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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丰纱厂:穆藕初在内地推广实业的典范

2022-09-22穆伟杰张建明

协商论坛 2022年8期
关键词:纱厂郑州

□ 穆伟杰 张建明

郑州豫丰纱厂是河南省现代纺织工业的奠基石。1951 年,郑州市政府在豫丰原址建成郑州市国棉二厂,请回部分原豫丰工人进厂工作。自1953 年至1958 年先后建成郑州市国棉一、三、四、五、六厂,派员到郑棉二厂学习管理、学习技术,使郑州一跃成为新中国六大纺织基地之一。

纱厂纺织女工

豫丰纱厂是穆藕初创办的第三家纱厂。它是上海民族资产阶级大规模向内地投资的先驱,显示了穆藕初在我国民族工业第一次腾飞之际,发展实业的雄心和魄力。

选址郑州,筹建豫丰

穆藕初认为,建立企业,必须把各种资源要素组织到一起,要想做到“无废才、无废材、无废时、无废力”,事前的调查研究至关重要。穆藕初成功创办德大、厚生两厂后,“调查全国棉业状况,知外力逐渐侵入。为我国棉业争存计,非先将个人事业底定不为功,欲求事业之固定,必先调查原料、人工、市场,务求来源出路节节灵通,更益之以充分之劳力,施之以精密之管理,方能有伟效之可收”。当时上海各厂所用较优良的原料,“唯通、崇、海是赖。何年歉收,纺织界不免蒙受甚大之影响”。考虑到中国的纱厂大多设在沿江沿海各地,不是久远之计。他由此萌生了在更接近原料、市场的内地创办纱厂的想法。

有一次,穆藕初与著名教育家蒋梦麟一起乘火车途经郑州。蒋梦麟侃侃而谈:京汉、陇海两大铁路汇聚郑州,西北棉产汇聚于此,转而南运上海、汉口,而大宗洋纱、洋布又由沪、汉转输西北及关外各地,可惜这里没有中国人自己的纱厂,否则不仅可获厚利,且可以借之抵制洋货内侵。蒋的一番宏论给穆藕初留下深刻印象。1918 年,厚生纱厂开工后不久,他就赶奔郑州作实地考察。他发现郑州不仅交通灵便、原料充沛、与北方及西北市场紧密相依,而且煤斤、劳力与上海相比“色色较廉”。于是“决心作一个试验,建立一个纱厂,作为纺织业走向原料中心的初步,拿这里作为基点,一步一步地向内地拓展”。回沪后,穆藕初马上向厚生纱厂股东贝润生、薛宝润、吴善庆、凌焕曾等陈述在郑州开设纱厂有利因素,并提议:以上海厚生纱厂为总厂,增加投资,到郑州开设分厂,“申、郑二厂联为一气,原料金融互相调剂,利赖孔多”。但是各股东意见不一,部分股东不愿承担到内地投资的风险,此议遂罢。当时正值我国创办棉纺织厂的高潮,招股极易。《申报》新闻报道穆藕初向我国内地河南郑县(现郑州)创办纱厂之消息后,上海有志于工业之士要求投资合作者,人数之多,出于意料之外,办事处电话铃声终日不断。在薛宝润、周让卿、刘星耀等支持下,集资白银200 万两,其中穆藕初投资白银15 万两,另筹新厂——豫丰纱厂。1918 年冬,穆藕初再次北上赴郑州,在郑州火车站附近一个叫窦府寨(现豆腐寨)的地方购地160 余亩,于1919 年4 月开始动工兴建。同时,以贷款的形式向美商慎昌洋行订购美机3 万纱锭,后增至5万余纱锭。另订购布机1200台,并线机5600 锭。

豫丰纱厂大门

豫丰纱厂保存完好的厂房,现在也成了郑州的历史文物。

在郑州办厂,遇到的困难要比在上海办厂大得多,首先,基础设施工程规模就相当庞大。当时,郑州还没有现成的供电能力,也没有自来水厂,因此豫丰纱厂只能自行添建发电车间及厂用自来水设施。其次,郑州市内交通工具及其干道都远远落后于上海,为解决原料、物资及成品的运输,豫丰纱厂不得不自建铁路支线与郑州车站相连。另外,厂内有不少低洼地,必须填高6 尺,合计需土9 万多方。由陇海路局负责日拨百辆列车帮助填方,用了105 天才完成此项工程。从美国运来的设备在连云港停靠后,马上被转运至郑州,然后通过豫丰自建的铁路支线运到厂前,即使重达十吨的机器也能顷刻卸运入厂。1920年5 月5 日,高205 尺、直径5 尺的烟囱终于在厂内矗立起来,它标志着规模一流的豫丰纱厂终于正式建成了。

豫丰开工,繁荣地方

1920 年6 月13 日,豫 丰纱 厂 举行了隆重的开幕典礼。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及本地绅商、军、学各界,及25名应邀专程赶来的上海工商界人士,共计800 余人出席仪式,其中还有数十位欧美人士。董事长兼总经理穆藕初致开幕词,在简要介绍创办经过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工厂本社会之一分子,工厂愈多,劳动家以劳力易金钱愈易,而社会之状况亦蒸蒸日上矣……对待工人一律平等,须知无工人无以兴实业,彼此实相依为命,不可须臾距离……现拟于城市中开凿井,供民饮用,以重卫生,设藏书楼、青年会,附办学校及职业学校,以培植贫苦子弟,使各有一技之长……”

豫丰纱厂的特点是规模大、设备精。厂房仿美国最新式样营造,有公事房、工房、栈房、修机间、物料间、摇纱间、清花间、布厂、植棉场、工人宿舍、青年会等。为解决厂用自来水和用电,厂内挖洋井七口,每日可出水20 万加仑。所有机器设备均为美国萨克洛威尔纺织机械厂生产的最新式纱线机。聘协理(即副总经理)吴文钦、总工程师顾惟精负责厂务。开工之初,每日每锭约出十六支纱一磅零,所用棉花,陕西约占七成,河南占三成;所出之纱,色泽甚佳,韧力尤高。因一部分机件未到,该厂先开纱锭一万,一年后可全部开足。共有男工250 名,女工450 名,男工平均每日工资300 文,女工平均每日工资240 文。开工之前,穆藕初就考虑到“豫地重礼教,男女界限极严,纺织工厂既非男工所宜,而女工熟悉纺织工作者复无其人。如由男工教授管理又多不便”。于是在1919 年6 月就从当地招收了12 名女学生到上海德大、厚生学习纺纱技术及改良种棉,然后由她们充当培训女工的教师。他还从上海招熟手100 多名当助手,带教河南女工。为了进一步提高工人素质,还聘请上海全国青年协会工作人员主持,开展业余教育。

豫丰纱厂建成后,周边有了马路,穷乡僻壤的面貌也得到改变。原本还是农村的窦府寨显现出城镇化的气象。电灯、自来水、自行车、黄包车等一应俱全,饮食小吃业也适应工人三班制昼夜营业,市面兴旺。豫丰纱厂最盛时有5000 人,解决了一些闲散农民的就业问题,推动了商业发展。

军阀混战,举步维艰

豫丰纱厂开工后,穆藕初没有想到接下来郑州却发生了一连串军阀混战,使豫丰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

1920 年7 月,直皖战争突然爆发,直军“讨逆军”西路总指挥吴佩孚派第一混成旅驻郑州,豫丰纱厂遭受到了军阀部队骚扰。1922 年,赵倜进攻郑州,大炮即架于豫丰纱厂附近,虽工厂幸而未毁,但上海、汉口、天津各地银行钱庄因此大有戒心,只收不放。对于豫丰纱厂的信用放款,纷纷要求如期归还,以致豫丰金融周转发生极大困难。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和张作霖的部队大打而特打,平汉和陇海两条铁路完全为军队占据,豫丰纱厂所需的棉花、燃煤和物料运不进来,而棉纱成品又运不出去,甚至连发工资都成了问题。军阀混战一直持续不断,1930年又爆发蒋、冯、阎大战。蒋介石和冯玉祥的部队在陇海路上打了六个月,致使豫丰停工达九个月之久。

不仅如此,豫丰纱厂作为本地的唯一大型企业,还经常受到军阀的敲诈勒索。穆藕初之子穆伯华《先德追怀录》谓:“豫丰开工第二年(误,应为当年)郑州成为政争冲要地点。军队过境必征慰劳费,临去又索开拔费。各军阀军队来来往往,每年许许多多。我父有一次对我说:‘军队来厂,整队脱去军服,跳入大水池洗澡,他们抓住池上喷水铁管子,用作杠子练功夫。’此大水池在发电机车间外面,盛储发电间放出之温水使凉,重复打进发电机中使用。此项庞大成本费及平时维修费,为上海各厂所无有。”1926 年9 月18 日,吴佩孚为筹集军饷,由郑县知事韦联棣致电穆藕初,借款4 万,“依限于三日内送厅,切勿推诿”。名为借钱,实际就是要钱。连与豫丰有金融往来关系的浙江兴业银行也没有放过,威胁该银行“如不遵缴,当即查抄抵押物品”,最后这笔钱自然也是由豫丰给“垫付”了。

穆藕初痛心疾首,他深刻认识到军阀混战、苛捐杂税及帝国主义压迫与侵略等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障碍因素,强烈要求改良政治来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因此大声疾呼“在商言商之旧习,已不复适用于今日。吾商民对于政治必须进而尽其应尽之责任,急起联合商界重要分子,用各种手段逼迫政府改良内政,则商业庶有恢复之望”。在穆藕初的许多著作都提到妨害农工商之症结就在于军阀割据,相互混战,构成农工商发展的根本障碍。1924 年5 月24 日,他还发表《致河南督军岳维峻书》:“去秋战端一开,豫西路塞,今春又不幸而有刘憨之祸,陕省棉花之输出,犹不及什一。运输阻而棉销滞,棉销滞而价格廉,且棉商裹足,贸易停顿,农民采去秋之棉,家藏户足,十阅月而未能贬价易钱,其穷困之状,概可想见。”指出“农工商业均以金融为本,交通为辅,交通既阻,百业废而金融绌矣”。要求当局整顿交通以“解两省人民于倒悬”。可是只顾争抢地盘的军阀们哪能听进去呢!连年不断的战争影响了豫丰纱厂正常生产,工人情绪低落,致使长期亏损。1931 年1 月,陈光甫参观豫丰纱厂后,深有感慨:“斯厂可收陕西所产之棉,制纱销售本地,苟无战事,可以开工制作,较之沪上之厂,易于获利。不幸郑为军事要地,损失甚巨,此亦枪尖下之横祸也。”

纱厂工人

金融困难,慎昌接管

豫丰纱厂的设备是以贷款形式向慎昌洋行订购的。当时,订购时外汇汇率低,预算非常有利。当美元汇价由每百两银子兑换156 美元逐步回涨时,由于缺乏现金,一时无法购进外汇,后来外汇大涨,最后按每百两银子兑换54 美元结价,损失甚巨。1921 年12 月1 日,豫丰与慎昌签订抵押合同,将厂房、设备以及物料等抵押于慎昌洋行。1922年起,由于受到政治、经济的影响,豫丰出现亏损。1923 年年底,穆藕初被迫把全部家产陆续抵押、转卖,将款先后输往郑州。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1924 年2 月4 日,豫丰纱厂与慎昌洋行签订《经理人合同》,“委托洋行为其代理人及总经理”。同年4 月,协理吴文钦辞职,穆藕初聘毕云程为协理,整理厂务。据毕云程《追念穆藕初先生》一文记:“我就职后,即发现全厂动产、不动产已悉数抵押净尽,而月底到期空头期票三十万元,完全无着,如不能设法如期应付,即有破产之虞。总算靠了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先生与该行郑州办事处主任洪雁榜先生的帮忙,把这个难关渡过去了。那时候,美商慎昌洋行以债权人地位,不但派了一个驻厂财政监督(美国人,代行总经理职权),还介绍了一个总工程师(意大利人),一个电机工程师(英国人),后来还介绍物料科职员(丹麦人)。两个工程师待遇很优,而能力薄弱,常常为了不能解决困难问题请我帮忙,我就设法解除两个洋工程师和一个洋职员的职务。另行聘任童侣青先生做总工程师,恽震先生做电机工程师,鲍国宝先生做机械工程师,巴润生先生做总务科之长,整顿厂务,增加生产,经济信用也大大增加了。三个月后,穆先生又到郑州来,很高兴地对我说:‘有人说你上当了,豫丰纱厂三个月内一定破产,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不但没有破产,而且生产比从前增加,信用也比从前好了。’可是好景不长,接着战争又爆发了。”

1924 年起,豫丰纱厂的流动资金主要是向浙江兴业银行以产品作抵押贷款,受军事影响,银行要求豫丰的抵押棉纱必须附保兵险。这又增加了豫丰的支出负担。穆藕初还曾为豫丰纱厂借款、透支等事多次致函徐新六。1925 年5 月豫丰与银行新借款30 万两合同签订后,穆在5 月12 日给徐的信中说:“惟弟意兵险一节,虽防患于万一,而盱衡大势,现时似可不必。去年经此大乱,郑地除勒捐外,毫无损失——日后郑地苟有兵端,请兄全权加保兵险。”“务祈仁者体念实业艰难,曲予维护,是为感盼。”

1931 年下半年,经过整顿和设备革新后,豫丰生产大有好转,不意第二年发生“一·二八”事变,上海金融顿紧,内地购买力大受影响,慎昌洋行对豫丰彻底失去了信心。1933 年1 月8 日,洋行与中国银行天津分行、豫丰纱厂董事会商定《债权让渡办法大纲》,洋行对于豫丰的经理权,由中国银行天津分行继承。豫丰纱厂历时十年由慎昌洋行经营历史结束,中国银行天津分行开始接管豫丰。

豫丰让渡,大义凛然

中国银行早有收购豫丰的念头。1924 年第一次直奉战争期间,豫丰金融困难,中国银行郑州办事处主任束云章曾向豫丰厂协理吴文钦提议,由中国银行收购豫丰纱厂,穆藕初不予同意。

1933 年起,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接管豫丰纱厂,改名和记豫丰。经理由严庆祥担任。1936 年,豫丰经营渐渐好转,中国银行天津分行副经理束云章要求豫丰全部欠款立即归还,否则将该厂全部股票照票面百分之十代价售与该行。经过了几次董事会的讨论,决议只能向官僚资本屈服。经过磋商,总算把收购股票代价由百分之十增加到百分之三十,但附带一个条件:董事会必须负责代为收购,凭股票发款。

当时,豫丰还欠浙江兴业银行抵押借款34.1 万元及利息。在这份几十页厚的抵押物品清单中,连一些螺丝、铁皮等也在其内。豫丰纱厂在各方压迫之下,确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束云章坚持以22 万元作清算。1937 年5 月18 日,穆藕初在给徐新六的信中说:“弟前已面允兄,再加二万元之数目,自难再行缩减,虽中行未肯接受,弟必当设法筹措,以践诺言。务恳吾兄顾全友谊,始终维护,请求贵董事会准以二十四万元作为情让全部结束,否则在弟地位上实再难以为力也。”最后以25 万元作为全部清偿了结。豫丰之窘相,穆藕初处境之艰难可以想见。

据穆伯华《记河南省郑县设立豫丰纱厂之起因及其十七年之经过》一文记:“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收买豫丰纱厂达成协议,正在收回旧股票之时,该行赠送先父十万元新豫丰纱厂股份之书面凭证一纸,先父谓余曰:‘各股东遵守股东会议决议,纷纷拿出股票让渡,而我独领受新股票,见利忘义,我不为也’。”豫丰是穆藕初亲自管理时间最长的一家纱厂,长达17 年的苦心维持,对他的精神打击很大,穆藕初曾对长子伯华说:“对于豫丰,我花费的精力最多,但是各股东红利分文未得,深为愧疚连血都喷的出。”并告诫长子及次子家骥说:“希望你们今后不要搞工,学经济。”

1937 年12 月,豫丰和记纱厂董事会在沪召集股东大会,选举新董事及监察人,中国银行正式接收该厂。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穆藕初已赴重庆,但仍被选为七人董事之一。卞白眉任董事长。1938 年,豫丰纱厂机器设备拆运至宜昌、沙市等地,后转运至重庆土湾新厂,定名豫丰和记纱厂重庆分厂。此后,豫丰分别在香港、重庆多次召开董事会与股东会,穆藕初均未出席,当然也没有过问其生产事务。1940 年7 月31 日,穆藕初致函董事束云章,辞去董事一职。8 月10 日董事会批准他的辞职请求。

穆藕初创建的豫丰纱厂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作为我国民族工业向内地大规模投资的先驱,穆藕初的经济思想和经营理念,以及豫丰纱厂成功失败的经验教训,都值得后人深思。值得一提的是,此后的豫丰纱厂在我国的工业建设上仍起到了重要作用。重庆豫丰纱厂很快就恢复生产,成为大后方为数不多的几家棉纺织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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