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政，她热舞，会带来什么？

应琛

芬兰总理马林。

当地时间9月5日，利兹·特拉斯当选执政党保守党党魁。这意味着特拉斯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三位女首相，也是最年轻的女首相。此前，特拉斯在参加北约峰会时，曾晒出了参会女性政客的合影。该“工作照”在社交网络上迅速传播开来。

人们惊讶地发现，女性政客们已经顶起了欧洲的大半边天。这些近年来涌现出的女政客，一方面确实为欧洲政坛带来了一股年轻风气和新鲜血液，但另一方面本该肩负国家责任和希冀的她们，又频频做出出格的言行，把世界人民给惊得一愣一愣。

比起前辈，这些年轻的女性从政者似乎更狂放不羁。难怪有人说，默克尔离开政坛，欧洲再无女政治家，徒留一群女政客。

首当其冲的便是芬兰总理桑娜·马林。“热舞风波”发酵以来，这位“85后”女性领导人在不同场合热舞的视频接二连三流出。

最早遭意外曝光的一段视频，是不久前马林在私下场合与友人聚会狂欢。视频中，马林对着镜头饮酒、唱歌，纵情舞动。她甚至跪在地上，伴着一段说唱，激烈地摆动着双手和腰部。

这段视频立即被反对党用来攻击马林有失总理风范，并指怀疑她在派对中吸毒。为了消除公众的疑虑，马林在8月19日接受药检，并于22日取得阴性结果。

随后，芬兰八卦杂志《Seiska》又曝光一则视频。画面中，马林在夜店与一名男性相拥跳舞，举止亲昵。面对关于她没有分寸、对丈夫不忠的指责，马林统统予以否认，坚称没有不恰当的行为，也不是一件难以对丈夫启齿的事。

而马林陷入的又一次争议是因为两位女性在总理官邸接吻并拍照上传社交媒体。照片中，两人赤裸上半身，只用写有“芬兰”字样的牌子遮盖胸部。尽管马林本人没有出现在照片中，但她承认照片不得体，并为此致歉。马林也强调，聚会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她只是与朋友一起在官邸游泳、蒸桑拿。

此次风波之前，有关马林的争议就没有停过：去年11月，马林在明知与新冠确诊者有过接触后仍前往夜店跳舞，事后她向公众致歉，说自己应做出更审慎的判断;2020年，马林为时尚杂志《Trendi》拍摄封面，穿着黑色V领西装外套“真空”出镜，被保守派批评“没品”“博关注”，还引发了一轮关于领导人可不可以展现“性感”的辩论。

近日，马林在公开演讲中作出回应，强调自己从来没有懈怠总理的工作，相信公众会重视政治人物在专业上的行事。谈及私生活，她表示总理也是人，也有享受生活的权利，“有时我也渴望在这些阴霾中获得快乐、光明和乐趣”。说到激动之处，马林一度眼眶通红。

而舆论整体呈两极分化的态势——批评者认为，芬兰正面临内忧外患，在这样的危机时刻，马林应尽职履责，而非沉溺于饮酒作乐。更有甚者，要求她引咎辞职。支持者则指出，马林没有违反任何法律，反而为沉闷的政坛带来活力。瑞典《每日新闻》评论称，对马林的猛烈抨击是在恶意“猎巫”，“总理的舞姿与她的工作或政治观点没有任何关系。若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界限消失，法治就会受到侵蚀。世界将会充斥着秘密录音、告密和不信任”。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副教授、“欧洲文明研究”负责人胡春春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马林热舞引发争议的背后暴露了西方社会仍然存在一些跨不过去的传统文化观念的坎，“当年轻、女性、政治这三个元素叠加在一起时，才让马林跳舞成为了一个具有争议性的话题”。

对于由一名女性出任总理，芬兰人并不觉得稀奇。在马林之前，已有两位女性当选总理。早在1906年，芬兰就赋予女性完整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开世界先河。1987年，芬兰实施《男女平等法》，明文规定女性参政比例不得少于40%。此法亦禁止基于性别的歧视，支持男女在工作中的平等。根据世界经济论坛2020年“性别差距指数”，芬兰男女平等的程度位居世界第二，仅次于冰岛。

“但实际上我们发现，即使是政治平权运动、女性解放走在最前列的北欧国家，大多数人仍认为政治这一群体共同生活的最高组织形式是严肃的，应该由一些有经验的人来从事。”胡春春告诉记者，严肃和有经验就意味着和那些看起来过度放松、放纵，不顾及自己形象的行为是不沾边的，“很可能在下意识里觉得政治更应该是年纪大的男性从事的工作”。

马林在2020年接受《Vogue》杂志访问时就曾直言，性别之困伴随着她政治生涯的每一步，“我希望有一天它不會成为问题。我想把工作做得尽可能好。我不比中年男人好，也不比他们差”。

芬兰执政党5个领袖中有4人是年轻女性，右二为马林。

作为典型的芬兰年轻一代，马林还被称作“Instagram时代的政治家”——她在这一社交媒体平台上有超过94万关注者，迄今发布的帖文超过520条，其中过半是当选总理后上传的。马林总是大方地与关注者分享她的生活，从她与各国领导人的自拍、突访基辅视察被毁建筑的记录、女儿蹒跚学步的样子、与足球运动员出身的丈夫的婚纱照，到参加音乐节的装扮、健身后生气蓬勃的脸庞……这些帖文帮助马林树立了“努力工作，尽情玩乐”的职业母亲形象。这一形象在芬兰有不少支持者，尤其是在女性中引发强烈的共鸣。

事实上，国际政坛上的女性面孔并不是第一次引发人们的关注。比如德国前总理默克尔，英国前首相特雷莎·梅和更久远的撒切尔夫人，以及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和希拉里……

在胡春春看来，女性进入政治生活引发关注的背后其实是世界普遍存在的问题——男女平等。在现代社会之前，女性被分配的固定社会角色是相夫教子，不应该出家门，也不应该享受公众的政治权利，甚至连受教育的权利都没有。

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到来，确切来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国家的女性开始拥有了政治权，逐渐享有和男性一样或者说接近男性的政治权利。

“所以，男女平等实际只有百来年的历史。”作为德国研究的专家，胡春春以德国为例，德国女性在1919年才获得了选举权，当年女性议员的比例只有8.7%。德国出现第一位女性联邦州领导人一直要到1993年。2005年，默克尔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同时期，德国总统候选人里也出现了女性的身影。

“由此可见，男女平等加快进程是在上个世纪末之后。不仅如此，西方社会也开始变得更为多元和包容。”胡春春指出，与过去相比，这一波女性政客有自己新的特点——

首先，女性由于社会、文化和家庭等种种原因，此前从政并不普遍。

其次，此前很多女性政治家即使自身能力很强，但真正进入政坛仍旧依靠男性作为“踏板”。比如希拉里·克林顿也是在她先生比尔·克林顿成为总统之后，才开始在政坛崭露头角。

再次，女性逐渐担任人们刻板印象里与女性角色不沾边的职位，比如欧洲多国的国防部长均是女性。

最后，就是年轻。马林上任之时，在其19人组成的新内阁中，有12名女性。在芬兰五党联合政府中，所有政党党魁均为女性，只有一人年龄超过35岁。

但胡春春话锋一转，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基督教文明为底色的西方国家中，保守的价值观一直存在，保守的传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反映在其政治生活中的。他仍以德国为例，作为欧洲心脏的德国是在1994年才开始允许女性在结婚后保留自己的原姓，不用随夫姓。而德国联邦议会的女性议员比例其实在过去两三届是不升反降的。

“换言之，女性虽然在政治生活中走到前台，但仍摆脱不了这种传统的社会观念。”胡春春表示，“也因此，我们就会发现在德国的政党里面，越是进步主义的政党，其女性党员比例越高，越是传统主义的政党，其男性比例越高，这已经成为一种规律。德国绿党有40%的女性党员，而最保守的德国选择党，女性党员只有17%，这是进入德国联邦议会中女性比例最低的政党。”

由此看来，距离女性真正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撑起半边天仍需一段时间。

不过，比起性别身份，胡春春提出，“年轻”才是更值得思考的元素。

20世纪末以来，欧洲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年轻政治领袖，这一现象在2017年的欧洲“大选年”尤为明显。2017年5月，39岁的中间派独立候选人、“前进”运动领导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击败国民阵线领袖马丽娜·勒庞，当选法国新一任总统，也是自戴高乐以来最年轻的法国总统;2017年6月，38岁的统一党领袖利奥·瓦拉德卡，成为爱尔兰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理;2017年7月，约瑟夫·穆斯卡特连任马耳他总理，其2013年第一次当选时仅39岁;在2017年10月奥地利议会选举中，人民党成为第一大党，该党领袖、年仅31岁的塞巴斯蒂安·库尔茨当选成为总理，再次刷新了欧洲现任政治领袖的“低龄”纪录。

当然，政坛“年轻化”现象并不仅限于欧洲。刚刚当选新西兰总理的杰辛达·阿德恩仅37岁，加拿大总理贾斯廷·特鲁多2015年当选时也仅44岁。

可以说，政治领导人的年轻化是当今世界的一种发展趋势，只是这种现象在近几年的欧洲表现得尤为突出。

“进入现代以后，西方的价值取向就是维新，年轻人就代表了‘新’。在西方政治里，年轻其实是一个加分。”胡春春解释道，“虽然年轻人可能没有经验，但没有经验也许代表不落窠臼，会有一种改革的创新，推翻前人的一种勇气。年轻女性从政一定程度上更是一种潮流。”

2020年11月1日，新西兰惠灵顿，新西兰工党领袖杰辛达·阿德恩（左三）和两位绿党联合领导人正式签署了组建新政府的协议。

比如，欧洲的传统政治理念、政治思潮和政党模式可能受到动摇，甚至是颠覆性的冲击。在法国，马克龙于2016年组建“共和国前进！”，宣称自己“非左非右”，“代表整个法国”。马克龙的当选不仅打破了二战以来中左或中右政党在法国轮流执政的格局，同时也使得“共和国前进！”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彻底打破了法国固有的政治版图。

而马林的举动更为大胆——放弃芬兰长久以来的军事不结盟政策，申请加入北约。面对俄罗斯的威胁，马林非但没有退缩，反倒喊话普京，表示不介意再来一场俄芬战争。

但年轻化也是一把“双刃剑”。

“一个人的能力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其本身的素质，受从小接受的教育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中，通过和社会的互动获得。”胡春春表示，这种社会能力肯定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增强的。

胡春春特别提到了1980年出生的德国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伯克。她原本是德国绿党提名的联邦总理候选人。一个年轻人，加上又是女性，如果能接默克尔的棒，不但能让德国政坛注入新鲜的政治血液，而且在国际上也是值得标榜的。

“但因为自身简历造假等问题，加上很多政治表态的不成熟，贝尔伯克在大选中最终高开低走，只能退居党内第二人，担任了没有实权的外交部长。”胡春春进一步说明，但在俄乌冲突、有可能还是欧洲分裂的大背景下，外交无疑成了最博眼球的领域，“贝尔伯克就这样又被推到了台前。只不过，时势能否造英雄，目前我們也要打一个问号”。

8月31日在捷克布拉格参加一场论坛活动时，贝尔伯克表示，即使德国民众因能源价格问题走上街头抗议，德国也必须通过持续制裁俄罗斯来支持乌克兰。她当时说：“如果我向乌克兰人民作出承诺，‘只要你们需要我们，我们就与你们站在一起’，那么我就会兑现承诺。不管德国选民怎么想，但我想向乌克兰人民兑现。”

在胡春春看来，这番发言是相当“夸张”的。事实上，也的确让不少人“瞠目结舌”，更遭到了来自德国多个政党议员的批评。“贝尔伯克辞职”这个话题在一整天的时间内都是推特德国热搜的话题之一。

“她是由德国民众选出来的，权力是选民赋予的。但是选举胜利以后，她居然说出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完全无视选民。这完全藐视了民主政治的原则。”胡春春认为，这种表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年轻，“1980年出生的她没有经历过冷战的最高潮。在她10岁的时候德国就统一了。说白了德国为什么统一，之前为什么分裂，造成德国分裂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所有的这一切东西，也许可以通过后天学习了解，但不会有切身的体验，缺少对于历史的掌握能力和理解能力”。

胡春春继续补充道，老一辈政治家对于俄乌冲突的第一反应会是“无论如何要求和，要调解”，但是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会是“先打出个输赢再说”。“妥协才是国际政治的基本原则。比起马林跳舞，贝尔伯克如今在国际舞台上的很多表态，将来都可能成为政治问题。”胡春春道。

的确，年轻政客们若继续以作秀的心态处理国际事务，恐将为这一场场“秀”付出沉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