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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经济与后危机时代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演化探析
——基于马克思价值运动理论的视角

2022-09-20徐志向罗冬霞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劳资资本主义劳动者

徐志向,罗冬霞

(西南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一、问题的提出:缓和还是恶化?

恩格斯指出:“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1]79同时恩格斯还认为,马克思的重要发现之一,就是彻底弄清了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而这一关系的本质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1]460然而,从现实表象来看,资本主义历次经济危机之后都出现了短暂的劳资关系缓和迹象,由此也就导致不断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提出质疑,以致在马克思之后,关于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研究始终未曾停止,各种观点和结论也都各执一词。

一方面,有学者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劳资关系在不断恶化。在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看来,仅从分配视角,我们就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资本支配着劳动者,通过不断占有劳动者生产的剩余价值以维持自身的再生产,因而“分配平等与资本是不相容的”。[2]对此,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研究发现,当前资本主义国家劳资分配失衡的严重程度可能高于以往任何一个时期,[3]而分配不平等显然会加剧劳资之间的对抗性关系。其实,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应对利润率下降,不断借助新兴的信息技术加强机器对劳动的替代性,致使资本从剥削剩余价值转向剥夺工人劳动及生存权利,造成了工人从相对贫困向绝对贫困的转变。[4]我国也有学者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虽然提高了生产力的社会化程度,但同时也加深了劳资关系在生产领域、交换领域和分配领域的矛盾,为劳资关系的恶化,甚至是灭亡创造了条件。[5]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资本全球治理的扩张拉大了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劳动力之间的工资差距,资本不断通过灵活的雇佣劳动制度对世界范围内的劳动力进行剥削,从而进一步深化了世界范围内的劳资矛盾。[6]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学者对资本主义制度加剧资本家对工人剥削的观点持怀疑态度。扬和罗森通过考察93个国家的经济自由制度和劳动收入份额之间的经验关系发现,经济自由制度与一国以工资、薪水和福利形式支付给工人的收入份额之间具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而且在要素收入份额方面,也很少有证据表明资本主义制度是有利于资本家的。[7]此外,还有学者提出资本积累的周期性变化使得资本主义劳资关系呈现出“冲突—合作—新冲突—新合作”的螺旋式上升的周期性变化,并伴随有劳动者的收入和福利保障的上升。[8]

综上所述,现有关于资本主义劳资关系问题的讨论众说纷纭,既为更加深入地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和基础,同时也存在进一步完善的空间。一方面,已有关于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研究比较缺乏系统性的理论(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支撑;另一方面,从实证维度测度资本主义劳资关系变化的文献也相对缺乏,且实证的侧重点也都有所差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理论界对该问题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鉴于此,本文将以马克思价值运动理论为指导,从价值生产、价值实现和价值分配三重视角系统阐释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本质,并采用综合评价法对后危机时代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演化进行测度、评析与趋向研判,以期为正确认识和理解后危机时代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演化特征和发展趋势提供有益探索。

二、理论架构:“三维一体”的价值运动体系

以历史唯物主义和阶级分析为基础的马克思劳资关系理论是科学分析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重要理论依据。该理论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劳资关系的本质——资本家与雇佣劳动者之间剥削与被剥削的矛盾关系。[9]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循环往复的价值增值和资本积累内在规定了劳资关系的演化遵循着价值运动的逻辑体系。马克思所著的《资本论》三卷构建了以“价值生产—价值实现—价值分配”为基准的“三维一体”的价值运动体系。根据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变化蕴涵于价值运动的全过程和各环节。

首先,价值生产领域的剥削是对抗性劳资关系最直接最突出的表现。马克思指出:“在社会中进行生产的个人,——因而,这些个人的一定社会性质的生产,当然是出发点。”价值运动“过程总是从生产重新开始。”[10]683,699在马克思看来,在劳动力成为商品的先决条件下,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不仅转移了不变资本的价值,而且创造了可变资本的价值与剩余价值。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值资本价值,新技术的发明和使用成了重要手段,同时促使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以致在劳动剥削程度不变甚至提高的情况下,利润率存在日益下降的一般趋势,而资本家总是力图通过提高劳动剥削程度、压低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价值、形成相对过剩人口、扩大对外贸易以及增加股份资本等方式来阻挠和抵消这一趋势。对此,马克思鲜明地揭示道:“资本发展成为一种强制关系,迫使工人阶级超出自身生活需要的狭隘范围而从事更多的劳动。作为他人辛勤劳动的制造者,作为剩余劳动的榨取者和劳动力的剥削者,资本在精力、贪婪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强制劳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11]359可见,资本生产过程中的劳资关系直接体现为资本家对劳动的剥削。

其次,价值实现领域是保证资本持续流动和价值顺利增值的关键环节。马克思认为,价值生产过程所取得的商品量,必须全部从商品形态转化为货币形态,这是“商品的惊险的跳跃”。但是,由于资本的目的不是满足需要,而是追求剩余价值,以致“在立足于资本主义基础的有限的消费范围和不断地力图突破自己固有的这种限制的生产之间,必然会不断发生不一致。”[12]285这种不一致的结果就是周期性的生产相对过剩。社会消费需求总是“受到追求积累的欲望,扩大资本和扩大剩余价值生产规模的欲望的限制”[12]273的状况,意味着劳动力的再生产一直受到资本积累规律的控制。价值生产和价值实现之间“这个内部矛盾力图通过扩大生产的外部范围求得解决。但是生产力越发展,它就越和消费关系的狭隘基础发生冲突。”[12]273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爆发危机。然而,尽管危机是“使实际的资产者最深切地感到资本主义社会充满矛盾的运动”[10]94,但却丝毫不会影响资本家对工人剥削程度的加深,丝毫不会影响劳资关系的进一步持续恶化。

最后,在价值分配领域,资本家利用资本所有权无偿占有剩余价值的不平等价值分配形式构成了劳资关系恶化的根源。“资本,即对他人劳动产品的私有权。”[13]马克思指出,资本家(包括地产所有者)相互之间分配生产所得的收入总额是“按利润与工资相对而言增加的比例增长的”,[14]从而表明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与雇佣劳动之间的分配关系是不平等的对抗性分配,且这种不平等是由资本积累的本性决定的,“资本主义积累的本性,决不允许劳动剥削程度的任何降低或劳动价格的任何提高有可能严重地危及资本关系的不断再生产和它的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10]278可见,在价值分配中争取最大份额是激励资本家持续进行资本积累的最根本动因。由此,分配领域的价值剥夺也就“决定着生产的全部性质和全部运动”。[10]649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价值分配一定是不平等的,因为“如果资本要维持自身的再生产,资本和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和财富分配必须是不平等的。”[2]因而,劳资关系在分配领域突出表现为资本家无偿占有剩余价值的剥削关系。

三、实证检验:劳资关系演化的测度与评析

(一)变量选取与指标体系的构建

根据以上分析,本文分别从价值生产、价值实现和价值分配三个领域选取了13个影响劳资关系的具体指标,包括4个价值生产领域的指标、5个价值实现领域的指标和4个价值分配领域的指标,具体劳资关系综合指标体系如表1所示。

表1 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综合指标体系

首先,从价值生产领域来看。就业人员平均每周工作时间比测度的是后危机时代劳动者工作时间的变化,工作时间越长劳动者受剥削程度就越高,劳资矛盾就越突出;员工兼职比例指兼职工作人数或非全日制工作人数占就业总人数的比例。后危机时代,数字技术推动“零工经济”不断发展,兼职人数日趋攀升。鉴于兼职工作很难提供稳定收入与基本保障,从而将导致劳资矛盾进一步恶化;失业率反映了一段时间内劳动人口的就业情况。技术进步破坏了大量传统就业岗位,劳动者面临失业和降薪的困境,失业率增加,劳资矛盾恶化;受初等教育人口的劳动参与率反映了受初等教育劳动者的劳动参与情况,该数值越大表示越来越多只接受了初等教育的劳动者参与劳动过程,非专业、低技能、低薪将加重劳资矛盾。

其次,从价值实现领域来看。后危机时代,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剥削致使劳动者实际工资水平趋于下降,劳动者为保证劳动力再生产所进行的食品消费支出(恩格尔系数)、教育支出、医疗与健康支出、住房支出等一系列支出,进一步受到资本积累体系的控制。在此基础上,新的消费模式和消费业态通过缩短消费周期、推行实时消费、改变消费者消费习惯等方式,不断扩大社会需求,以保证资本积累的顺利进行。然而,这一系列的消费支出无形中却加剧了劳动者的负担,深化了劳资矛盾。其中,未偿消费信贷与GDP之比反映了消费者的消费欲望和消费能力。“日常生活金融化”的发展为消费者进行跨期消费与超额消费提供了可能,而面对高涨的消费欲望,消费者的信贷需求与未偿还的贷款比例却不断提高,虽然短期内满足了消费者的需求,但长期却成为引致经济危机的根由,从而使劳资矛盾进一步恶化。

最后,从价值分配领域来看。员工薪酬与GDP之比反映了劳动者工资的变动趋势。后危机时代,新技术的大规模应用不仅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便于资本家降低劳动力的价格,而且新型劳动力交易平台的发展使工人逐渐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能力,工人工资存在进一步降低的趋势,劳资矛盾也就越突出;与资本有关的国民收入占GDP的比重反映了资本获利的变化趋势。后危机时代,数字化的劳动资料作为固定资本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劳动过程中,为资本家带来更大收益的同时很可能扩大劳动收入与资本收入的差距,加剧劳资矛盾;工会密度作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工会会员数除以雇员人数的比例,能够很好反映工会化程度和衡量“工人组织性力量”的变化。后危机时代,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美国、日本以及欧盟的工会会员数呈现下降趋势,工人组织性力量逐步减弱,工人阶级渐渐失去与资产阶级正面对抗的能力,导致在分配领域收入受到挤压,劳资矛盾加深。基尼系数是国际上用来衡量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居民内部收入分配差距的常用指标。后危机时代,资本增值能力提升,“零工经济”和无酬劳动间接提高了资本对“劳动的外延量”和“劳动的内涵量”的双重剥夺,从而进一步加重收入分配的不平等,致使劳资矛盾不断恶化。

(二)数据说明与方法的选择

本文的数据主要来源于CEIC、EPS、SWIID、世界银行、欧洲统计局(Eurostat)等官方网站或数据库,搜集了1995—2019年美国、日本、欧盟的相关指标数据。其中,对于缺失的数据采用插值法予以代替。此外,为了系统规范地从多维度运用多种评估指标来衡量资本主义劳资关系,本文采用了综合评价法。需要说明的是,鉴于价值生产、价值实现和价值分配三个领域对劳资关系的演化存在同样的影响效力,所以本文对三个一级指标层赋予了相同的权重,然后分别进一步对每个一级指标内的二级指标采用了客观赋权法中的熵权法赋予权重,并计算得到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综合指数。指标权重的计算公式为:

为检验结果的合理性与可信性,本文还采用均等赋权的方法,得出了均等赋权条件下的劳资关系综合指数,以期与前一种方法得出的结果进行对比。

(三)测度结果与评析

图1呈现了使用熵权法测算的美国、日本、欧盟的劳资关系综合指数。从图中可以看出,后危机时代,美国、日本、欧盟劳资关系的演化存在显著的异质性。一方面,纵向对比来看,美国的劳资关系整体呈现出了明显的恶化态势,特别是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后劳资关系严重恶化,并长期处于严重恶化状态。欧盟的劳资关系波动较大,其劳资关系在1995—2000年有所缓解,但是在2000年后的13年中却一直恶化,直到2014年其劳资关系才又有所缓解,与之对应的日本的劳资关系总体虽有所恶化但趋势并不明显。另一方面,横向对比来看,美国的劳资矛盾长期显著高于日本和欧盟,而且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美国与日本、欧盟之间的劳资矛盾差距急剧扩大。由此可见,尽管美国、日本以及欧盟各国均属资本主义国家,但是劳资关系的演化特征却并不相同。究其原因,一是美国的家庭医疗与健康支出以及住房支出的比例长期较高,总体上增加了美国家庭的支出负担;二是以电子计算机的发明和使用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发端于美国,新技术的发展大大加剧了美国日常生活金融化的趋势,致使美国未偿消费信贷占GDP的比重居高不下且不断攀升;三是美国的国民收入差距两极化现象严重,资本剥削程度的提高使基尼系数长期居于高位;四是美国工人力量不断削弱,工会密度在国际金融危机后持续下降。

图1 美国、日本、欧盟劳资关系综合指数(1995—2019年)

此外,为了进一步探究美国、日本、欧盟之间劳资关系异质性的原因,本文还测算了价值生产、价值实现、价值分配三个领域的劳资关系指数,分别如图2、图3、图4所示,进一步揭示出资本主义各国在价值运动各领域的劳资关系演化同样存在明显的异质性。

图2 美国、日本、欧盟价值生产领域劳资关系指数(1995—2019年)

图3 美国、日本、欧盟价值实现领域劳资关系指数(1995—2019年)

图4 美国、日本、欧盟价值分配领域劳资关系指数(1995—2019年)

首先,从图2中可以看出,美国、日本、欧盟在价值生产领域的劳资关系演化存在显著的异质性。一方面,纵向对比来看,价值生产领域美国和欧盟的劳资关系演化存在较大的波动性,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呈现出“先升后降”的态势,日本的劳资关系则相对稳定。从原始数据变化趋势来看,美国和欧盟价值生产领域劳资关系演化趋势与失业率的变化趋势吻合,这就意味着金融危机前后美国和欧盟失业率的波动是其劳资关系演化的关键因素,而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和欧盟失业率出现下降的原因,一方面得益于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采取的一系列空前的经济刺激计划,另一方面随着数字信息技术的快速变革与广泛应用,危机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试图通过加快数字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以推动经济复苏。[15]日本价值生产领域劳资关系近两年恶化的趋势与受初等教育人口的劳动参与率和员工兼职比例的变化趋势基本吻合,从而说明受初等教育人口的劳动参与率和员工兼职比例的增加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日本劳资关系的急剧恶化,而增加的原因则在于日本的“新J型劳资关系”,即大量雇佣非正规劳动者、采用成果主义工资制度。[16]另一方面,横向对比来看,价值生产领域欧盟的劳资矛盾长期持续高于美国和日本,这主要是由欧盟的失业率长期居高不下造成的,1995—2019年,欧盟的平均失业率为9.52%,而美国和日本的平均失业率分别为5.69%和4.04%。

其次,从图3中可以看出,美国与日本和欧盟在价值实现领域的劳资关系演化同样存在很强的异质性。一方面,纵向对比来看,价值实现领域美国的劳资关系不断恶化,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攀升态势明显,而欧盟劳资关系则相对稳定,日本劳资关系在2013年后出现明显恶化趋势。如果将劳资关系指数与具体指标数据进行对比容易发现,美国在价值实现领域劳资关系的演化趋势与未偿消费信贷占GDP的比重以及家庭教育、医疗与健康的支出比例的变化趋势都十分吻合,这就表明金融危机前后,美国劳动者消费支出的变化切实反映了劳资关系的恶化。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家庭住房支出比例略微下降趋势的出现,美国劳动者在家庭医疗、健康、教育领域的支出大幅增加,致使危机后未偿消费信贷的比重不降反增,劳资矛盾持续恶化。此外,日本劳资关系在2013年后出现了进一步恶化,主要原因在于2013年后日本的恩格尔系数和家庭未偿消费信贷的比例急剧上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劳动者阶级日益贫困化的趋势。另一方面,横向对比来看,价值实现领域美国的劳资矛盾长期持续高于欧盟和日本,这主要与美国的未偿消费信贷占GDP的比重和家庭住房支出比例长期居高不下有关。1995—2019年,美国的平均未偿消费信贷占GDP的比重为17.24%,平均家庭住房支出比例为33.06%,而日本和欧盟的平均未偿消费信贷占GDP的比重分别为2.36%和6.25%,平均家庭住房支出比例分别为7.47%和28.45%。

最后,从图4中可以看出,美国、日本、欧盟在价值分配领域的劳资关系演化也存在很强的异质性。一方面,纵向对比来看,价值分配领域美国的劳资矛盾不断加剧且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明显增大,而日本和欧盟的劳资矛盾在危机后反而呈现出了小幅下降。究其原因,主要根源于长期以来美国员工薪酬占GDP比重的不断下降、与资本有关的国民收入占GDP的比重的整体提升以及工会密度的持续下降,致使美国基尼系数不断增加,特别是2008年危机后美国与资本有关的国民收入占GDP的比重大幅提升,进一步加重了价值实现领域的劳资矛盾。2008年后,日本和欧盟在价值实现领域的劳资矛盾有所下降的原因是与资本有关的国民收入占GDP的比重出现了下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劳资关系。另一方面,横向对比来看,长期以来价值分配领域劳资矛盾按照严重程度排序依次为美国、欧盟、日本。美国最为严重的原因是美国的基尼系数最高,1995—2019年平均基尼系数为4.7,而欧盟和日本分别为3.0和3.3。欧盟劳资关系指数高于日本的原因在于,长期以来欧盟与资本有关的收入占GDP的比重远大于日本,前者平均为41.2%,后者平均为22.3%。

图5显示的是采用均等赋权法测算的美国、日本、欧盟的劳资关系综合指数。显然,从中依然可以得出与图1相似的结论。

图5 美国、日本、欧盟劳资关系综合指数(1995—2019年)

四、趋向研判:资本主义劳资矛盾的转移与深化

新的时代背景下,以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数字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发展势头强劲,为资本强化对工人的剥削提供了现实手段。未来,随着数字技术渗透到价值生产、价值实现、价值分配全过程,资本主义金融发展将进入“虚拟符号化”阶段,[17]新自由主义下的“资强劳弱”态势将进一步强化,劳资关系也将随之发生变化。

首先,价值生产领域资本将通过对数字平台实施垄断和对劳动过程全面控制深化劳资矛盾。数字平台发展初期高额的投入成本和后期的零复制成本,以及平台应用引起的规模效应、网络效应,使得数字平台具有“赢者通吃”的垄断性特征。[18]在此基础上,全球各个平台互为上下游,形成了嵌套型的层级结构,联结和动员大量劳动者及自有生产资料,实现了对劳动剥削的空前广泛化,从而深化了劳动者与平台资本家之间的劳资矛盾。[19]同时,数字技术的发展还为劳动过程的全面控制提供了可能。在制造业中,随着机械化水平的提高,形成了一个机器调节人类工作的全面控制系统。[20]企业家完全可以利用这些自动化与智能化的新型数字技术来监督工人的劳动过程、评估工人的劳动成果和效率,以达到提高劳动强度的目的。例如,媒体行业资本家可以利用传播系统和技术加强对劳动者的控制,通过塑造产消者同意“剥削”的意识,达到隐藏资本主义榨取剩余价值的目的。[21]当然,对劳动过程的全面控制是资本家不断降低劳动力成本的基本诉求。“数字劳动平台的发展进一步拓展了劳动者对资本的依附关系,同时创造出一种强制性的经济和组织模式”。[22]

其次,价值实现领域资本通过跨国转移、提升消费的支配地位与加重劳动力再生产压力深化劳资矛盾。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跨国公司将产业链中耗费大量人力的劳动密集型加工环节外包给低成本的发展中国家,不仅可以节约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力成本,而且有利于扩大产品的销售范围,在转移矛盾的同时,也实现了劳资矛盾的跨国转移。另外,在便捷式交换的基础上,及时精准地获知消费动向成为了提升流通效率的重要手段,美国沃尔玛公司就是通过利用数字信息技术掌握世界零售市场的消费动态,从而控制流通环节,获取垄断利润。[23]数字经济背景下,消费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逻辑。[24]但是由于在线广告缺乏有效监管,消费者在各种促销信息的蛊惑下选择提前消费、过度消费、实时消费,加剧了劳资矛盾。与此同时,价值实现领域劳资矛盾深化的另一个重要表现是劳动力再生产陷入困境。数字平台最大化地利用社会闲置资源,为资源所有者和平台带来利润,其实质是平台资本将家庭中闲置的生活资料和劳动力合理地再商品化或资本化,并由此获取剩余价值的过程。[25]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数字化进程通过改变劳动者就业条件和环境,推动了劳资矛盾的纵向深化。如拥有中等技能的劳动者在互联网技术的影响下进一步分化为高技能和低技能的劳动者,且分化为低技能劳动者的比例不断提高,而资本家通过数字技术加强对低技能劳动力的剥削,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深化了劳资矛盾。

再次,价值分配领域通过扩大工资差异和转移税收深化劳资矛盾。根据CEIC宏观经济数据库相关数据,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信息业和金融业工人每小时平均实际工资持续增加,而制造业工人的平均时薪却并未发生显著变化。信息业工人工资增加的原因主要在于信息行业用于储存、运输和复制的成本几乎没有,员工需求量减少,企业的边际成本降低。而金融行业则是运用数字技术进行金融创新,金融垄断的发展更多地分割了世界范围的剩余价值,使得金融行业工人工资不断上涨。不同行业间员工工资差异的拉大加剧了收入和财富分配的不平衡,社会不平等现象恶化。此外,数字经济时代与电子商务相关的企业可以轻松地使用税收优化技术避免纳税或转移税收。由于这些企业只是对无形资产具有依赖性,且价值生产的地点具有不确定性,所以他们可以相对容易地将利润转移到低税收的管辖区,以致依据企业经营的地理位置而收税的传统税收管辖权标准难以适用,高税收区域的税基遭到侵蚀,造成利润转移。[26]欧盟委员会表示,依据现行税制的标准,数字经济活动的税率比其他经济活动低14%,违背了税收公平原则。[25]再者,税收的国际转移使得发展中国家遭受的打击尤其严重。这样的税收转移手段,使得数字水平发展程度较高的地区或国家可以获得其他地区或国家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不仅扩大了国际间收入差距,也扩大了资本性收入和劳动性收入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深化了劳资矛盾。

最后,新自由主义下工人组织性力量和国家约束力的变化将深化资本主义劳资矛盾。以上分析表明,从世界范围来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断通过将生产风险转移至发展中国家,加重其生产过程的不稳定性,从而加深发展中国家的劳资矛盾。在此过程中,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工人在间接享有低端制造业转移至国外的优势的同时,又进一步受到了全球产业后备军的压力。资本积累制度利用全球化生产体系将各经济体的生产活动尽可能地纳入资本主义体系,扩大了剥削范围,增加了全球产业后备军的数量。与此同时,工人组织性力量的作用逐渐凸显。然而,数字经济时代工会力量的瓦解却进一步揭示出了资本主义劳资矛盾调和的脆弱性。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统计数据显示,1995—2018年,美国、日本、欧盟的工会密度均呈现出了明显的下降趋势,分别由1995年的14.3%、23.8%、31.1%,降低到了2018年的10.1%、17.0%、22.7%。可见,单纯依靠工会力量难以阻挡资本主义劳资矛盾的转移与深化。

此外,随着资本主义劳资关系的深化,国家的约束力同样会产生一定的作用。马克思讲道:“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那部分人的利益,总是要把现状作为法律加以神圣化,并且要把现状的由习惯和传统造成的各种限制,用法律固定下来。”[12]896“英国的工厂法是通过国家,而且是通过资本家和地主统治的国家所实行的对工作日的强制的限制,来节制资本无限度地榨取劳动力的渴望。”[11]276-277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所谓的“节制”本质上仍是“盲目的掠夺欲”的结果。[11]277资本主义制度下,诸如《工厂法》等法律法规的制定,极大推动了剩余价值生产方式的转变,“工厂法的作用是促进机器的进一步采用”,[11]546从而加剧了生产过程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由“外延量”向“内涵量”的转变。总之,随着技术的进步,工人的主体性地位逐渐由“工人利用工具”向“工人服侍机器”转变,资本主义国家约束力对劳资矛盾的影响主要体现为表象上的缓和作用与本质上的加剧作用双重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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