌中进士后被授封国子监祭酒;北流壮族人覃允远为宋代进士,先任广东罗定州正堂,后官至河南开封府正堂。学校的兴办和教育的发展,加深了汉文化对广西民族的影响,增进了广西各民族人民对国家和中华文化的认同。在此人文发展的大背景下,壮族文人借汉字仿造的古壮字应运而生。
古壮字(旧称“方块壮字”“土俗字”)是壮族先民在学习和掌握汉字的基础上,仿照汉字的构造方法创制的一种民族文字,是壮族文化与中原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体现。据研究,古壮字经历了萌芽、形成和流行等三个阶段。汉代是古壮字的萌芽阶段,壮族先民借用汉字来记录壮语语音,对古壮字的成形产生很大影响。西汉杨雄在《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中记载:“犟,牛也”“虢,式八切,虎也”“把,鱼也”等,就是记录壮语词使用的汉字。其中“犟”是壮语“水牛”的意思,“虢”是壮语“虎”的意思,“把”是壮语的“鱼”[9]257。唐代是古壮字形成的重要时期,唐永淳元年(682)澄州刺史韦敬瓣撰写并刻于《澄州无虞县六合坚固大宅颂》的碑文中,发现有古壮字10余个[9]289。宋代是古壮字的发展时期,宋人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中对民间使用的古壮字作了较为具体的记述:“边远俗陋,牒诉券约,专用土俗书,桂林诸邑皆然。今姑记临桂数字,虽甚鄙野,而偏傍亦有依附。(音矮),不长也。䦟(音稳),坐于门中,稳也。(亦音稳),大坐,亦稳也。仦(音嫋),小儿也。奀(音动),人瘦弱也。(音终),人亡绝也。(音腊),不能举足也。(音大),女大及姊也。(音勘),山石之岩窟也。閂(音撺),门横关也。余阅颂二年,习见之”[9]390。根据1989 年出版的《古壮字字典》(初稿)统计,共有10700 多个古壮字,其中定为正体字的有4918 个。这些古壮字是从数百年前出版或手抄的牒诉、券约、师公唱本、山歌本、故事传说、族谱、信件和碑文中所收集到的[10]869。因此,唐宋时期是古壮字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时期,为元明清时期古壮字在民间的盛行和广泛传播奠定了基础,这一时期古壮字不仅被广泛应用于壮族民间记录经文、神话、故事、歌谣、谚语、剧本、楹联、家谱、契约等,而且还在布依、水、瑶、京等民族民间流行使用。可见,汉字对壮族古壮字的产生有着深刻影响,而古壮字对广西民族文化的发展、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促进作用,古壮字的产生发展正是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典型例证。
中华文化的传播和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必将产生积极的社会效益,成为促进广西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而宋代广西瓷器烧制业繁荣发展,集中体现了中华文化的传播和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成果。宋代是我国瓷器烧制业发展的鼎盛时期,其中以五大名窑(即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六大窑系(即定窑、钧窑、磁州窑、耀州窑、龙泉窑、景德镇窑)产品的精良著称,代表着当时中国瓷器烧制的巅峰水平。在中原瓷器烧制技术的影响下,广西瓷器烧制业兴旺发展,达到鼎盛,无论是烧制规模、瓷器品种,还是烧制技术和瓷器品质都超过以往历代。据调查,目前广西发现的宋代瓷窑遗址有60多处,几乎遍布广西各地,主要有南宁市邕宁区凌慕窑、五塘窑、新村窑,宾阳县邹圩窑;北海市合浦县下窑、上窑、中窑、东窑、西窑、红坎窑等;梧州市藤县中和窑,岑溪市南渡窖;柳州市柳江区里雍镇立冲南窑,柳城县洛崖、大埔、黎田、余家、对河、西门窑等;玉林市郊平山新村窑,容县城关窑、大化窑、龙殿窑、大神湾窑,北流市岭峒窑、碗窑村窑、瓦响坪窑、仓田窑;桂林市郊窑里村窑、东窑村窑、星华窑,全州县大湾渡窑、永岁窑、蒋安岭窑,兴安县严关窑,灵川县上窑、下窑、甘棠窑,永福县窑田岭窑、三北洲窑;贵港市郊瓦窑岭窑,桂平市西郊窑、伟杨窑、蒙圩窑、罗秀窑;钦州市浦北县土东窑、平山窑、武思窑;贺州市八步区贺街镇窑、铺门镇窑,富川朝东镇水谷村窑,钟山县红花镇窑;百色市郊林屋屯窑,田阳县那赔窑、那音窑、六谭窑群,凌云县逻楼乡哥么村窑;来宾市武宣县陈家岭窑,象州县瓦厂村瓷窑;河池市宜州区窑头堡窑、德胜窑等[11]。其中以永福窑田窑、兴安严关窑、藤县中和窑、容县城关窑的窑址数量最多,规模最大。宋代广西瓷窑烧制的瓷器以青瓷、青白印花瓷为主,也有部分为青釉、黑釉、红釉和窑变瓷。其中以藤县中和窑、永福县窑田岭窑、兴安县严关窑、容县城关窑等最具代表性。器型主要有各式碗、杯、盒、缽、壶、罐、瓶、灯、炉、盂、熏炉、魂瓶、枕、腰鼓、印花模具。装饰花纹有折枝、缠花卉、缠枝卷叶、海水游鱼、海水戏婴、飞禽等,纹饰布局严谨,技法娴熟,线条刚劲而流畅,纤细而精巧。其瓷器产品胎质洁白细腻,坚硬轻薄,釉色莹润光洁,胎釉均有良好的半透明度,叩之有清脆悦耳的金属声,达到了“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高品质境地。[12]宋代广西瓷器的生产,无论是器型种类、形态和装饰花纹,还是窑床结构和烧制工艺,深受中原地区的定窑、汝窑、钧窑、耀州窑及景德镇窑等窑烧制技术的影响。这是由于宋代时随着广西与中原内地关系的日趋紧密和大批中原汉族的不断南迁,民族交往交流不断加深,中原地区的瓷器烧制技术亦传入广西,南迁的汉族与广西当地民族携手合力,烧制出品质精良的瓷器,深受国内外客商的青睐,产品通过水路销往内地,并且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南洋诸国。唐宋时期广西瓷器烧制业的繁荣发展,见证了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活力与成就。
四、元明清时期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全面发展
元明清时期是广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拓展的时期。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其疆域面积超越以往历代,确立了中国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世界大国的格局。元朝于元贞元年(1295)设置广西两江道宣慰司都元帅府,治所在今桂林,此为广西得名之始。为了加强对广西的统治与开发,在继承唐宋王朝实行羁縻制的基础上,推行土司制(又称土官制)。明代是土司制进入全面发展的鼎盛时期。土司制与羁縻制的共同点是委用地方民族首领为官,政治上要服从中央王朝,对于地方民族内部事务,则由其民族首领自行管理,朝廷不加干预,这是自汉代以来实行的“以故俗治”“以夷治夷”政策的延续。明王朝进一步完备了对土官的考核、任免、承袭、升迁、惩罚、贡赋、征调等制度,加强对各地土司的管理。土司制的推行,客观上有利于维持广西社会的安定,推进广西的开发,促进广西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为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有利的社会环境。
历史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规律都是双向的、相互的,并且是在民族交往过程中自在进行的。民族文化的互鉴和相互吸收,形成了相得益彰、互利共赢、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良性效应,使得交往交流交融保持持续性活力,进而转化成促进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动力。而交往交流交融的结果,促进了民族的团结、社会的安定、经济文化的发展和对国家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构筑起各民族共享的物质田园与精神家园。这一时期,中原汉族仍源源不断地迁入广西,与广西相邻的云南、贵州的彝族、仡佬族,越南的京族和来自北方的回族亦相继迁居广西,奠定了广西壮族、汉族、瑶族、苗族、侗族、仫佬族、毛南族、京族、回族、彝族、水族、仡佬等多民族交相居住的格局,进一步丰富和拓展了广西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自秦代以来,广西一直是中华民族统一国家的组成部分。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和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文化的浸润,塑成了广西民族的爱国意识,形成了唇齿相依、荣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每当国家主权受到威胁、人民利益受到侵害时,广西民族总是能以强烈的爱国情怀挺身而出,为捍卫祖国尊严英勇无畏、拼死奋战。从明代瓦氏夫人率俍兵抗倭,到清朝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冯子材率领萃军抗法斗争,表现出舍生忘死、一往无前的爱国主义精神。明代时,东南沿海一带倭寇猖獗,不断侵扰我国东南沿海各省,并建立据点,烧杀掳掠,社会动乱,人民深受其害。明王朝屡调官兵征剿,但屡剿屡败,寇害愈炽,使得江浙地区出现了“瑾壤虽存,鞠为茂草,孤村相望,则民不得务农”的惨状[9]368。面对倭寇猖狂肆虐的严重局面,明王朝一筹莫展,派兵部尚书张经专办剿倭事宜。张经把扫平倭寇的希望寄托在骁猛鸷悍的广西壮族俍兵身上。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七月,张经奏调广西田州、归顺、南丹、那地、东兰等州俍兵前往江浙抗倭。年届57岁的田州土官岑猛之妻瓦氏,以国家利益为重,强忍丧夫失孙之痛,毅然请缨统领俍兵出征,亲率6000名俍兵,自备粮草,水陆兼程奔赴江浙抗倭前线。出发时,瓦氏夫人发出誓言:“是行也,誓不与贼俱生!”以示拼死抗倭的决心。到达抗倭前线后,瓦氏亲率俍兵运用田州岑氏“七人为伍,全伍自相为命,四人专主击刺,三人专主割首。所获首级,七人共有。割首之人,虽有照护主击刺者之责,但能奋杀向前,不必武艺之精绝也”的阵法,先后参加柘林、盛墩、嘉兴双溪桥、松江、昆山、漕河泾等大小战役10次,同仇敌忾,骁勇善战,连获大捷,扭转了抗倭的被动局面,极大地鼓舞了中国军民的斗志,受到明王朝的奖赏,江浙一带人民高度赞扬“花瓦军,能杀寇”。瓦氏率领俍兵取得的一系列胜利,在中国人民抗击外来侵扰和掠夺的斗争史上谱写了光辉的篇章,成为彪炳青史的巾帼英雄[9]369~371。
历史上,曾出现过五次中原人大规模迁徙广西,即秦汉、南北朝、唐朝末年、宋朝末年和清朝中后期。每一次大的迁徙,都给广西带来了新生力量和先进的中原文化,极大推动了广西经济文化的发展和民族的融合。清朝以前的历次迁徙中,中原人主要分布在交通较为便利的广西东北部、东南部和中部地区,迁入的人口未改变广西总人口比例。而清朝中后期大量迁居广西的汉族,无论是人口数量和迁徙的纵深度,还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程度,都超过以往历代,对于加快广西的开发特别是广西商业的发展及民族的融合,都具有深远的影响。
鸦片战争后,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东南沿海地区的广大农村破产流民、手工业者、商贩等相继涌入广西。清朝龙启瑞在《粤西团练略序》中记载:“自道光二十一年后夷务起,粤东粤西邻省毗连……外郡地多山场旷土,向招粤东客民佃种。数世后,其徒益繁,客主强弱互易。”汉族大量迁入改变了广西少数民族和汉族人口的比例。明代中期,广西的人口比例是“壮八民二”(即壮族占八,汉族占二);明朝后期变成了“壮七民三”。到了清朝中后期,随着大量汉族迁入广西,加上前期壮汉杂居的桂东北、东南地区的壮族多已汉化,汉族人口开始超过原住的壮族。另一方面,因为前期交通较为便利的桂东北、桂东南的平旷地区已有汉族居住,所以后来迁入的汉族便溯西江、浔江、郁江而上,深入桂西、桂西南的左江、右江和桂西北的红水河、柳江诸流域。至此,汉族已遍布广西各地。凡桂中及桂西的圩镇集市,几乎都是迁入的汉族所开拓,故有“壮族住水头,汉族住街头,苗瑶住山头”之说。明清时期大量汉族的迁入,极大推动了广西商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在壮汉杂居的桂东南地区,由于汉族人口多,分布广,壮族持续融入汉族。而桂西地区广大乡村仍是壮族集中居住之地,迁入的汉族集中在当地的圩镇设铺经商,因长期与当地壮族杂居和交往,其生产方式、生活习俗及民间信仰等深受壮族的影响而逐渐“壮化”,融入壮族。如百色市靖西、德保等县市,壮族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98%以上,而当地的许多圩市原来是清代汉人从广东迁来而开辟的,这些迁入的汉人与当地壮族相交融,现在户籍登记的民族成份多是壮族。如靖西市的安德镇,镇上有20多户其族谱中清楚记载是清代从广东新会迁来的,但现在全部操壮语、沿壮俗,成为地道的壮族。汉族的“壮化”在全国少数民族中是少见的,反映了广西民族的自在交往和自然融合,体现了壮族及其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壮汉民族文化的交流与交融,促进了壮族文化的发展。名扬海内外的“壮族三月三”歌圩节和以刘三姐为代表的壮族山歌,堪称壮汉文化交流交融和文化创新的典范。“壮族三月三”歌圩节其节期源自中原汉族传统的上巳节,是汉族民间举行“祓除畔浴”活动的重要节日。中原汉族南迁后把上巳节传入广西。壮族素有以歌会友、以歌传情和善唱山歌的传统,素有“歌海”之誉。早春农闲时,青年男女汇聚于岩洞前或田峒溪水边对唱山歌互诉衷情,因汇聚人数众多,规模宏大形同圩场,故称“歌圩”。为了便利各地青年男女汇聚对歌的时间,故以每年农历三月三为歌圩节,这是壮族借鉴、吸收汉族上巳节的节期,注入了本民族特色文化的内核,形成了壮汉民族节日文化的交融。另一方面,壮族支系多,分布广,方言繁杂,按照语言学的划分,壮语分有南壮和北壮两大方言区,其中南壮方言中有五个土语区,北壮方言中有七个土语区。各土语区之间语言词汇的声调不尽相同,影响了相互间的山歌对唱、交流与传播。而广西北部和中部地区中原汉族迁入和汉文化传入时间较早,受汉语影响也较深。因此当地壮族多掌握汉语方言西南官话(即柳州官话),于是当地壮族群众在歌圩中流行用柳州话对唱山歌,而且流行范围日趋扩大,进而形成壮族歌圩的主流,促进了歌圩在族际间(如广西侗族、仫佬族、毛南族、水族、瑶族、苗族等)的传播。蜚声海内外的电影《刘三姐》就是在这样的壮汉文化交流交融的背景下创作产生的。正是壮汉文化的交流交融,使“壮族三月三”的歌声飞出大山,走出广西,迈向世界。如今,“壮族三月三”已经成为广西各民族共同的法定传统节日。
广西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及其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程,是中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个缩影。事实证明,壮族先民是最早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边疆民族,广西也是边疆地区最早纳入国家统一开发格局的地区。而壮族开放、包容的民族品格、增进了广西各民族的团结,形成了各民族共饮一江水、同耕一峒田、共度一个节、同赶一处圩,共唱一台歌、同进一家门(民族通婚)的和睦局面。可以说,广西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典范,广西各族人民共同谱写的历史篇章实证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的历史,对于广西开展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区建设,提供了丰厚的历史传统基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国家实行民族平等团结和民族区域自治政策,广西各民族成为了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平等成员,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民族团结有了质的提升,进一步增强了广西各民族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广西各民族正在习近平总书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思想指引下,以饱满的热情,为推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区和壮美广西建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想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