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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荆州地区风俗崇拜与水利设施之关系

2022-09-21孔令双

今古文创 2022年35期
关键词:关公荆州崇拜

◎孔令双

(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省民族研究所 云南 昆明 650000)

荆州地处荆江河段,九曲荆江水患频仍。荆州人民依水而居,治水用水。在漫长的抵御水患历史中,兴修了诸如万城堤等一系列重要水利设施,在这个过程中,荆州地区的民俗崇拜也因这些水利设施的建设而不断发展变迁,反映了荆州地区人民长期生产生活的社会实践。在以往论述荆州风俗崇拜的文章中,李义芳的《荆州洪水民俗文化研究》较为系统地论述了荆州地方风俗崇拜与自然灾害之间的关系。陈曦的《宋代荆湖北路的水神信仰与生态环境》梳理讨论了荆州地区各类水神崇拜的特性与发展。丰家骅的《息壤探原——从治水神话到求雨风俗》和李义芳的《荆州“息壤”传说的文化解读》分别对荆州息壤神话传说进行了初步探究。卢川的《清代荆州都市信仰民俗考察》一文考察了关公崇拜在荆州地区的多重意义。

一、典祀场所与水利设施的联系

荆州是楚文化的中心地带,民间信仰复杂多样,与水相关的崇拜对象从传统的鬼神崇拜到动物及器物的崇拜都广泛存在,甚至部分与水利设施直接相关。同时,荆州地区大量典祀场所的分布都靠近河流及水利设施。仅《荆州府志》一书中就记载有:1.风云雷雨境内山川城隍神坛,在东门外,旧在西门外。2.荆州府城帝庙,有六,一在将军署前即万古楼,一在公安门外,在掷甲山,一在南门内,一在石马头,一在草市。3.禹王宫,在南纪门外,明万历中建,即古息壤地。乾隆五十七年,知县杨玠监修。光绪元年,文蔚捐建享殿,接砌石台有祀。4.江神庙,在江陵杨林矶箭堤。5.沮漳神祠,在江陵寸金堤。6.龙神庙。7.江陵禹王庙,在虎渡口。8.公安龙王庙,在西湖河堤。9.西湖庙,在公安西湖河堤。另据《万城堤志》载,荆江段所建寺观祠堂有得胜寺(在得胜台堤旁)、镇堤关公祠(在万城堤旁)、恭天观(在上斗篷河堤旁)、龙王庙(在杨林矶上)、江神庙、沮漳神祠、观音矶寺(在古月堤旁)、镇江寺(一处在古月堤旁,一处在柴纪堤旁)、保安寺(在下柳林堤旁)、镇安寺(在龙二渊)、许仙观(在上新垲内堤旁)等,数量众多。大量的寺观祠堂倚堤而建,与事实上抵御水患的水利设施形成了“共生”关系。部分寺观祠堂的建立直接与水利设施相关,如位于荆州监利县的“雷毂庙”,乾隆《荆州府志》载:“雷毂庙为宋时建,时江水决堤,忽怪风夜作,雷雨交至,次日得雷车毂木于其处,遂因毂迹成堤,立庙祀之。”在监利县由于雷毂化堤的传说才有了这个祠堂,在整个荆州地区也是较为独特的。除此之外,由于传统观念中洪水是由于蛟龙作乱所致,故而在荆州有大量出于“镇蛟”目的的祠堂,如在监利县西六十里的江岸附近建有铁牛庙,就是取以“铁牛镇蛟”之意。另外为了保佑水利设施,部分神庙祠堂被直接建立在堤坝之上,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荆州万城堤上的镇堤关公祠,关公作为荆州地区最为著名的民间崇拜对象,在荆州地区发展出了许多异于其他地区的崇拜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镇堤。万城堤是江陵的防汛重点地区,是靠近江陵城的重要堤防。关公祠的命运也与万城堤息息相关,乾隆五十三年江陵大洪灾,万城堤溃坝。“兵民淹毙无算。四乡田庐尽淹,溺人畜不可胜纪。”这次的洪灾让清廷震怒,乾隆皇帝不得不承认:“近来湖北吏治废弛已极,活埋冒赈之案相继败露……今于承修堤工,固系民修,向无保固,又复一任劣员克减侵渔,以致工程不固,一经江水涨发,不足抵御,在在溃决”,“误公殃民,至于此极”。乾隆认为自己“不能早行查察,弭于未然,朕方引以为愧”,为了缓和民怨“以示惩儆”,乾隆下令:“以十年为限,所有现决之堤工,如在十年以内兴修者,承修之员俱当从重治罪,仍著落赔补,其监修之该管道府及藩司督抚等,亦著一并查参,分别议罪著赔。”在重修万城堤的同时,也同样重修了关公祠。“大水后发旨动帑一万六千零重修,御题匾额泽安南纪,新表额御灾捍患水恬波。”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神庙建于水利设施附近,同样展现了两者之间密切的联系。沮漳神祠建于寸金堤旁,该堤坝是江陵城西至城南的重要护城堤防,于此对江、汉、沮、漳诸神加以祠祀,显示出此地的防汛形势严峻,是江河险要之处。

另有郝穴的许仙观,郝穴是今荆江大堤的重点堤坝工段之一,历史上崩岸频发,防汛形势严峻。许逊只是在宋代民间传说中的一个游方道士,传说他的行迹见于江陵府、鄂州和岳州等地,与他相关的有一些行云布雨的传说,这样即被荆州人民设坛供奉,可见水灾对当地的威胁之深。另外从官方对于典祀场所给予的期待来看,朝廷同样将典祀场所的功能与水利设施联系起来。乾隆五十四年,江神庙重修于杨林矶箭堤之上,乾隆御赐额“活流普卫”,嘉庆御赐额“岷源永靖”,道光赐额“安流福佑”。沮漳神祠被嘉庆赐额“金堤保障”。观音矶寺在古月堤旁,同治御书“金堤保障”匾额。其中“活流普卫”“岷源永靖”“安流福佑”“金堤保障”这些匾额充分表达了祭神的宗旨所在。建筑水利设施而有保障,方能有典祀,可见荆州地区大量典祀场所是有依托于水利设施修筑的。

二、息壤崇拜与水利设施的联系

除了上文提到的较为常见的民间崇拜形式之外,荆州还拥有一些较为独特的民间崇拜内容,他们的产生与发展也同样与荆州地区的水利设施建设相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在荆州地区不断发展并最终成型的“息壤”崇拜。

在《山海经》中记载的“息壤”是鲧从天帝处盗取的用来治水的“活土”,其本源在《息壤探原——从治水神话到求雨风俗》一文中有所提及,明代著名学者杨慎认为,“壤”即《说文解字》的解释“柔土也”,因为“桑土稻田可以生息,故曰‘息壤’。土田皆君所授于民,故曰‘帝之息壤’。鲧之治水不顺水性,而力与水争,决耕桑之吠亩,以堙淫潦之洪流,故曰‘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息壤”作为一个神话产物,在涉及荆州史料笔记的记载中却屡屡出现,《图经》引《溟洪録》中言“息壤”的影响,“江陵府南门有息壤焉,隆起如伏牛马状,平之,则一夕如故。前古相传,不知其始,牛马践之或立死。唐元和中,裴宙牧荆州,掘之,深六尺,得石城,与江陵城同制,中径六尺八寸,弃徙于墙壁间。是年,霖雨不止,江潦暴涨。从道士欧阳献之谋,复埋之,祭以酒脯,而水止。厥后凡亢旱,徧祷无应,即诣地角寺,欲发掘,必得滂沱之雨,遂为故事。”此时的“息壤”仍然是作为一种具有“神性”的物品出现在志怪小说中,与荆州的关系也很不明朗,在这一时期,发现“息壤”并不是荆州地区独有的事件,更没有发展成为具体的崇拜对象,“息壤”崇拜的发展本身实际上与荆州水利设施的建设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清代《香祖笔记》一书中对“息壤”的描述已和荆州水利设施发生联系,“荆州南门有息壤,其来旧矣。上有石祭记云:‘犯之颇至雷雨’。康熙元年,荆州大旱,州人请掘息壤出南门外堤上。掘不数尺,有状若屋,而露其脊者。再下尺许,启屋而入,见一物正方,上锐下广,非土非木,亦非金石,有文如古篆,土人云:‘即息壤也。’急掩之。其夜大雨,历四十余日,江水泛溢,决护城堤,几坏城。”本文中记载的洪水就是康熙时令万城堤决堤的荆江大洪水,而文中“息壤”的发现地点为南门外堤,实际上自明代之后的神话及志怪的记载中荆州地区发现“息壤”的地点已经固定。反映出在古人的观念中,“息壤”在神话中不断扩张以平息水患的神性与人工修建的河堤在功能上的重合。

同时在“息壤”传说不断演变的过程中,“息壤”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石城”“石室”转化为王士祯《香祖笔记》笔下的“石方”;导致大雨及洪水的原因也变成“截断息壤”,“截断息壤”的这种说法很难不让人产生河堤溃坝一类的联想。这个传说实际上反映出“息壤”与堤坝之间较为感性的相互关系,大堤的不断增高就如同“息壤”的不断生长,掘发“息壤”如同破坏堤防,自然会水患不止。

明清时期荆州地区的“息壤”崇拜逐渐发展完善,明万历中期在南纪门外古息壤地重修禹王宫以保佑堤坝。“乾隆五十七年,知县杨玠监修。光绪元年,文蔚捐建享殿,接砌石台。”殿内“奉大禹像”,成为地方文武官员“春秋祀事”和游客参拜的场所。这一过程实际上使“息壤”在荆州地区从一种神话产物固定为官方认可的民间信仰的一部分。这一过程能够发生的本质原因是“息壤”在功能和形式上与荆州地区水利工程的合流。虽然在这一时期同样有诸如“祭河”等一系列更为直观的水利工程相关崇拜,但作为神话本身一部分的“息壤”具有更为合理且直观的祭祀属性,事实上充当了水利工程崇拜的替代品。这一论述有更为明显的证据,根据《游宦纪闻》记载:“江陵城内有法济院,今俗乎为地角寺,乃昔息壤祠。”可知南宋嘉定年间,息壤祠已变为法济院(或地角寺)。说明在漫长的荆州神灵祭祀的历史中,“息壤”崇拜虽然长期存在并不断发展,但并没有受到官方和民间的足够重视,地方官员没有主动祭祀“息壤”的意识,只有遇到灾情严重时,才会想起祭拜“息壤”,而且祭拜仪式非常简单,仅用“祭以酒脯”“祭之”一笔带过。但随着明清时期息壤祠重修于南门外堤旁之后,人们对“息壤”祭祀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每年在固定月份以仪式来祭拜。明清两代息壤祠的香火繁盛事实上是依托于南门外堤的客观作用,寄托了荆州先民在与水患对抗过程中改变和利用自然的伟大愿景。

三、关公信仰特殊化与水利设施的联系

关公信仰在中国分布非常广泛,不仅在汉族中拥有许多信众,而且在很多少数民族中也有广泛的信众。关帝庙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早已走出国门。关公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毋庸置疑的是,荆州这个关公殒身之地在关公信仰的产生发展过程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关公信仰的精神内核毫无疑问是忠义二字,无论是事迹被统治阶级渲染神化,封为所谓的武安王;还是被民间大众把他当作精神偶像,企盼能够护国佑民;佛教把他作为护法神“伽蓝”加以供奉;道教尊他为“翊汉天尊”来崇拜;儒家把他当作 《春秋》 大义的践行者,称他为山西夫子、关圣帝君。战争中把他尊崇为武神祈求保护;经商时把他捧为“财神”希望顺利;甚至连地下组织都把桃园三结义的“江湖义气”作为维系组织、强化纪律的精神法则。

但在荆州地区,关公崇拜被赋予了在其他地区很难看见的一种责任,就是前文提到的“镇堤”,所谓“镇堤”,简单来说就是民间希望用某种神灵的力量来安定堤坝,防止水患发生,平息灾害,这种习俗在荆州地区可谓是源远流长。该地过去曾有用铁牛镇蛟龙的风俗,南宋《舆地纪胜》云:“滨海多蛟龙,性畏铁,作此镇之。”从清代开始,荆州兴铸铁牛以镇守江滨的习俗。目前荆江大堤仍存道光二十五年和咸丰九年所铸铁牛。据同治监利县志,监利县西六十里的江岸附近建有铁牛庙,因寺前有护堤铁牛得名。前文提到,荆州地区的大量关公庙被建立于堤坝之旁,万城堤和寸金堤旁的关公祠还被堂而皇之地命名为镇堤关庙,乾隆时御题匾额“泽安南纪”及“御灾捍患水恬波”也表明在荆州漫长的关公崇拜历史上,关公被赋予了“镇堤”这一较为特殊的使命。这一方面是由于关公信仰自身应用的泛化,作为一个以武力及忠义出名的三国武将,前文提到他被皇室加封以及被三教并尊毫无疑问都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符合了“忠义”这一个封建时代的“核心价值观”。但我们同样应该看到,他的祭祀背后,依然存在着对他个人武力的崇拜,比如上文提到的地下组织以及军事上对他的崇拜,都是古代社会对于武力崇拜的一种体现。实际上,镇堤这种使命是对于他武力神化的一种体现,认为借以这种神力,能够保证水利工程的稳固与安定。另一方面,由于荆州地区的特殊情况,水患频繁。溃坝溃堤一类事件在工程水平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时常发生,人民想要借以神力庇佑。诸如荆州万城堤旁修筑的来福寺,就是为了感谢神灵助祐保全万城堤,在《来福寺碑记》中就有:“堤之全,非独人力,盖亦有神助鄢。”这一类的语句,借此可以窥见荆州地区民众对于关公祠与河堤相互关系的特殊理解。

四、结语

在荆州这个因水而建,由水而盛的城市里,民间崇拜与水利设施对于这个城市而言,缺一不可,两者的关系就像前文所述的那样,复杂而又纯粹,本文探讨水利设施这一人造物与漫长悠久的民间崇拜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人造物在人类精神层面的影响力同样不可忽视。人类崇拜的对象复杂多样,真正带给人们精神慰藉的事实上是能够给人带来真正安全的事物在精神层面的侧影。

注释:

①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0页。

②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1页。

③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④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⑤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⑥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⑦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4页。

⑧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8页。

⑨郭璞著,郝懿行笺疏《山海经笺疏》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郭璞云:‘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第449页)

⑩此处是《游宦纪闻》中记载的《图经》引《溟洪録》的内容。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游宦纪闻》,大象出版社2015年版,第70-71页。

⑪王世贞撰:《钦定四库全书·香祖笔记》,中国书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166-167页。

⑫倪文蔚、蒋铭勋修,顾嘉蘅、李廷鉽纂:《光绪荆州府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⑬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游宦纪闻》,大象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页。

⑭倪文蔚:《光绪二十一年补镌·万城堤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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