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马里兰州推进“积极行为干预和支持”模式的路径与启示

刘思硕王辉

（青岛市教育科学研究院 山东 青岛 266012）

2001年，美国医生协会向国会提交的报告指出，尽管美国青年凶杀案有所减少，暴力犯罪的比例有所下降，但青年反社会犯罪仍在不断升级。［1］学校作为预防青少年攻击性和破坏性行为的重要场所，肩负着为青少年的成长提供安全和支持性学习环境的重任。20世纪末，越来越多的美国学校希望地区或者州一级出面来主导推进预防青少年犯罪和行为问题的有效干预模式。“积极行为干预和支持”（Positive Behavior Intervention and Support，以下简称“PBIS”）模式作为一种预防模式，在预防青少年犯罪和行为问题方面取得实效。截至2018年，美国参与该项目的学校数量已经超过26000所（见图1）。［2］鉴于该模式效果明显，挪威、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也引进了该项目。

图1 美国学校使用PBIS发展趋势图

1999年，马里兰州教育部（Maryland State Department of Education，以下简称“MSDE”）、谢泼德·普拉特卫生系统（Sheppard Pratt Health System，以下简称“SPHS”）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以下简称“JHU”）建立伙伴关系并启动PBIS模式，旨在预防马里兰州公立学校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并促进青年积极发展。截至2021年，该州已经有1178所学校进行全校PBIS的培训（超过84%）。［3］马里兰州被认为是成功传播和实施全校PBIS的“国家典范”。［4］

近几年，我国推进未成年人保护工作进入快车道。2021年《未成年人保护法》和《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出台，为各省市推进未成年人学校保护工作提出新的目标和要求，美国马里兰州PBIS模式的实施和推进，对于我国各级政府和教育行政部门有效推进未成年人保护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一、马里兰州PBIS模式概述

（一）PBIS模式的表现形式

PBIS不是一门课程，而是一种通用的预防策略［5］，该模式借鉴了行为主义、社会学习和组织原则［6］，旨在通过创建改进的系统来改变学校环境（例如纪律、强化和数据管理）和程序（例如办公室转介、培训、领导），以促进学校环境中所有教职员工和学生行为的积极变化（见图2）。具体来说，在一所学校里，PBIS模式主要体现以下关键特征：（1）在学校内部组建一个学校层面的PBIS团队；（2）外部行为支持教练提供现场咨询和技术帮助；（3）教职员工和学生对学生积极行为的期望已经定义并知晓；（4）向所有学生传授明确的行为期望；（5）建立一个学校范围的系统，以奖励表现出预期积极行为的学生；（6）建立商定的制度以应对违规行为；（7）开发一个正式的系统来收集、分析和使用科学数据进行基于数据的决策。

图2 PBIS的学校运作模式

（二）学校PBIS模式的三层支持框架

PBIS是一个以实证为基础的三层框架（见图3），用于改进和整合每天影响学生成绩的所有数据、系统和实践。三层框架针对不同的学生群体，第一层干预面向全体学生，第二层干预面向部分学生，第三层干预则面向极少数学生。学校每天都会生成多条关于学生的数据。在PBIS框架内，学校使用数据来选择、监控和评估所有三个层次的结果、实践和系统。同时，在PBIS中，干预措施和策略得到了实证研究的支持。

图3 PBIS模式的三层支持框架

二、马里兰州PBIS模式的组织架构

马里兰州通过州、地区和学校三级组织架构来推进PBIS模式。

（一）州一级的组织

马里兰州州一级存在三个水平的协调组织，从高到低分别是PBIS州级领导团队、PBIS州管理团队和PBIS顾问组（见表1）。

表1 马里兰州州一级PBIS组织架构

（二）地区级和校级协调

最初，PBIS模式的实施是由州团队资助、统一管理和领导，随着该项目的不断扩展，参与学校数量的不断增加，继续由州一级实行集中领导难度比较大。因此，PBIS模式的管理和领导逐渐向学区、学校转移（见表2）。州一级的团队则专注于将PBIS实施扩展到新学校和更高级的层次。马里兰州的24个地区都承担起管理和维持已经实施PBIS项目学校的重任。部分地区拥有大量的PBIS学校（实施PBIS的学校比例在30%—75%之间）。

表2 学区和学校团队PBIS架构及职责

马里兰州推进PBIS模式采取的州、学区、学校三级管理模式，能够为学校和教师提供可持续的、由上而下的专业支持，保证模式实施的连续性和一致性。

三、马里兰州推广应用PBIS的四个阶段

受社会心理学和组织变革领域的研究和理论的影响，阿德尔曼和泰勒描述了跨多种教育环境实施项目的四个阶段——创建准备、初始实施、制度化、持续发展和更新。［7］马里兰州推广PBIS模式也是按照这四个阶段进行的。

（一）第一阶段：创建PBIS的相关准备

该阶段强调两个方面，一是获得社会和利益相关者的支持。为了在全州实施PBIS项目，PBIS模式作为模式之一被提交州会议审查。通过听取多个利益相关者（像教师、行政人员、地区领导）的意见，各方经过认真讨论，认为PBIS模式兼容性比较好。该项目相比其他模式在背景和文化上更适合当地学校和学校系统。［8］各利益相关者在思想上达成认同，为学校变革做准备。

二是为变革营建环境。实施一个新的项目通常需要与之相关的各个要素都发生改变，学区或者学校的文化和组织甚至会发生根本变化。这就需要重新分配时间、人员、资源和材料。例如，初始培训的准备要求组建一个学校级的PBIS领导小组，并确定一个小组负责人。那些选择参加PBIS计划的学校，学校管理人员会收到州立学校总监的邀请，参加有关PBIS的国家年度协调信息会议。参加会议后，对志愿培训感兴趣的管理员完成准备条件，并注册夏季培训。只有这些配套的制度、人员、计划到位，准备工作才算就绪。

（二）第二阶段：初始实施阶段

该阶段着重于为成员提供培训支持，在他们开始实施PBIS时进行指导。例如，团队包括各种利益相关者（教育者、从业者、研究人员、政策制定者），他们共同协调、培训和支持学校和地区在学校范围内实施PBIS。马里兰州与该州所有24个地区都密切合作，以提供最初为期2天的PBIS夏季培训，每年1或2天的区域增强培训，并为学校和教练提供持续支持。州和地区的大部分协调培训都是针对一组核心PBIS团队成员（通常为4—6人）开展培训活动，包括管理员。参加地区和州培训活动的PBIS团队的教练和核心成员带领其他学校工作人员回到学校进行培训，以推进该模式在学校的迅速普及。马里兰州要求每所学校必须有专职教练，这些教练与地区领导一起提供技术援助，帮助解决问题。

（三）第三阶段：制度化阶段

该阶段的重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全州范围内鼓励更多的学校参与和推广PBIS模式；二是应对维持该模式的潜在障碍。该项目在实施过程中要面对很多挑战和潜在障碍，为了确保该项目的可持续性，马里兰州将一些做法以制度的方式巩固下来。第一是培训计划的常态化。包括全年举行的针对不同群体的多次专业发展活动，以确保提供适当培训和服务，促进可持续性并通过网络传播。第二是各层级职能的明确化。在项目的早期，MSDE、SPHS和JHU三方的合作发挥着重要作用，随着该计划扩展到全州一半以上的学校，州一级继续发挥集中领导作用的同时，学区的领导作用日益凸显。在马里兰州倡议实施约3—5年后，有意给学区一级更大的权力，以便于进行协调和分配资源。

（四）第四阶段：持续发展和更新阶段

该阶段强调通过持续的项目评估和基于数据的决策来持续进行项目开发和实施。马里兰州PBIS倡议组织一直在开发和维护一个全面的数据系统，以在全州范围内监控和评估PBIS。该系统主要聚焦模式的执行程度和学生与员工的结果。

全州范围的评估活动主要通过网络进行，由SPHS和JHU协调。学校必须每半年提交一次核心执行度指标，通过对这些数据进行汇总，反过来识别学校实施项目的执行度和PBIS的成果，以核实PBIS在州和地区的影响，并为额外的目标支持和培训确定方向。马里兰全州范围内的推广努力为PBIS进行有效性研究提供了机会，该研究得到了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教育科学研究所、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以及威廉·T.格兰特基金会的资助。

四、马里兰州对PBIS模式实施的评估

马里兰州州领导小组开发出一种逻辑模式来指导州的评估活动。该模式总结了与全校PBIS实施相关的必要投入、计划活动、产出和成果（从开始到最终）。

（一）数据的管理与访问权限

数据管理是模式评估的重要手段。马里兰州PBIS网站通过提供与跟踪执行度的、含有多种措施的电子版本的链接而充当评估中心，通过允许交互式数据输入和数据摘要生成的广泛程序合成促进管理过程。评估数据库由州评估协调员管理，包括州管理团队、州领导团队、地区级PBIS协调员和PBIS行为支持教练的各级人员都有访问权限。数据库可以通过网站的安全部分运行单个查询。这些查询的结果以图形方式显示，并且可以传输到其他文档中，以促进传播和基于数据的决策。数据库和网站会不断更新和发展以满足该州的需求。使用的主要应用程序是Access、Excel和FrontPage。Access数据库跟踪有关学校的信息，包括学校的培训时间、参加会议和培训活动的情况、执行度数据和结果数据；也可以在线提交一些评估表以促进持续的自我评估。该网站还包括数据提交矩阵，该矩阵描述了收集的数据类型，预期要填写表单的人员以及提交时间表。

（二）数据的收集与使用

具体来说，马里兰州会定期收集以下类型的数据，以记录PBIS实施的执行性：（1）团队实施清单、（2）教练清单、（3）全校评估工具（SET）和（4）实施阶段清单（IPI）。PBIS管理团队制定了标准，以确定学校在实施PBIS时是处于“培训”还是“活跃”状态。该计划的交互式网站生成了基于数据的全州PBIS学校实施状况报告。通过该站点，地区和州的合作伙伴可以访问有关学校实施状态的信息，以进行进度监控、指导教练和技术支持工作。该网站还为马里兰州PBIS合作组织以及PBIS国家技术援助中心生成年度报告。这些数据也在不同的合作伙伴之间共享。例如，JHU团队帮助分析执行度和结果数据以确定PBIS的状态和本地影响，并通过州PBIS管理团队会议和每月PBIS州领导团队会议，将这些分析结果传达给州合作伙伴。纽约州还使用这些数据，以确认那些实现质量实施和PBIS取得积极成果的学校。此外，马里兰州PBIS咨询小组使用该数据来确定目标，以提供额外的支持和培训。

（三）多样化的评估工具

为掌握模式的执行度，PBIS学校需要完成两个量表——全校范围的评估工具（the School-wide Evaluation Tool，以下简称“SET”）［9］和质量基准（the Bench-marks of Quality，以下简称“BOQ”）［10］。SET包括七个子量表，分别是期望定义、所教的行为期望、奖励行为期望的系统、应对行为违规的系统、监测和评估、管理以及地区级支持，该量表评估学校实施全校PBIS关键功能的程度，并由学校外部的观察员进行评估。学校在每个量表上都获得一个百分比分数和一个整体分数，百分比越高表明执行度越高。

2009年以来，BOQ被用作新的团队培训过程的一部分，该过程使学校在春季完成BOQ，然后在夏季培训期间使用该测量结果。一般来说，学校还将继续每年完成一次BOQ。SET由一个人完成，而BOQ则由多个评估人（包括PBIS团队成员和教练）完成。每个人都完成10个与实施领域有关的53个项目的独立评估。最终分数反映了所有成员最普遍认可的实施水平（即在0—2的范围内），并计算实施的总百分比。

另外，实施阶段清单（the Implementation Phases Inventory，以下简称“IPI”）也是重要的评估量表。IPI由州管理团队的成员开发，通过研究证明该量表满足心理测量特性。［11］PBIS学校必须每半年（即春季和秋季）提交一次IPI数据，该数据由地区指定的PBIS教练完成，并以电子方式提交给PBIS马里兰州财团。该措施按照“变革的阶段”理论模式［12］来评估学校范围内PBIS的44个关键要素，以此来掌握学校处于“准备—启动—实施—维护”的哪一个阶段。根据学校提报的数据，该系统会反馈给学校一个实施每个阶段的要素比例以及总分，分数越高，表示实施得越好。

五、PBIS模式的实施效果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成功实施全校PBIS模式能够带来纪律实践方面的可持续变化，并凭借促进系统的变化来改进学生的积极行为。［13］2002年，马里兰州PBIS的合作伙伴帮助发起了学校范围PBIS的小组随机对照试验（a Group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简称“RCT”）。这项由教育科学研究所、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和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资助的5年期（2002—2007年）的RCT，目的是研究学校范围内PBIS对学校氛围和学生行为结果的主要影响。它涉及37所小学，其中21所被随机分配为干预组，而16个为比较组。随机分为PBIS干预组的学校参加了由PBIS州领导团队领导的为期2天的初始培训活动和年度强化夏季培训活动。PBIS行为支持教练和地区联络员提供了持续的现场技术援助。试验收集了3500多名教职员工和29000名学生的数据，试验表明PBIS的高质量实施与办公室纪律转介、停学，以及其他问题行为的显著减少有关，像课堂行为问题、注意力问题、情绪调节问题以及欺凌行为和同伴排斥等方面的问题都明显减少。［14］在教师对学生亲社会行为的评分、学生对学校氛围的报告、员工对学校管理运行健康的报告、教师自我效能和学术成就等方面也有显著改善。［15］［16］PBIS提供的组织框架有助于鼓励持续实施欺凌预防计划，通过改善整个学校环境中的氛围和行为管理实践，可以提高基于课堂的欺凌预防工作的实施质量和效果。［17］

六、PBIS模式对我国的启示

（一）合作伙伴的多元化

教育行政部门与高校和科研院所合作是目前比较常见的合作形式，但在PBIS马里兰州州级合作伙伴中，除了高校和科研院所，还有卫生系统，这为教育领域的实施干预项目提供了新的思路。目前我国学校系统的干预主要是面向全体学生，对于第二层的部分学生则力有不逮，对于极小部分具有心理障碍或者精神问题的学生的干预，已经超出学校心理工作者的工作范畴和专业水平，这就需要临床医学和公共卫生系统的参与，通过社会力量的参与，提高合作的成效，实现干预的全面化、聚焦化、个性化，解决各类学生遇到和出现的心理与行为问题，为学校干预系统提供更大的合作空间。

（二）监控与评估的数据化

PBIS模式从一开始就重视大数据的收集与运用，并基于实证的预防性干预措施，通过收集大量的数据来实时监控、调整、完善模式的实施，充分了解每所参与学校的进度和实施情况，以便及时调整培训内容。该州各个级别的决策都是基于数据的，各级教育系统和合作伙伴都可以登录系统了解PBIS进展，对于该模式的实施，达到了可视化的了解，决策更具科学性。当前，大数据在教育工作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教育行政部门要善于利用大数据为教育管理和学校建设服务，真正发挥大数据的作用，实现学校管理和教育干预的精准化、实时化、动态化，这也是现代学校管理的发展趋势。

（三）项目推进的体系化

从模式实施的三级领导架构、学校干预的三层模式、实施的四个阶段到整个模式各部分的作用，都能看到PBIS模式体系化的运作过程。正如法林顿和托菲的研究所指出的，“几乎没有证据表明简短的集会或为期一天的提高认识活动足以改变欺凌气氛或对欺凌行为产生可持续影响”。［18］提升学生的积极行为，应将完备的制度、人员的培养、相应的课程、合理的处理流程、有效的评价和反馈等各要素以系统观的思维有机整合起来，使各种要素发挥合力。这样能够保证项目实施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实现各要素效果的最大化。

（四）夯实项目的执行力

PBIS评估环节的重要任务就是掌握学校对于PBIS模式的执行度。包括教师、行为支持教练、相关专家的多重评估，都是为了确保该模式能够真正落地并坚定不移地执行，这对于该模式的推进至关重要。当前的一些政策、文件、计划制定得非常完善，但在执行过程中或者人为打折扣，或者执行不坚决，或者执行出现偏差，导致很多好的制度、项目虎头蛇尾，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因此，对于完善的项目或者计划，抓落实是关键，通过有效的评估手段将行动落实到位，项目和计划才能发挥效力。

（五）人才培养的专业化

学校的很多变革和改进活动需要接受过专业培训的教师、管理者来推进。挪威反欺凌运动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培养了一大批教师、心理咨询者、管理者，通过接受专业培训，参与学校的反欺凌活动，马里兰州也是如此。PBIS模式成功的一个关键要素是培养了一批行为支持教练，他们帮助学校级团队坚定地实施PBIS。在2010—2011学年，有560名在职PBIS教练参与培训，占培训过的教练的94%。担任教练的学校工作人员除了作为教练的工作外，在学校环境中还扮演着多种角色，如学校心理教师、特殊教育工作者、专家或学习辅导员、教师。就我国的国情来看，可以自上而下地开展国家层面、省、市、县（区）的逐级培训，扩大受训校长、教师的参与面，提高一线校长、教师提升学生积极行为的专业素养。

总之，马里兰州多年积极推广和应用PBIS模式，通过在州内的学校实施循证实践和开展预防研究，取得比较丰硕的成果。它的合作模式、推广模式、干预层次和评估方式值得我国教育行政部门借鉴，并灵活应用在推进保护未成年人工作中，增强我国当前未成年人保护工作的科学性和实效性。