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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转向视域下本雅明语言哲学思想探源

2022-09-21吴长青

今古文创 2022年35期
关键词:神学本雅明勒姆

◎吴长青

(湖北经济学院 湖北 武汉 430205)

瓦尔特·本雅明(1892—1940)是德国著名的犹太自由学者,曾被汉娜·阿伦特誉为20世纪“欧洲最后一位文人”。本雅明之前,绝少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关注语言问题,但本雅明的学术生涯恰恰发轫于对语言的关注。本雅明涉及语言思考的文献归纳起来也并不太多,从早年1916年《论本体语言和人的语言》,到20世纪30年代的《关于词与名的对立》等寥寥几篇,但从时间跨度来看,本雅明对语言的思考几乎贯穿他的学术生涯全部,毫不讳言地讲,以语言为主线的本雅明哲学思想是本雅明一生有心栽花的结果。大卫·菲瑞斯曾将本雅明的语言哲学思想分为:形而上学、神秘主义、认识论和唯物主义等四个阶段。这种划分法不一定准确,但一定程度上却概况了本雅明语言哲学所蕴含的思想来源。

一、德国浪漫主义传统的思想启蒙

人类思想发展史本身就是一部萦绕理性与感性交织的斗争史,西方思想史亦不例外。浪漫主义思潮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浪漫主义是发生在德国而后影响遍及欧洲的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另一种说法认为浪漫主义源于欧洲的法国,甚至说是法国大革命直接催生了欧洲浪漫主义的兴起。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不仅让社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新兴的资产阶级逐渐走向政治舞台的中央,与此伴生的新兴的城市工商业资产阶级所标榜的“自由、平等、博爱”理念开始深入人心,逐步摧毁旧的社会秩序,构建新的社会思想根基。17—18世纪,封建贵族阶层逐渐走向衰败,落魄、悲观、虚幻、颓废的情绪滋生,当启蒙运动将理性置于至上的位置时,物极必反的另一场影响人类思想史的观念革命,即“浪漫主义”运动开始兴起。

本雅明语言观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德国浪漫主义语言观传统。中学时代的本雅明受当时盛极一时的“德意志青年运动”的影响至深。“德意志青年运动”是20世纪伊始以“候鸟运动协会”的形式在德国兴起,并迅速发展为一场全国性的青年运动组织。据曹卫东主编《德国青年运动》及德国青年运动研究专家拉奎尔就这一时期影响德国社会至深的这一运动组织的研究为参考,“青年运动始于1896年柏林周边施特格利茨城(Steglitz)的学生漫游活动‘候鸟运动’,该组织这一阶段的口号是反物质文明、反科技创新,反都市生活,提倡回归自然,初期不参与政治,奉行领袖崇拜;第二阶段则显示出强烈的政治特征,由候鸟时期的浪漫形象彻底转向战士形象,以1933年的纳粹执政为标志,以政治收编而告终。”青年时期的本雅明追随“德意志青年运动”,尚在豪宾达学校就读期间,本雅明曾与这一运动组织的核心人物古斯塔夫·维内肯有短暂接触,接受并服从维内肯这一“精神领袖”,1910年还积极为这一组织的刊物《开端》撰稿。从有限的史料追溯来看,本雅明早期接受并认同这一组织的理念,在与维内肯接触的数年里,维内肯的思想对年轻的本雅明影响至深,堪称他的精神导师,尽管本雅明在弗莱堡就读期间与其精神导师决裂,但维内肯的德国浪漫主义世界观元素伴随着本雅明的一生。

除了开展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ölderlin,1770—1843)研究之外,本雅明在1915年的冬天开始着手研究另一类型的作家: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并开始翻译他的诗歌。有学者评述本雅明在这一时期既研究荷尔德林也研究波德莱尔“反映出他自身情感的紧张”,这是因为两位伟大的诗人有着风格迥异的诗风,荷尔德林的作品多带有乌托邦浪漫色彩的古典主义内涵,同时又注重主观感情的抒发,流露出忧郁、孤独的情绪,反映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不可调和,具有典型浪漫主义的特色;波德莱尔则作为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鼻祖和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身上充溢着一种大胆的反叛精神,其代表作《恶之花》就出色地代表着这样的美学使命。本雅明转向波德莱尔的诗歌研究,翻译了赫赫有名的《恶之花》,并就译作出版撰写了后被翻译学界奉为《圣经》的译作前言“译者的任务”,这对他后期的学术生涯也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到1915年,本雅明开始阅读波德莱尔的艺术批判,并将其与自己有关色彩的研究联系起来,秉承德国浪漫主义传统的荷尔德林及波德莱尔对本雅明语言思想的启蒙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二、犹太神秘主义思想的熏陶

本雅明作品中诸如“弥赛亚、救赎、天使、弥赛亚时间、末日审判”等犹太神学语言的表述随处可见,即便在他后期的作品,如:《拱廊计划》中他对神学思想的自我描述亦是如此,“我的思想对待神学,就像吸墨纸对墨汁一样,它吸满了墨汁。而吸完了墨汁之后,写下的东西便不复存在了”。本雅明受犹太神学影响至深,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战的爆发、好友的自杀以及与导师古斯塔夫·维内肯的彻底决裂,让年轻的本雅明痛苦不堪。1915—1922这一时期让他能够走出阴霾,重新找到自我,首先得益于他对文学研究的延续,同时也得益于他结识了新的好友而且是终身好友的维尔纳·肖勒姆(Gershom Scholem,1897—1982)。有学者认为本雅明终归是一名犹太教神学(秘)主义者,这是因为本雅明经历一战和二战的动荡德国,德国社会一股反犹情绪不断唤醒了他已被同化的犹太裔意识;而且,青年时期的本雅明与虔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肖勒姆的结识并成为终身挚友也非常关键,肖勒姆的犹太文化思想深入地影响并渗透到他的精神世界,以致本雅明在论述语言的三个层次“物的语言、人类语言和上帝语言”时所蕴含的犹太教神秘主义喀巴拉阐释学观念:“犹太人会经历神话时代、历史时代和弥赛亚时代三个阶段的历史存在状态”有着极其相似之处。

19世纪德国的语言理论深深植根于自苏格拉底以来的唯名论/唯实论,本雅明坚持的语言理论恰恰是语言起源的“亚当理论”与“洛克传统”碰撞的又一集中体现。洛克之前,信奉语言神授的“亚当理论”深入人心。直到1690年,思想家洛克撰写了《人类理解论》(An Eass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对语言的“亚当理论”展开了全面批判,在第三章的“论词语”中,洛克否定了语言神授论,认为语言是约定俗成的,词与词之间没有内在关系,只同概念有内在关系,史称“洛克传统”。洛克的理论被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接受,成了现代语言学的主要思想来源。19世纪以来,以洪堡特为代表的德国历史比较语言学则重新捍卫了语言神授的“亚当理论”,且影响深远。本雅明追随了洪堡特,1925年,本雅明撰写《对洪堡特的思考》,其思想实质就是对洪堡特语言思想的接受与辩护。在这篇文章中,本雅明明显是接受洪堡特所接受语言神授“语言是心智的自然形成,是天赐的礼物(1999)”的观点。受神秘主义及犹太神学的熏陶,本雅明语言哲学所蕴含的犹太神学神秘主义色彩是不容忽视也是不可否认的。

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观的内化

当然,也有学者旗帜鲜明地认为本雅明是纯粹的马克思主义者,或至少是兼具或介于马克思与犹太神学(秘)主义的双重身份,将其调和为具有“神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或“弥赛亚马克思主义思想”的马克思主义者,“以犹太教弥赛亚主义的思想暗流贯穿于他的学术批判与实践生涯”。毋庸置疑,本雅明晚期语言思想的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观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本雅明接受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是一个不断渐进、内化的过程。

本雅明的马克思主义身份变化具有渐进性,这种渐进性体现在本雅明的思想经历由神学元语言观发展到政治神学思想、从救赎哲学到最终接受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渐进过程。青年时期的本雅明就颇具个性,特立独行,思想独立。早先与虔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肖勒姆结识并成为挚友,他们在1915年的第一次见面交谈的话题就是彼此都感兴趣且在那个时代非常热门的“犹太复国主义与社会主义”,肖勒姆试图将以两条道路相结合的面对面演讲,让本雅明(或许是礼貌性)承认了两条可行的道路;在之后无论是两人的交往、讨论抑或通信中,“犹太人两条反叛道路的讨论主题”从未中断。

本雅明与肖勒姆的交往中,彼此的思想一定是相互影响的。客观而言,两人交往的早期,肖勒姆影响本雅明更深,肖勒姆是虔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自己也曾坦诚:“如果我(的思想)真的想跟本雅明走,就必须进行庞大的修正。我的犹太复国主义植根于我的心灵深处,是他不可能随便用某种东西动摇得了的。”但1924年可能是个分界线,本雅明因为生活圈子的变化,最终走向了“犹太人的另一条反叛之路——社会主义”。

本雅明转向马克思主义并非偶然,也绝非一蹴而就。在本雅明与妻子朵拉客居瑞士(1918—1919)的两年,曾邀请刚刚结束兵役的肖勒姆来访,这段时期二人的友谊没有如从前的直线式发展,相反,两人常常因为观念的差异发生激烈的争论,“在对待生活方式的实际问题和对资产阶级世界的态度(金钱问题、跟父母的态度和人际交往等)”,甚至在“一场思想斗争中转向马克思主义的谈话和书信”时,两人的争吵甚至达到了失控的地步,幸亏有朵拉的斡旋才不至于“灾难性地结束”。在瑞士期间,本雅明结识了无神论者恩斯特·布洛赫,在布洛赫的推荐下,本雅明曾接触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先驱捷尔吉·卢卡奇的前马克思主义作品《悲剧的神秘主义》《小说理论》等,对其作品评价很高,对卢卡奇的命运(被捕)表示过担忧和同情。

1924年作为一个思想的分界线,本雅明在申请法兰克福大学教职并为之撰写资格论文期间,本雅明在意大利的卡普里岛偶然地结识了来自俄国的女革命家阿斯雅·拉西斯,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开始了他的思想裂变。本雅明这一思想的裂变,从他写给肖勒姆的书信,肖勒姆能够清晰地感知。这一时期,本雅明甚至慎重考虑是否加入德国共产党的问题,这其中肯定有来自拉西斯爱情的魔力,直到1927年本雅明莫斯科之行遭遇了拉西斯的冷遇之后,最终才放弃了这一想法。1924年直到他去世的1940年,尽管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犹太神学(玄学)和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思维双轨特征明显;1926年7月,本雅明父亲去世,失去生活来源的他客居巴黎,在这期间读完了卢卡奇·格奥尔格的《历史和阶级意识》,还研读了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必读的《资本论》第一章以及托洛茨基的《英国往何处去?》等文献,这些文献的接受性阅读均是本雅明马克思主义身份渐进内化的重要影响因素。但令肖勒姆甚至都感到吃惊的是,1927年,肖勒姆与本雅明在巴黎有过重逢,当肖勒姆提议“将共产主义问题和他跟马克思主义思想和方法的争论作为话题来讨论”时,本雅明居然出乎意料地回避对此进行深入讨论,理由是“这些事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讲的程度”。1933年德国国会纵火案后,在苏黎世的旅馆,本雅明与流落至此的德国戏剧家、诗人,曾投身工人运动的历史唯物主义者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相遇并结下了友谊。之后,为生活经济来源所迫,加上自身思想的转变,本雅明在朋友的推荐下,加入“社会研究所”也即法兰克福学派的前身并为其撰稿。法兰克福学派时期,本雅明通过批判第二国际理论家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误读与偏颇理解,接受并捍卫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从而成了一名颇受争议的马克思主义者。

四、结语

由认识论转向语言是现代西方哲学一次革命,也被认为是现代西方哲学的一次重要转向,西方马克思主义是否亦存在这一转向现已成为近年来学界高度关注的论题。针对法兰克福学派早期代表本雅明语言思想来源的梳理证明,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那儿,这一转向也是客观存在的。这一梳理不仅有利于理解本雅明晦涩的语言表述、领会其思想内涵,对深入探讨西方马克思主义语言转向这一议题,对沥青本雅明转向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渐进历程并认定其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身份均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注释:

①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德国犹太人,20世纪著名思想家、政治理论家之一,著有《极权主义的起源》等。

②古斯塔夫·维内肯(Gustav Wyneken 1875—1964),德国教育革新家。

③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法国19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等。

④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 1885—1977),德国著名哲学家,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先驱卢卡奇的亲密朋友,著有《乌托邦精神》等著作。

⑤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也译作贝托尔德·布莱希特,德国戏剧家与诗人,代表作有《圆头党和尖头党》《第三帝国的恐怖与灾难》《伽利略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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