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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美元》再解读

2022-09-20张梦妮

翠苑 2022年4期
关键词:儿子小说

○ 张梦妮

对朱文小说《我爱美元》的解读,先后存在着两个误区。一是认为小说宣扬了赤裸裸的金钱至上及享乐主义的观念。这种肤浅的解读已经为稍微认真一点的评论者所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更为牢固的陷阱,即认为该小说的主人公“无视父辈威严的‘渎父’行为在以往小说中是前所未闻的,它无疑是一种道德上的‘弑父’之举”(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 下册》)。第二种解读之所以占上风因为弑父之说听起来冠冕堂皇,它符合我们当今评论的潮流——对强有力却也大而无当的某种理论的倚重,也符合我们对当时新生代作家作品中理应展现出来的某种精神立场的想象。

这些外在的干扰性因素都妨碍了我们对该小说的仔细阅读与深入分析。难道朱文费了那么多笔墨就为了塑造一个无耻的拜金主义者,一个性放纵者?难道“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展示一种抽象的反抗权威的姿态?

病态人格的塑造

很明显,这篇小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角色混淆的人,即小说主人公“我”。角色混淆是心理学术语,是自我认同失败后的产物。这篇小说有两个主要人物,儿子和父亲。父亲这个人物塑造得并不成功。该形象前后矛盾,人格缺乏内在的统一性。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要么没有父亲与妓女独处的行为描写,要么就是提到的时候语焉不详。事实上,父亲的行为一直是规范的、合礼的,只是在最后召妓那一段才被“稀里糊涂”地黑化了。当然,这不能排除叙述者“我”的影响。从“我”这个不太正常的人物口中叙述出来的父亲,其可靠性当然是值得怀疑的。因而,我们对人物形象分析的重点应放在叙述者“我”的身上。

心理研究指出:角色混淆的人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是,“虽然内心不安,仍会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且“一向弄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感受。”(吴静吉:《人生的自我追寻》)《我爱美元》的主人公外表夸夸其谈,极力展现欲望,内心却充满了自我冲突,是典型的认同失败的矛盾心态。

小说一开始,主人公貌似在自己的生活中自得其乐,就像他宣称的,“我做梦都想能有一天到一个阳光充足的草坪上去干这件事情,像两只快乐的牲口。”“那是我所有的积蓄,我要把它们花完,一个子也不剩下,那是一件快活无比的事情。”当然,他的夸夸其谈,还不止于此,为评论者广泛引用的还包括以下段落:

那种叫作美元的东西,有着一张多么可亲的脸,满是让人神往的异国情调。一张美元支票在半空中又化为更多的人民币支票,就像魔术一般,往下飘呀飘呀,我双手张开眼望蓝天,满怀感激地领受着这缤纷的幸福之雨。

我很想走到那个方阵的正中间去,对着天空展开我的双臂,为可爱的姑娘们降一场激情的大雪,从没见过的大雪啊,雪片都是一百面额的美元,纷纷扬扬,为她们带来真正的刻骨的青春的快乐。

这些夸张的描述,狂欢化的语言,欲望的展演,连同小说标题“我爱美元”一道,宣告了主人公和以主人公为代表的年轻人的生活观与价值观——拜金主义、性放纵与崇洋媚外的信条。

在这些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彰显着主人公的优越感与自命不凡:将传统意识抛在脑后,将社会公共伦理与价值踩在脚下。相对父亲一辈的严肃、拘谨,压抑、虚伪,儿子是快乐的、自由的、大胆的、个性张扬的、直率的。但很可惜,这只是主人公自以为是的状态。在我们上文引用过的“我做梦都想能有一天到一个阳光充足的草坪上去干这件事情,像两只快乐的牲口”以及“那是我所有的积蓄,我要把它们花完,一个子也不剩下,那是一件快活无比的事情”的后头,往下接的句子都是否定性的。前者的下文是“你没有给我的血液中注入过这种勇气”,后者的下文是,“可惜我从来没有过很多的钱可供我挥霍”。它宣告了现实的紧张,透露了“我”言说的虚妄。

实际上,主人公对美元的崇拜是一种虚假崇拜。面对金钱、物质、外界的种种欲望诱惑,主人公“我”的情绪是复杂的,这其中既有屈从,又有反抗。屈从与崇拜是占主导的,表现得相当明显——如果不说刻意的话,而反抗却在不经意的地方流露出来。例如,

到了门外,混杂着各种欲望的气息的风迎面吹了过来。我甚至觉得这九月的风很强劲,我知道自己此刻是太虚弱了。

又如,

那辆红色的夏利车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嘈杂的大街上穿着。商场大多还没有关门,政府鼓励甚至规定它们越来越迟地关门,因为世界就是这样一桩做得越来越大的生意,我们都是生意人,这个向现代化迈进的城市需要夜生活,需要那些明明灭灭的光,需要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彩,需要一种可以刺激消费的情感,需要你在不知廉耻的氛围中变得更加不知廉耻,以顺应不知廉耻的未来。

以上是主人公喝了酒之后的一些感受,从中不难看出他对身处的社会环境的堕落风气并不缺乏认识。因此,主人公绝不像自己口头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兴高采烈、玩世不恭。相反,面对物欲横流的社会,他流露出无能为力的悲哀,以及,价值的迷失。

性观念的交锋

《我爱美元》之所以有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中有儿子给父亲拉皮条这样“不知廉耻”的情节。但是,抛开这浮于表面的骇人听闻,这篇小说有更值得关注的地方。正如巴赫金指出:“小说不是建筑在抽象的思想分歧上,也不是建筑在纯粹的情节纠葛上,而是在具体的社会杂语上。”(巴赫金:《巴赫金全集》)具体到《我爱美元》,儿子与父亲不同的话语体系才是该小说建构的基石。事实上,这篇小说书写的核心部分同时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儿子与父亲关于性观念的几次交锋。

很明显,儿子试图通过性反抗来得到年轻一代的身份确认。与父辈的性压抑相反,儿子的态度是自由地谈论、表达与体验性。不能否认,儿子的性自由观念是时代进步的一定程度的反映。但是,他对性却过分强调与夸大了。在儿子看来,

性不是坏东西,也不是好东西,我们需要它,这是事实。如果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正好商场里有卖,我们就去买,为什么不呢?从商场里买来的也是货真价实的,它放在我们的菜篮里,同其他菜一样,我们不要对它有更多的想法。就像吃肉那样,你张开嘴把性也吃下去吧,只要别噎着。

儿子的极端言论还包括:“我双眼通红,碰见一个女人就立刻动手把她往床上搬,如果一时搬不成,我调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因为我时间有限,我必须充分利用做一些实在的事情。”

美国存在主义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在《爱与意志》中早就提出,“没有心理的投入只有身体的奉献会对情感造成伤。”“在我们短视的性自由中,我们没有看到的是将个体投入到漫无边际和空虚的自由选择的海洋中本身并不能给予他自由,而更可能增加其内心冲突。我们为之献身的性自由使我们无法成为一个完全的人。”罗洛·梅将过分宣扬性自由指认为一种“新清教主义”。他将对待性与爱的开明人世称为“新一代世故者”。他对这些世故者的描述是:

除非将自己的激情束缚起来,否则他怕得要死,他的全部理论正是表达了他的束缚。他的解放信条是他的压抑;他的性欲完全健康,充分的性满足是他对爱情的否定。从前的清教徒压抑了性却满怀激情;而新清教徒却压抑了激情只有性,他的目的就是束缚自身,将天性变为奴隶。新清教徒僵化的完全自由的原则不是自由而是新的紧身衣。……正是通过充分的表达从性欲中获取力量。(如同拼命地使用奴隶,直到所有反抗的活力被榨取干净。)性成为我们的工具,如同原始人的弓与箭、撬棍或扁斧(罗洛梅:《爱与意志》)。

毫无疑问,儿子的性观念即是工具化的,并且已经带上了某种病态的强迫意味。高举性自由大旗,以性为武器是他“新的紧身衣”。

表面上,儿子的滔滔不绝使他在与父亲的对话中占了上风(毕竟“我”是叙述者),但实际上儿子内心的虚弱与怀疑不断地暴露出来:

“你听我说,其实只要静下心来,你就会知道,我们真正需要的女人并不像我们渴望的那么多。我们只需要很少的一些,这就够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至少清楚自己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不,不,你再想一想。你的需要也不更加特别,不要相信自己的渲染。我承认,你比我年轻,身体比我棒,可能你比我需要的更多一些,但是也绝对不会多到你以为的那种地步。你再想一想。”

“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

以及:

“比如,刚才那个女孩,我看着她,自始至终,脑袋里就没想到什么性,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如果我为了不让你看我笑话,而强迫自己把那根性神经调动起来,你就觉得我真实了,是吗?”

“我反正也不知道怎么想。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上。”

在上述对话中,面对父亲强有力的质问,儿子的态度明显是含糊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儿子“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正是角色混淆的典型症状。另外还有一段父子间的对话:

“生活中除了性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我真搞不懂!”父亲把那叠稿纸扔到了一边,频频摇头。他被我的性惹恼了。

“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从我的小说中就只看到性呢?”

“一个作家应该给人带来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理想、追求、民主、自由等等,等等。”

“我说爸爸,你说的这些玩意,我的性里都有。”

虽然这一次儿子的回答冠冕堂皇,可紧接着,他的感受是,“我觉得心里空洞极了”。

以上,儿子的具体态度和行为恰恰跟他自己的言说形成对比。“我”对自己的描述是:

我想,我了解自己,我清楚自己正在干的这件事情,我有能力对这一切负起责任来。

很明显,与“我”的陈述相反,“我”其实并不了解自己。虽然“我”宣称要尽情狂欢,但实际上“我”流露出空虚、焦虑与厌倦的情绪。这其实说明儿子的内心是缺乏安全感的。心理学家认为内在的不安全感导致自卑与不足感,“它们可以以多种方式表现出来”,有时候是自我贬低,而有时候则“表现为一种自我夸张的补偿性需要,表现为一种出风头的顽固嗜好,表现为用各种足以在我们的文化中赢得尊敬的东西来引起他人和自己的重视”(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具体在儿子身上则表现为对金钱、性的开放的随意的谈论。“我”越是怀疑自己,就越是夸夸其谈,炫耀自己的优越感,一副真理在握、看穿一切的样子。在王朔的小说《顽主》里,无名作家宝康曾对顽主们有这样的评价:“别看他们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太了解他们这种人了,心里特苦闷,特想干点什么又干不成什么,志大才疏,只好每天穷开玩笑显出一副什么都看穿的样儿,这种人最没出息!”(王朔:《王朔自选集》)虽然顽主们拒不承认宝康的判断,但宝康的话不乏几分真实,并且放在《我爱美元》中的儿子身上也很合适。可以说,他是一个升级版的“顽主”。

对虚假自我的维持

从整篇小说来看,为父亲找小姐的行为发生了意义上的转变,原本是儿子价值观的宣扬,让父亲“享受”新思想的福泽,后来却变成儿子的信仰空虚的填补。儿子不得不需要父亲来帮助他证明自己的信仰还没有坍塌,还积极有效,还可以继续作为他生活意义的支撑。儿子急于帮助他人的愿望成了一种强迫性的病症,最终造成了儿子去恳求女朋友与父亲睡觉的病态行为。女朋友对儿子的病态要求当然是拒绝的。小说的结尾是儿子陷入厌恶与虚无之中:

半个小时以后,我躺在那张柔软的席梦思上昏昏欲睡,难以克服的厌恶在一个单身女人的卧室里漫延开来。恍惚之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已经过去的一天里什么也没做,哪也没去,只是和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在虚无的中心终于干完了一件可以干的事情。

醉生梦死也好,给父亲拉皮条也好,就算女朋友真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去同父亲睡觉,难道“我”的无意义感就能缓解吗?难道“我”就能从无尽的厌恶与虚无中摆脱出来吗?答案是否定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问题在于自我的丧失。

某些评论家的所谓“弑父”之说,其实是一种容易混淆视听,把问题简单化的说法。之所以要弑父,不是真的要弑杀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而是因为父亲成为一种象征——旧道德、旧思想以及某种权威的代表。只有在将父亲与年轻人所反对的东西画上等号的时候,所谓的弑父才是有意义的,有充分的动机的。事实上,在青年人寻求认同的过程中,一方面表现出对权威的反抗,而另一方面又需要权威的帮助与引导。例如在朱文的小说《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中,主人公小丁就在生理与心理极端受挫的情形下,在内心喊出“帮帮我,爸爸”的渴望。因此,在对待“父亲”——这个权威的象征同时又是血缘上的亲人的时候,情况就特别错综复杂。在《我爱美元》里,我们来看看儿子是怎样描述父亲的:

父亲坐在我的对面的火车座上,我仔细看了看他。头发又掉了不少,前额像一块光秃秃的礁石从时间的河流里浮现出来。

我喜欢看他的背影,像一个冲劲十足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有时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一头黑发随着人流一浮一沉,像一面旗帜。但是,那毕竟是一头“一洗黑”染过的黑发,想到这一点,我禁不住鼻子一酸。

从儿子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儿子反复宣称的“我爱我的父亲”并非一句空话,而是有真实的情感基础的。在叛逆的弟弟和父亲的抗衡中,身为哥哥的“我”甚至承担起调停的角色,充分彰显了儿子对父亲的同情与理解:

我和弟弟谈过多次,我说父亲毕竟是我们的老哥们,他对你的干涉完全是出于一个长辈善意的考虑,你不应该计较。父亲瞧不上你的音乐也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应该说他基本上(虽然他不承认)是个五音不全的人。他也瞧不上我的写作,他认为我的小说格调低下,我的诗歌没什么名堂,这有什么关系呢?每次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父亲就站了出来,这就足够了。你不要成天为你自己感动,以为只有你绝不媚俗,要记住,你的绝不媚俗就是以父亲毫不掩饰的庸俗为代价的。

很明显,儿子并没有将父亲等同于那些他所不屑的概念本身。更多时候,父亲不仅不是儿子所反对的东西的代表,甚至还是那些观念的受害者。

所以,给父亲找乐子的行为在儿子的逻辑中是合理的,出于某种对父亲的挽救与补偿。甚至可以说,儿子还自认为自己扮演了某种(性)启蒙者的角色。在儿子看来,“父亲他们始终是一个可以完全否定自己性欲的一代人。”而自己先知先觉,真理在握,有资格引导观念落后的父亲。只是当儿子发现自己作为启蒙者的立足点已虚无不堪时,这一行为才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强迫。

时代的病症

在《我爱美元》中,朱文借小说主人公“我”的塑造,传达了一些时代的病症。

人本主义心理分析学家弗洛姆在分析现代人身上的抽象化进程时指出:

在当代西方文化中……人们只关注人和物的抽象性质,忽视了人与他人及物的关系的具体性和独特性。我们不是形成一些必要的、有用的抽象概念,而是把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抽象化了……

我们很习惯说一座“三百万美元的桥”、一支“二十美分的雪茄”、一块“五美元的表”,这不仅是在购买它的过程中站在制造商或顾客的立场上说话,而且表明了我们描述事物的基本出发点。当我们谈论“三百万美元的桥”时,我们主要关心的不是桥的实用性或美,即桥的具体性质,而是把桥当成了商品,其主要性质是它的交换价值,即可以用金钱数量表达的价值。(弗洛姆:《健全的社会》)

以上西方当代文化中的抽象化倾向在《我爱美元》中儿子对待物的态度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例如在电影院里,陪主人公看电影的女孩跟他要一听可乐时,他的反应是:“我说懂了,你要一听可乐其实并不是因为渴,是吗?你只是认为让我在这摸摸弄弄的,你有理由让我再花上四块钱,也就是零点五美元。对吗,没关系,一会儿散场的时候,我再给你四块钱现金就得了。”在主人公眼里,一听可乐首先代表的是一个价码,而不是供人解渴的饮料。不仅如此,主人公还用钱来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回头看看五步开外的,在月色中亭亭玉立的两个姑娘。她们站立的地方离我很近,就一百美元的距离。”主人公甚至也以同样的标准——金钱,来衡量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流泪,但我清楚我的泪水是廉价的,我的情感是廉价的。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廉价的人,在火热的大甩卖的年代里,属于那种清仓处理的货色,被胡乱搁在货架的一角,谁向我扔两个硬币,我就写一本书给你看看。我已经准备好了,连灵魂都卖给你,七折或者八折。不过别忘了,我要的是美元。”

弗洛姆认为,抽象化“更深刻的根源及表现形式,可以远溯到现代时期的开端,生命进程中的任何一个具体的参照系统解体之时。”“随着科学思想的进步、技术的新发现……我们的参照系统的具体性与确定性都正在消失。我们不再处于宇宙的中心,不再是上帝创世的目的,不再是可把握的、可知的世界的主人——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我们与任何东西都没有任何一种具体的联系。”(弗洛姆:《健全的社会》)

作家朱文写作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正是随着市场经济的确立与推进,过去的参照系统分崩解体之时。新的价值观激荡着人们的头脑,金钱成了人们奋力攀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表现在《我爱美元》中,儿子对自己的描述是:“他渴望金钱,血管里都是金币滚动的声音,他希望他诚实的劳动能够得到诚实的尊重,能被标上越来越高的价码。价码是最诚实的,别的都不是。他相信在千字一万的稿酬标准下比在千字三十的稿酬标准下工作得更好。”一切都不可靠,唯有价码,价码就是标准,就是确定性,就是原则。“我坚信一千块搞一把的女人比五十块搞一把的女人要精彩二十倍,这也该算是一条真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也该算是一条真理。”

进一步深究的话,抽象化的背后其实是异化问题。异化的话题很大,它与我们整个社会的生产方式、运作机制甚至人类总的发展进程息息相关,绝不是这篇小文可以深入讨论的。这里,仅就主人公对“性”的用法与表达,来观察其异化症状。

在儿子口中:“性不是坏东西,也不是好东西,我们需要它,这是事实。如果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正好商场里有卖,我们就去买,为什么不呢?”这里,性完全与人脱离,成了可以独立存在的东西。这如何可能呢?其实这种意识背后的逻辑前提就是人的物化。只有当人不再被看作有生命的个体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可能如此冰冷与麻木。性爱成了商品,可以交换,可以买卖,它与人的情感已然绝缘。在此种逻辑下,才会发生儿子去请求自己的女朋友去和父亲睡觉的荒唐事。当他对女朋友说“我想请你和我父亲睡一觉,好吗?”时,是完全无视人的情感的 ,既不考虑父亲的感受,更不考虑女朋友的感受。他将这个请求称为“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说得好像“请你帮我取个快递”一样轻松。性被抽象化成可以计量的东西,被替换为毫无内涵的“睡一觉”以及“一个忙”。

通过以上对朱文小说的解读,不难发现,虽然难免“沉湎于自我的圈子”,但作家想要讨论的问题既不小,也不私,有对人的存在的窥视与反省,也有对社会痛点和时代病症的揭示。而这些内在的信息,才是评论者应该从朱文小说中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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